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陳年舊事

  「七月半,你是說你在今年的七月半見過此人?」武帝緩緩靠回軟榻,略微咳嗽了下,肅聲道,「阿四,你可知道什麼叫做欺君之罪?要不要仔細想一想,再重新回答?」

  「回陛下,民女不敢,」阿四滿頭霧水,疑惑不解道,「但阿四的確只在七月半的時候見過杜九,千真萬確。」

  「哦?」武帝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的小姑娘,道,「朕來提醒你一句,多年前那夜錦湖落水,是誰救的你?」

  「真的有人相救?」阿四杏眼圓睜,吃驚不已地抬頭看著武帝道,「難道陛下知道是誰人救了民女?」

  武帝見此雙眉一皺,略微咳嗽著看了阿四幾眼,然後冷冷地指了指她手中的畫卷道,「怎麼,難道不是他救的你麼?」

  「他?前任武林盟主杜九?」阿四瞠目結舌地頓在原地,怔怔道,「怎會?可是民女醒來並沒有看到任何人啊?再者,他一個江湖人士,怎會突然出現在皇宮之中呢?」

  「是啊,朕也想知道,一個江湖人士為何會突然出現在皇宮?」武帝眸光暗閃,沉聲道,「若非是他救了你,朕還不一定能知道有人夜闖軒轅國皇宮呢!」

  「啊?」阿四滿臉震驚,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武帝見此淺淺一笑,道,「如何,還打算瞞下去嗎?朕勸你,如實將這杜九的去向說出來,以免受那皮肉之苦。」

  「可是,可是阿四真的只見過杜盟主一次!更何況……」阿四想起當時墳場的慘狀,心頭悲涼道,「更何況,阿四見到他時,他已經死去多時了。」

  「什麼?!」武帝聞言倏地站了起來,臉色巨變道,「杜九真的死了?」

  阿四被武帝這突然一站嚇了一大跳,正想回答,卻見他默然片刻後緊緊盯住自己道,「江湖之中異術頗多,誰知道是真死,還是假死?」

  阿四想到杜九很有可能救過自己,自己不但不知情,反而為陰司做事,竟幫著將他害死在了野外……再聽武帝這一番譏諷,心中頓時不太快活!

  然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阿四最終也只是垂頭掩去眼中的憤怒,一板一眼道,「回稟陛下,杜盟主是真的死了,阿四親眼所見。」

  她當然不能將陰司的事說出去,於是轉念一想,解釋道,「說來也巧,那日阿四趕夜路經過墳場,見場中滿地伏屍、腥氣衝天,便停下來看了一眼。這不看便罷,一看之下便看到杜盟主倒在亂屍之中,早已氣絕身亡。阿四心有不忍,還特意囑人幫忙好生安葬。」

  「哦?」武帝眯著眼睛笑了笑,道,「果真好巧,多年前他救你一命,多年之後你去給他收屍?而且,你口口聲聲說是第一次見他,卻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杜九?」

  阿四一愣,不動聲色地梗起脖子,雙目直視武帝如實解釋道,「那是因為民女當時與人同行,乃是同行之人認出了杜盟主……」

  「好了好了,」武帝低低咳嗽著擺了擺手,平息後道,「朕再來問你,杜九身邊有個叫向卿卿的老婦人,當時可在現場?」

  「向卿卿,是誰?」阿四真是被武帝給問住了,回神略一思索後皺眉道,「向卿卿是誰民女並不清楚,但杜盟主身邊的確有位老太太。只是民女趕到時,她與杜盟主一樣,早已死去多時。」

  武帝聞言一頓,默然看了阿四好一會兒才長長嘆息一聲,道,「看來,向卿卿與杜九果然是都死了。死得巧,死得好啊……」

  話音未落,福公公突然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躬身垂頭,先是用餘光瞄了一眼阿四,然後幾步上前,湊在武帝的耳邊低語不停。也不知他說了什麼,阿四隻看見武帝臉色一變,緊接著便雙眼如電地看向了自己。

  納悶間,聽得武帝高聲令道,「小六子,著人將阿四姑娘帶下去歇息吧。」

  「是,老奴遵命。」

  於是,一個小太監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引著阿四便往外走。阿四在最後關頭還是沒忍住停下了腳步,她回頭朝著武帝一禮,問道,「民女斗膽,敢問陛下是如何得知,當年救民女的就是杜九杜盟主呢?要知道,就連民女自己也是毫不知情的。」

  她問得坦率,武帝卻並不爽快。他甚至連頭也未抬一下,只自顧自地抿著香茶。最後還是福公公看了看臉色,勸道,「陛下累了,姑娘還是先行退下吧。」

  說完,朝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強行將阿四帶了下去。

  待到腳步聲消失,房內便再次安靜了下來。武帝微垂著雙目細數杯中茶葉,半晌後才出了一口氣,道,「杜九與向卿卿看來是真的死了,如此一來,朕又該從何查起呢……」

  福公公瞧著主子滿眼疲憊,於心不忍道,「陛下,時隔多年,您這又是何苦……」

  武帝一反之前的精明老練,頹然靠回軟榻。那滿頭的白髮散落在腮邊肩上,有種說不出的滄桑,「小六子,朕昨日又做夢了。夢到錦兒還在,一邊笑一邊替朕縫補衣服。她一點都沒有變,連抱賀兒吃飯的樣子都還是那般的好看。」說著,也不知想到什麼,他竟突然笑出了聲來,道,「你不知道,賀兒啊,還是那般調皮。粉嫩粉嫩的一個小糰子,偏偏要學朕拉弓射箭。哎呀,人都還沒弓高呢,當然是不成的。於是一個沒扶穩,便摔了四腳朝天,最後哭得撕心裂肺,差點把這西宮給哭塌了,哈哈哈……」

  武帝邊說變笑,笑到後來卻冷不丁灌了一口冷氣,驀地咳嗽了起來。只見他捂著嘴彎著腰,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了榻上,直至面紅耳赤,滿頭大汗才緩緩停下咳嗽。許是咳得太過厲害,福公公甚至看到了他眼角有淚珠滾落。

  跟在武帝身邊多年,福公公回憶起曾經的點點滴滴也是悲傷不已。尤其是這打掃得宜的西宮內外,讓他禁不住暗嘆物是人非,滄海桑田……

  想歸想,他手下動作卻絲毫不慢。極快地取過錦帕,輕輕拭去武帝的汗漬,安撫道,「老奴說句不該說的,八皇子仙去多年,陛下您自責到如今,也該放下了。」

  武帝眼眶發酸,眸中水光一片地搖了搖頭,道,「朕近日總夢到他們母子,夢醒之前錦兒都要對朕耳語一番,但是每每醒來,朕卻全部記不清了。唉,老了老了,連錦兒的話都聽不清了……」

  「陛下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近日您龍體大好,切莫再傷懷才是啊。」

  武帝對此充耳不聞,固執地回眸看著福公公道,「小六子,朕總覺得,朕的賀兒還沒死!明明那般聰明伶俐,怎會突然走了水,葬身火海了呢?不該,不該的啊!」

  福公公躬身扶住武帝顫抖的身子,輕聲道,「陛下您光憑杜九那人便下了定論,是否有些……」

  他不說還好,一說這話武帝竟陡然激動了起來!

  他「唰」得一下站起身,指著福公公怒聲道,「有人親眼看到杜九將阿四從湖中救起,然後快速離去!他一個江湖遊俠,沒事潛進皇宮之中作甚?定是下到錦湖之中查探機關去了!否則,為何第二天,整個錦湖裡的魚全部死光了。這不是觸動了朕提前布好的機關是什麼?」

  福公公見龍顏大怒,嚇得一哆嗦,連忙躬身道,「陛下所言極是,是老奴想岔了。只不過此事過去多年,陛下當年也未深究,怎就忽然想要細查起來?」

  「你忘了,杜九與向卿卿情比金堅,向卿卿卻與錦兒私交甚篤。而且,這二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朕這邊一查,他們便通通死了。世事雖然無常,但這也未免太過巧合了吧!」

  武帝目光灼灼,意有所指,福公公卻背後一激靈,失聲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有預感,賀兒還沒死,一定沒死!」武帝自顧自點了點頭,然後將目光投向遠方,似有緬懷道,「你沒經歷過不懂,父子血緣,脈絡相承啊。朕的預感很強烈,就如同當時第一眼看到錦兒,朕便知道會與她相知相戀相守一生。」

  福公公聽到此處欲言又止,最終卻只是張了張嘴,隻字不言。

  倒是武帝眸光一轉,吩咐道,「不行,朕還是不放心。小六子,你這次著人仔細查一查向卿卿,包括她的親朋好友,街坊鄰居,下人小廝,一個都不准放過!」

  「是,老奴遵命!」恭聲答應後,福公公一邊扶武帝坐好,一邊遞上茶水轉移話題,道,「陛下,時辰不早,您看乾坤殿那兒……太子殿下已經等候多時了。」

  「太子無非是為了封贏的這個外孫女兒,」武帝抿了一口茶後,啞聲道,「從這點上看,他倒是不像李家人啊。」

  「陛下這話說得,太子殿下對您還是很有孝心的。只是此次太子妃莫名慘死,若非有個合理的說法,左相大人那兒恐怕也不好交代。」

  武帝聽後點點頭,面不改色道,「莊琦也算是倒霉,嫡次女嫁給齊兒,齊兒慘死。嫡三女嫁給徹兒,自己慘死。唯一的大女兒好不容易嫁了個好的,卻是個木的,嘖嘖嘖……這叫什麼,人算不如天算。」

  福公公聞言額頭見汗,強笑道,「老莊家的閨女兒能嫁入天家,那是他家大大的福氣。高興都來不及,何來倒霉一說。陛下,陛下真是玩笑了。」

  武帝聽後也不反駁,放下手中茶杯,哧聲一笑道,「罷了,走罷,擺駕乾坤殿。朕也是很好奇,倒是要看看徹兒如何來為阿四翻案。」

  福公公高聲稱是,一面在前邊引路,一面回稟道,「說來,太子殿下此次並非獨自前來,他身邊還跟著一位姓蘇的公子。」

  「魯南的那個蘇幕遮?」

  「正是。」

  武帝聞言一頓,眼中厲光一閃,沉聲道,「蘇幕遮,蘇家?不知可是魯南浩源鄉的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