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嚇得毛骨悚然,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人一把摟進了懷裡。
「跳!」
蘇幕遮一聲低喝,阿四想也不想,摟緊他便是縱身一跳!
一片漆黑中,頭頂棺板移動,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厲聲嘶吼。而阿四與蘇幕遮則緊緊相擁,一路翻滾著向下滑去。
自從進了皇陵,機關暗道的確見了不少,但棺槨下挖暗道,著實讓人驚了一把。還有,剛才那聲吼叫,是什麼東西,惡鬼,還是野獸?
只可惜,阿四並沒有機會開口詢問。
暗道急陡,兩人黑燈瞎火又無處著力,一連地東碰西撞之後,不知後腦勺碰到了何處,然後耳中一陣嗡響,便就此暈了過去。
阿四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只覺得夢中天旋地轉,自己則渾身痠痛。她又累又困還很餓,餓得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正在此時,鼻尖傳來了濃濃的烤肉味兒。
那肉味兒好生奇怪,雖然肉香撲鼻,卻又隱隱有股酸腐味兒。漸漸地,肉香越來越淡,刺鼻的酸腐味卻越來越濃。到最後,那酸腐的臭味好似活了一般,瘋狂地往自己的鼻子肺腑裡鑽!
阿四是被臭醒的,一醒來便大聲地嘔了起來。只是腹中空空,彎腰吐了半天,也只是些微酸水。
吐完之後的阿四清醒不少,揉了揉眼睛便去找蘇幕遮。不料,蘇幕遮沒找到,卻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這是一個院落,粉牆環繞,綠柳低垂,正前方則是一個垂花門樓。門樓上簷柱懸於中柱穿枋上,柱上油墨重彩,刻著嬌俏惹人的蓮花花瓣。此時此刻,那兩扇朱紅的大門緊緊閉著,唯有兩個泥人默默守在門口。
泥人?!
阿四這時才發覺哪裡不對:兩個泥人大小高矮胖瘦不一,一男一女,分立於朱門兩邊。男子仰頭歡笑,女子則捂唇哭泣。兩尊泥像立在美妙絕倫的垂花門樓前,怎麼看怎麼覺得怪異。更怪異的是,兩人的表情動作太逼真了,簡直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個女子,垂頭哭泣的時候,眼白卻微微上翻,一動不動地盯著你,陰毒怨恨,詭異非常。
「蘇幕遮?」阿四心頭髮毛,吞了吞口水低低叫了一聲。她不敢叫太響,總覺得此地異常詭秘。這要是大聲吼叫,萬一招來了些……
「啪!」
一隻男人手卻在這時,突然搭在了她的肩頭,緊接著是耳畔濕熱的呼吸,嚇得阿四尖叫一聲,一蹦三尺之高!
「是我是我,我是蘇幕遮啊!」驚慌之中,熟悉的臂膀和胸膛將她緊緊抱住,安慰道,「別怕。」
阿四臉色發黑,陰沉沉瞪著眼前的男人,咬牙道,「我是被你嚇的,蘇!公!子!」
蘇幕遮聞言翻了翻眼皮,無奈道,「我叫了你好幾聲,你只顧著自己朝那扇門發呆,還怪我嚇唬你。」
說到那門,阿四心頭一跳,湊到男人身旁小聲道,「蘇幕遮,那兩個泥人做得也太真了吧,看著怪滲人的。」
蘇幕遮神情古怪地一笑,道,「當然會很真,因為,他們原本就是真人。」
「什麼?!」阿四雙目圓睜,張著嘴顫顫道,「真,真人!」
是什麼樣的人,會把真人做成泥人,然後用來給死人守門?
驚恐間,阿四回眸再去看那兩人,突然發現兩人身上的顏色越來越淡,竟漸漸被沉沉的黑色取代。
「啊呀!原來臭味就是從這兩人身上傳出來的!那麼,剛才夢中的肉味兒……」阿四話到一半突然又想吐了,卻聽蘇幕遮在一邊淡淡道,「這兩人並非一般人,可是大大的有來頭。」
「什麼來頭?」阿四強忍著胃中的翻滾,問道。
「這男的,名叫徐桂,乃是曾經的禁軍統領,武帝眼中的第一紅人。而那女的,名叫朱玉,乃是曾經寵冠後宮的玉妃娘娘。而他們,都死在了十五年前。你肯定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武帝在他們尚未斷氣之時,便用滾燙的泥漿銀水將他們包住,接著,混合秘製的藥物與針法,保持二人的表情與動作不變。經過七七四十九天後,才允許二人斷氣身亡。而斷氣後,有技藝高超的畫師前來,親自為二人描摹色彩,這才會有我們眼前這兩尊栩栩如生的泥人……」
聽此一言,阿四才發現,那男子像泥人果然一身軍裝,而那女身像泥人,則是宮裝加身,滿頭珠翠。十五年前的舊人,怪不得阿四並未聽說過。只是,既然都曾經紅極一時,又怎麼會落了這般下場,武帝這一招也太過狠毒了吧?
蘇幕遮眼神陰鷙,冷笑連連地回答了她。
「他們,罪有應得!」他聲音低沉,說出來的話如同被嚼爛了一萬遍,語氣森然道,「娘親生下的原本是一對龍鳳胎,除了我以外,應該還有一位公主——也就是我的胞姐。只是,我的親姐姐,她還沒睜眼看過這個人世一眼,便遭了毒手,死在了這兩人的謀算之下!」
阿四心頭巨震!
她當然知道八皇子還有個胞姐,但兩人都是宮中禁忌,細節便不是很清楚。沒想到,作為一代天后的武後,雖然巾幗英雄,又享舉國敬仰,卻連自己的兒女都無法保全……
「只是,這兩人雖該千刀萬剮,卻終究不是真正的殺人凶手!」
「不是真兇,那是誰?」
蘇幕遮雙眸深如黑潭,早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沉沉看著那兩個泥人,一字一頓道,「還有誰,當然是李家!」
李家,李太后的娘家,李貴妃的娘家,七皇子軒轅徹的母家,更是武帝的母家!
阿四震在當地,愣愣道,「既然如此,皇帝陛下他為什麼……」
「他當然不會藉機拔了李家,因為那時,蘇家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家。他初登龍椅,若是一口氣除了蘇家的宿敵,那豈不是……」
蘇幕遮呵呵而笑,笑得阿四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卻不知道該怎樣安慰。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她只能找了個話題轉移情緒,道,「這泥人既然放在這裡多年,怎麼突然臭起來了?」
蘇幕遮聞言果然變換了臉色,略有得意道,「兩尊泥人也是機關,若是無法破壞,我們便會困死在此處。而既然被我破壞了,當然就不能存在於世啦。」
「那破了這機關,我們就可以出去了?難道,就可以找到真正的帝后棺槨?」
阿四急忙追問,蘇幕遮卻燦然而笑。那笑,怎麼說呢,也太過於高興了些……
說話間,泥人身上的色彩全部退去,只餘兩尊黑黝黝的死屍一聲不吭地站在那兒。
蘇幕遮卻絲毫不怕,甚至心情舒暢地拉著阿四站到了門邊。他頗為鄭重地理了理衣冠,然後左手握住阿四的手,右手則扣住了門環。
「嗒!嗒!嗒!」
他不快不慢,頗有節奏地敲了三下。三下過後,那扇緊閉的朱門便倏地一動,自動打開了。
「吱呀!」
隨著一聲門響,阿四抬眸去看,終於看到了這小院的廬山真面目。
整個院落雖然不見得有多大,但卻相當雍容華貴,富麗非常。院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四面皆是抄手遊廊。遊廊環住的是滿園的花架,以及一帶水池。池中蓮花朵朵,水波漣漪,遠遠便能瞧見其中自在遊玩的小魚。
可是,池水的旁邊,那座秀氣的拱橋上,卻赫然站了一個女人!
女人年過半百,將滿頭銀絲盤得一絲不亂,正手提一盞雕花小燈籠,微微含笑地看著他們。
阿四看得駭然變色,蘇幕遮卻雙目含淚,連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那女人卻笑得更開心了。
她金蓮微動,緩緩走到橋邊,道:
「十五年了,少主,你總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