第 77 章
恍然頓悟

  寒風呼嘯的房頂,蘇左和蘇右識相地撇過了臉去。

  蘇幕遮氣得渾身發抖,若不是蘇左眼疾手快,怕是要一個跟頭栽下去。他這才覺得腿部傷口出奇地疼,連著倒吸幾口涼氣,抖著手指著房中,「他,他,他竟敢……」

  蘇幕遮嘴唇發顫,「他」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於是黑著一張臉目眥欲裂地瞪著身邊二人。蘇左和蘇右難得的表情一致,皆是一臉無辜又可憐地看著自家公子。蘇右心裡更是暗想,男未婚女未嫁的,又是江湖兒女,救人要緊,哪來什麼敢不敢的?倒是他們三個……

  半夜三更的,他們三個七尺男兒鬼鬼祟祟地蹲在人家屋頂,伸著脖子偷窺,呃……

  房中的聲音輕了下來,連阿朵的抽咽聲也消失不見。蘇右被北風吹得直縮脖子,卻偷偷伸手抓住自家公子的袍角,深怕他一個不小心掉下去。

  蘇幕遮此時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房內,朦朧的紗幔,昏黃的燈光,還有那若隱若現的玉色肌膚。他氣得呼呼直喘粗氣,卻也是無可奈何。

  他蘇幕遮又能如何,難道衝下去?蘇幕遮雖不會武功,也知道忽然打擾容易出岔子,阿四若是再有個萬一,他……再一個,自己一丁點武功都不會,不讓刑關救,難道還讓蘇左蘇右上?

  蘇左聽著蘇幕遮咯咯直響的咬牙聲,不忍道,「公子,刑關乃是陰司之人,我們大可直接進去。」

  一旁的蘇右偷偷翻了個白眼,暗道你個木魚腦袋知道個球,公子夜半爬牆來看人,若是讓知道豈不是大大地折了面子?尤其,這個人還是與阿四姑娘關係親密的刑關!

  房頂上有人抓心撓肝百般難熬,房內也有人心酸成水。

  阿朵沒有哭,眼中卻依然燙如火燒。儘管刑關秉持非禮勿視的君子之風,早在一開始便閉上了眼睛,但阿朵還是如鯁在喉,異常難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這才深切體會到漢人所說這句話的意思。

  金蟬蠱早已祭出,暗沉的金光裡藏著雙烏沉沉的小眼睛,說不出哪裡不對,但真的一點都不可愛。它的身子比之前又大了一圈,「嗖」的一聲竄進了阿四的嘴裡,便開始歡快的爬行……

  雲動月移,雪也已經停下。

  蘇幕遮若不是有蘇左和蘇右輪流用內力相助,恐怕早已凍成了冰棍。好在,房中的救治總算完成。

  刑關勁氣收斂,雙掌回撤,大紅的錦被被那勁氣一震,如有神思般落在了半、裸、的阿四身上。而後,刑關緩緩平息內力,這才睜開雙眼。

  紅豔豔的被子襯著阿四雪白的臉龐,看著異常憔悴。刑關見阿四雖然昏迷不醒,卻眉目舒展,總算會心一笑。

  然而他總歸是耗了不少內力,下床的那一刻差點沒站穩。阿朵急忙跑來扶住,恨不能立馬送他回了房去。所以,沒過多久,房中便只剩下搖晃的燭光和熟睡的阿四。

  當蘇幕遮帶著一身寒氣站到床邊的時候,燭光被風掃得一歪。明暗交替中,他瞧清了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眉眼。

  蘇幕遮在床沿坐下,靜默半晌後,卻忽然想不起來這兒是為了什麼。他要來探一探這顆最關鍵的棋子,他也如願以償看到了,但他還是不開心。

  為何不開心?

  蘇幕遮一面想著,一面伸出右手食指,凌空描摹著她的眉眼。阿四長得頗為清秀,最為引人的可能要數那雙如水的星眸。哦當然,小巧鼻子下的這雙唇瓣也很好,彷如花瓣一般馨香紅潤。蘇幕遮至今尚未忘記那林中的偶然一吻,水潤、柔滑、又香又軟……

  然而今時今地,拇指下的唇瓣溫熱卻不再柔軟,老的傷口剛剛結疤,新的口子卻又再次裂開。蘇幕遮的心軟成了一團,長長嘆了口氣,幽幽道,「你啊你,為何總有法子將自己搞得這般狼狽?」

  阿四卻並不知有人風雪無阻地跑來看自己,她正苦苦掙紮在瞬息萬變的回憶裡。

  床邊的椅子上疊放著一套簇新的嫁衣,阿四看到侍女魚貫而入,她們點燈、端水、收拾衣物首飾,各自忙碌又井然有序。催妝樂已然響起,她卻沒有親友前來添妝送嫁。

  鳳衣鳳冠,紅巾一帕,當滿目豔紅,身側出現了官靴喜袍。然後,一雙厚實有力的男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不知為何,她清楚地知道那飽滿的指端粗糙,有無數細小的傷口存在。

  鞭炮齊響,鼓樂喧天,只是一個轉眼她便端坐在喜床之上。她含羞帶怯,滿心歡喜,卻不料紅蓋頭掀開之後,看到的是歐陽明那張笑意盈盈的臉。

  他說,「姑娘,大理寺來了人,恐怕要委屈你一下了。」

  冷冰冰的衙役一路叱喝,阿四卻滿目儘是紅燦燦的喜慶。隔壁院子笑聲嘈雜,遠遠聽去,依稀有那個男人無奈又歡喜的聲音。

  他說,「各位,徹好不容易才將左相家的阿瑤娶回府,切莫嚇到了她。」

  阿四隻覺得身上的枷鎖又沉又涼,連她最喜歡的嫁衣也變了溫度,冷得她刺骨般地疼了起來。

  她正疼得肝腸寸斷,畫面卻陡地一轉。

  那是陰暗潮濕的監牢,阿四一身染了鮮血的嫁衣,心如刀割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那男人卻一身錦繡黃袍,頭束紫金冠,回手便是一劍!

  長劍穿胸而過,阿四疼到深處,竟看著那張俊美高貴的臉哈哈笑了起來。她一個字一頓,和著滴答的血聲,緩緩道,「我,會回來的!」

  長劍一頓,然後回撤,男人淡漠著眉眼,道,「看在你多年伺候的份上,允你全屍吧。」

  他涼薄無比,就此悄聲遠去,徒留縱聲狂笑的阿四,「畜生,畜生!」

  蘇幕遮正如珍如寶般地勾勒阿四的五官,那玉白的指尖從額頭劃過鼻樑,最後停在滿是女兒香的櫻唇。誰知,那花朵般的雙唇裡,竟惡狠狠地蹦出了兩個字——「畜生!」

  蘇幕遮臉色剎那青白,轉瞬又陰沉沉黑了一片。他刷的一聲站起,一邊呼哧呼哧地大喘氣,一邊在房內來來回回不停地走動。

  刑關動手動腳你不說,本公子這才碰了一下,你連做夢都要罵我畜生?他簡直怒火焚心,卻又強自冷靜下來,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三年多以來,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她破例呢?因為,她是軒轅徹難得的軟肋,手中又握有皇陵的地圖,是一顆好到不能再好的暗棋。

  既然是棋子,又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因她動怒呢?因為,她實在太蠢,被自己騙騙佔些便宜也就罷了,怎能被別人佔了便宜去?!不好好當棋子,天天拈花惹草,他還如何下子?!

  既然怕她被人騙了去,為何不牢牢捂進自己的口袋呢?因為,她是顆棋子啊!停停停,不對……既然是我的棋子,難道不是我的人嗎?!

  想到此處,蘇幕遮好似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簡直是渾身舒暢。他再一次為自己的聰明才智而沾沾自喜,於是滿面春風地站了起來,乾脆利落地用錦被將阿四裹好,然後橫抱而起……

  蘇左和蘇右為了避嫌,也為了以防萬一,一直靜靜守在門外。可是,當他們二人看到自家公子抱著阿四一瘸一拐地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

  蘇左還好,只是低著頭不說話。蘇右卻把心一橫,壓低著聲音道,「公子,我們只是來看看而已,您這又是何必?雖然刑關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但公子您之前也說了,阿四姑娘到了刑關這兒,將她送進太子東宮便更加順理成章啊!」

  蘇幕遮面不改色,點點頭,淡淡道,「沒錯,但是本公子現在改變主意了。」

  說完,他將懷中的阿四緊了緊,朝著那張睡顏莞爾一笑。

  蘇右和蘇左被驚得瞠目結舌,呆呆地看著眼前一幕,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蘇右反應比蘇左快,極快地上前一步,道,「公子,阿四姑娘不到軒轅徹身邊,我們接下去可就……」

  蘇幕遮臉一板,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本公子的人,何時淪落到伺候別的男人?」他瞥了眼二人,又道,「你們記住了,阿四,是我的了!」

  說完,再不願多說,支使著二人運起輕功,飛速離開了虓虎將軍府。

  雪地難行,更何況蘇幕遮手上還抱了一個人,偏偏他就是不肯將阿四遞給蘇左或者蘇右。幾次差點摔倒,又咬牙挺了過來。

  「你可以,那本公子也可以。」

  風很大,蘇右不知是不是自己聽錯。但即使沒聽錯,他也完全沒明白自家公子在說些什麼。

  一路泥濘,蘇幕遮腿上傷勢愈加嚴重起來,稍行幾步,便有血跡落下。於是,日與月交替的黎明時分,有朵朵紅梅開在了雪白的地上,開在了那男人步履蹣跚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