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牆之內,琉璃瓦片,重檐殿頂。
簷上龍騰鳳舞,金鱗金甲,藉著淒迷月色閃現出詭異的光輝。
阿四心中忐忑,一路被人領著走了好久好久,最終停在了乾坤殿的門前。沉重的木門被兩個小太監合力推開,出現在她眼前的是輝煌神聖的殿堂。
地鋪白玉,上鑿蓮花。蓮花的花心用顆顆金珠內嵌,花莖和花瓣卻以金絲描邊。阿四一步步踩在地面上,也踩在了朵朵綻放的金蓮之上。恍然之間,竟有一種步步生蓮花的錯覺。
殿堂明亮,上座雕龍嵌玉,坐著軒轅國的一國之君武帝。他的身後站著個滿臉刀疤的太監,卻正是大內總管福公公。殿下一前二後站著三個人,分別是太子軒轅徹,蘇幕遮蘇公子,還有個身穿官服的男子。
不知為何,明明滿堂金光翡翠,明明殿內君王端坐,阿四卻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太子身後的蘇幕遮。
「民女阿四,叩見陛下,叩見太子殿下。」
阿四斂裙跪地,垂著頭口中唱諾,腦海中想的卻是:他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蘇幕遮在追馬車摔倒的時候並不疼,臉被地上碎石刮傷的時候也不疼,如今站在溫暖如春的殿內,卻覺得臉上這傷口鑽心地疼,疼得他胸口都開始抽搐了。
直至阿四安然無恙地走了進來,他才稍稍平靜,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這一夜真是異常難熬,只要一停下來,他便能想起阿四那輛馬車飛速遠去的場景。那遙遠的華麗宮殿好似一個吃人魔窟,阿四這樣進去,能不能完好無損地走出來?
還好!
還好,她一切安好。
蘇幕遮這廂朝著阿四發呆,卻不知武帝也正看著他發呆。福公公見狀百思不得其解,幾次暗中提醒,才使得武帝堪堪回過神來。
回過神來的武帝卻並不管跪著的阿四,反而若有所思地對著蘇幕遮道,「蘇幕遮,魯南人士?」
「正是。」
武帝含笑點頭,緩緩道,「魯南浩源鄉的蘇氏,多出將相之才啊。」
蘇幕遮聞言恭恭敬敬一禮,神色淡淡道,「陛下過獎,魯南浩源鄉的蘇氏乃是軒轅國的後族,草民雖出自魯南浩源鄉,卻並非蘇家族人。」
武帝聽到此處神情一僵,嘆息不已,「可惜自皇后去後,蘇氏一族便漸漸凋零,唉,是朕愧對於她。」說著,他略有些失望又好似隨意地問道,「朕早就聽聞你才智過人,束髮之年便智退姜國三千玄甲騎兵,今日一見果真翩翩公子,人才出少年啊。不知道,是哪家父母養出了如此一個好兒子?」
魯南蘇公子聞名已久,但若要說真正名揚天下,卻是由於五年前的那場戰事。一介白身,束髮之年,千軍陣前竟絲毫不輸於任何一員猛將。就連當時守城的虓虎將軍,也佩服地五體投地。
軒轅徹想起多年前那場戰事,卻想到了阿四為自己的那一擋。漫天飛箭,火藥爆破,只是一個閃神,便將阿四的背部灼燒出了焦味。
於是,他下意識去看跪倒在地的女人。
阿四卻將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蘇幕遮身上,但見他異常淡定,施施然行了一禮,才坦然回道,「回陛下,草民從小便在鄉中寺院長大,無父,無母。」
武帝聽後點了點頭,興致卻丁點不減。只見他將身子微微前傾,大有一副繼續問下去的樣子。
軒轅徹見狀連忙停止了神遊,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既然阿四已經帶到,兒臣是否可以開始了?」
武帝正聊得興起,被這突然打斷,臉色便不太好看。
他看了看垂手而立的軒轅徹,又掃了眼地上的阿四,轉念一想,道,「如此也罷,阿四,你膽大包天,竟敢於太子行宮行兇,並刺殺太子妃,手段殘忍行跡惡劣!原本,朕定要讓你伏誅於法,震懾天下。今日,便看在你外祖封贏的份上,給你一個機會。」
說著,他回過頭朝蘇幕遮微微一笑,道,「適才徹兒說了,你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便將此案查了個水落石出。既然如此,你倒是說來聽一聽,究竟查到了些什麼。」
「是,陛下。」蘇幕遮得令後微微一禮,道「草民查到的不多,但足以說明,阿四姑娘她根本不可能是殺人凶手。」
「哦?」武帝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心情頗好地看著蘇幕遮道,「朕聽聞,上下十幾個侍衛親眼看到阿四滿身鮮血,抱著太子妃的頭顱躲在房中,此事難道還有假?」
「眾人所見自然不假,巧合的是草民當時也正好在場。」蘇幕遮定了定神,道,「但正如陛下所言,我們所看到的,是阿四滿身鮮血地與太子妃的頭顱共處一室,卻並未親眼見到她殺人行兇。」
話音一落,殿中突地一靜,武帝頓了頓,展顏哈哈一笑,道,「說得有理,怎麼,難道真相竟非如此?你為何又說,阿四她根本不可能是殺人凶手呢?」
話到此處,跪在下方的阿四也明白蘇幕遮想為自己翻案。但是,但是太子妃真的不是她殺的嗎?雖然口口聲聲否認,阿四卻終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切太過詭異,就算原原本本地說出來,恐怕也沒幾個人相信吧?
蘇幕遮卻並不在乎,他垂首為禮道,「稟陛下,阿四姑娘一直患有失魂之症,前幾日更是經常莫名暈倒,甚至行如無魂之魄,此事除了草民,太子殿下也是親眼所見。」
話落,軒轅徹緊跟著回道,「父皇,蘇幕遮所言為真,兒臣也見過一次。阿四姑娘忽然雙眼無神,失卻五感,如行尸走肉一般,行狀異常恐怖。」
「竟有此事?」武帝詫異地看了眼阿四,隨後略一思索,卻道,「既然如此,阿四會不會就是因為此病,才動手殺了太子妃卻不自知呢?」
「不會。」未待其他人反應,蘇幕遮大聲道,「正是由於阿四她患有此病症,才絕對不可能是殺人凶手。」
「此話怎講?」
蘇幕遮躬身道,「在解釋之前,懇請陛下宣一個人上殿。」
「誰?」
「太子太保柳俊。」
武帝瞧了眼軒轅徹,又看了眼蘇幕遮,笑著說道,「准。」
大門再次打開,太子太保柳俊懷裡抱著一隻長長的寬大錦盒,伏地而禮後,與蘇幕遮交換了一個眼神。
蘇幕遮暗暗點頭,然後開口道,「陛下,昨夜草民怕阿四再次半夜魂遊,便特意給她喝了安魂湯。此湯藥出自薛神醫之手,任何人一旦喝下之後,便可安然入睡,即使再大動靜也不可能醒過來。」
說著,他走到柳俊身邊打開錦盒,從裡面取出一隻小玉瓶遞上。
「瓶中乃是安魂之藥,陛下大可讓太醫院驗一驗,看草民剛才說的是否屬實。」
武帝看著福公公手中接過的小玉瓶,點了點頭,示意他將此物送去太醫院後,皺眉道,「如果此藥果真如你所言有奇效,那阿四又為何會身染鮮血,將太子妃的頭顱藏在房間?」
「要解釋清楚這件事,草民還有兩件事物呈上,請陛下過目。」蘇幕遮說到此處,再次轉向柳俊,然後伸手接過那隻錦盒遞上。
此時福公公已然回到武帝身邊,見狀接過錦盒後打開,檢查一番後才遞到武帝眼前。
錦盒乃是木質,又長又寬,捧在福公公懷裡顯得有些吃力。但是錦盒裡面,卻只放了兩件事物——一截門栓,半匹緞面花布。
這是何意?
武帝面露疑惑,便見蘇幕遮躬身道,「恭請陛下仔細看一下這兩樣東西。」
於是,武帝首先伸手將門栓取出仔細翻看。門栓乃是木質,被人為截斷後只剩其中一小段。他瞧了半晌,擰眉道,「門栓被人截斷,上面留有劃痕?」
「是,陛下英明。」蘇幕遮肅聲道,「為了方便陛下查看,門栓乃是被下人特意截斷。但這上面的劃痕,很新鮮,卻並非我等所為。此事未免有失公正,皆是有大理寺卿親自監督而成。」
武帝端坐不動,瞄了一眼站立一旁默默無聲的大理寺卿,點頭示意蘇幕遮繼續往下說。
蘇幕遮此時卻將目光投向太子軒轅徹。
太子見狀從阿四身上收回目光,接口道,「回父皇,兒臣行宮中的那間偏院,乃是特意收拾出來給阿四姑娘居住。所以,裡面的用具都是新換的,包括這門栓也是。」
「所以,你們的意思,這門栓是昨夜被人留下了劃痕?」
武帝再次掃了阿四一眼,卻聽蘇幕遮緊接著回道,「草民與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昨夜有人從外面強行打開了阿四的房門。而阿四,在侍衛們趕到前便只是在沉睡。她根本沒有醒來,甚至連半步都未踏出過房門。」
話完,別說武帝,就連一直跪在地上的阿四也吃驚不已!
她沒有醒來過,沒有出過房門嗎?那般真實的夢境,那麼巧合的死亡,難道真的是被人算計了?
阿四自己也糊塗了,瞬間搞不清楚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
蘇幕遮卻仍振振有詞地說道,「陛下也許要說,即便有人進過阿四的房間,也並不能說明什麼。如此,便要煩請陛下看一下另外一件證物。」
不需他說,福公公早已很有眼色地將錦盒中的布匹取出。
布匹乃是錦緞,上繡墨綠竹葉,如果不是那刺目的血漬和鮮紅的手掌印,便是一件佳品。
「血掌印?」
武帝低呼一聲,正待相問,卻聽蘇幕遮款款而道,「此物乃是阿四當時被縟的一部分,裁剪下來,是為了讓陛下看一看這血掌印,這血掌印應是凶手無意間留下。」
「哦?」武帝抬了抬眉,驚訝地指了指遠處的阿四,道,「你怎知,此掌印不是阿四留下的呢?」
蘇幕遮勾唇一笑,胸有成竹道,「請陛下再仔細看一看那掌印。」
武帝聽後耐著性子再次湊近布匹,片刻之後,卻聽他忽然倒吸一口涼氣,道:
「這血掌印,只有四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