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駕到!」
內務太監的聲音尖細嘹喨,觥籌交錯中乍然而起,驚得在場的眾人渾身一哆嗦,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於是,無論男女老少,無論高貴卑微,皆是不約而同地循聲去看。
但見,大門徐徐而開,有人一身華服,正迤邐而來。
明黃色拖地長裙,紫金九尾鳳珠冠,光是這些就足以讓人呼吸一滯。而她衣裙上飛舞九天的鳳凰,金線勾勒而成不說,鳳眼更是用紅寶石點綴而成,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好似隨時都會衝天而起一般。
皇后,鳳凰,鳳冠……
場中霎時一片靜謐,眾人盯著眼前這白髮紅顏的宮裝美人,或者震驚愕然,或者疑惑不解,又或者陷入了沉思。而作為一國之君的武帝,竟是驚得霍然而起,滿目警惕地盯著那含笑而來的女人。
女人笑得大方得體,走得也不緊不慢。
她踏出的每一步,似都經過精心的測算,一步,兩步,三步……一步又一步地走向席位的最高處。
這時總算有人反應了過來,有人驚懼不已,有人左顧右盼,而大多數則開始竊竊私語。混亂間,有人一聲驚呼,然後不顧禮數地衝到了走到中間,匍匐在地叩拜道,「天祐軒轅,天祐軒轅啊!皇后娘娘,您總算康復了!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人抬眸去看,見那人又驚又喜,熱淚盈眶,竟是軒轅國左相——莊琦!
而既然有人起了頭,便會有人追隨。不過片刻時間,走道密密麻麻跪倒了一大片。
他們之中身份各異,有朝臣,有妃嬪,也有太監和宮女,唯一相同的是,他們一樣的神情激動,滿面紅光,淚盈盈振臂高呼——「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天祐軒轅啊!」
可是,皇后娘娘不是早在十五年前就薨了嗎?自從武后之後,武帝便一直后位空懸,從未有過立后的打算啊。既然如此,這個人……
未曾見過武后的人並不少,即使莊琦人等陣仗擺得好,還是有人猶疑不定,一副全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好在,莊琦浸淫官場多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不待有人來問,便撲在武后身前大聲哭了起來,「娘娘您當初積勞成疾,閉了死關靜養十五年之久。總算天祐軒轅,如今您鳳體安康,此乃我軒轅之福,百姓之福啊!」
短短幾句話,將前因後果交待地清清楚楚。武帝在上方聽得差點拍手叫好,莊琦啊莊琦,果然是此中的一把好手!
武帝的臉色陰晴不定,這勢必會導致一部分人不敢動作。但武后並不介意,只見她雙足微停,施施然伸開雙臂,道了聲,「今日乃是家宴,便不必這麼多繁文縟節,平身吧。」
口中如是說著,一雙眼卻從未離開過武帝半步。直到武帝收起滿臉的不可思議重新坐下,武后才輕抬足尖,緩緩走到武帝身旁落座。
「朕原本以為,你已經明白朕之前所言是謂何意。」
錯落的一瞬間,武帝從齒縫裡蹦出一句話,聲音極輕,近乎耳語。武后當然聽到了,可偏偏面不改色,含笑掃向下方各座,隻字不語。
除夕宴仍要繼續,人們有太多的疑問和顧慮,最終卻只能端起酒杯,開始了新一輪的推杯換盞。
而場中央的高台上,紅顏白裙,青絲墨染,那些婀娜多姿的女子時而低眉,時而抬腿,手中的白紗如一捧白月光,將整個宴會抹上了一層溫婉。可惜的是,即使再動人的歌聲,即使再美麗的舞姿,都無法掩蓋宴會中的那種古怪。
在無數窺視與探究的視線中,武帝親密地握住武后雙手,兩人並肩而坐,似乎談笑風生。
而若是你有幸站在他們身側,恐怕就不會這樣以為。
「你瘋了,虎毒不食子,難道想害死自己的兒子嗎?」
「虎毒不食子,那就要看你是不是喪心病狂到這番地步了。」武后嫣然一笑,甚至好似撒嬌般地往武帝胸前靠了靠,只是口中說出來的話語卻冰冰涼,毫無溫度。
軒轅國百姓喜愛看戲,而這宮中的除夕宴可不就是一場大戲?
武帝與武后演恩愛,群臣與妃嬪演乖巧,連刑關與何守正這等人也演著本分。說起來,倒是李貴妃最與眾不同。因為,從始至終,她都端端正正坐在桌前,一動也未動過。當然,若是細心的話,你會發現她的貼身侍女換了。雖然半步不錯地隨侍在一邊,卻是個臉生的,甚至從未在宮中見過。
大多數人並未注意,可是李太后卻一早便注意到了。
李府倒台,滿門抄斬,太子被丟入天牢生死不知,即便她哭到乾坤殿上,也沒能如願見到自己的兒子。此次變故來得突然,所有的人和事,幾乎一夜之間顛倒。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喘氣,李貴妃又陡然失蹤。李太后這一驚非同小可,使出了渾身解數找人,偏偏蹤跡全無。正在一籌莫展,百無頭緒的時刻,卻突然有人暗中相助。不但告知了事情始末,更將那賤婦的賤種也一併送了過來。而更讓人舒了口氣的是,李貴妃準時出現在了除夕宴上。
真真是,天助我也!
儘管那侍女有些古怪,但此時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操心。李太后給了身旁嬤嬤一個眼色,然後便要笑不笑地看著不遠處的武后。
笑吧,多笑笑吧,等一會兒,就有的你哭了!
嬤嬤點點頭退後幾步,然後緩緩往門外走去。
一支歌舞過後,門外再次傳來了嘈雜喧鬧之聲。鑑於聲音太響,直接影響到了眾人的開懷暢飲,武帝皺起了眉頭,道,「門外怎麼回事,何人如此喧囂?」
話音未落,馮公公一路小跑著來到了武帝身旁,湊到耳邊嘀咕了幾句後,便垂頭退到了一邊。
武帝面色不郁,眼皮下的眸子卻暗暗閃著精光。
只見他清了清嗓子,高聲道,「今夜乃是除夕家宴,來人啊,替朕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此喧嘩?」
守衛的動作很快,幾下便將人帶到了殿上。
來人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衣飾考究,容色卻相當憔悴。人未站穩,眼淚便辟裡啪啦掉了一地。然後,腿兒一軟,趴在地上就開始嚎啕大哭。
什麼我們李家冤枉啊,家主死得好冤啊,其中必有小人作祟啊,陛下做主啊……等等等等,一面哭一面扯著嗓子喊,什麼禮數修養,什麼高貴典雅,統統都丟到了天邊。
此事不消解釋,人群中的大多數一眼便明白了其中關鍵。
李府滅門並非小事,詭異的卻是抄斬的動作實在太快,都沒三堂會審,便殺的殺,關的關,落了個淒慘不已的下場。而這場中哭訴的婦人並非他人,乃是李府的大奶奶,李貴妃的嫂子榮氏。
曾經的朱門貴婦,一旦失去了所有倚仗,那和路上的潑婦也並無區別。
好多人心中幽幽飄過這句話,然後各自帶著看好戲的心思站在一旁。然而他們不說話,作為一國之君的武帝卻不能不開口。
「榮氏,你說你李家冤枉,可有證據?若是空口白話,一派胡言,朕便要治你的罪!」
「有,有,有證據!」榮氏連連點頭,也記不得哭了,幾下抹乾了淚水,嘴巴利索地說了起來,「回陛下,李家不但是太子殿下的外家,也是陛下您的外家,便是有十個膽,也不敢貪贓枉法,丟了皇室的榮耀啊。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設了陷阱,然後栽贓陷害,誣告我們滿門忠烈,請陛下明察!」
榮氏言辭懇切,說得週遭不少抱臂而觀的人交頭接耳,暗暗心驚。這是哪個不要命的,竟敢算計到國舅府上去了?太歲頭上動土,真真是不要命了!
「李府如今雖已不復存在,但世間仍有正義。就在昨夜,我們終於將那賊人拿住。陛下,此時此刻那人正在殿外,懇請陛下宣他進殿。其中究竟,一問便知!」
榮氏振振有詞,聲淚俱下,武后卻自始至終無動於衷。
這套陳詞漏洞百出,稍一動動腦子就能猜到,這羅里吧嗦一大堆,無非是想把髒水往自己身上引。宮中禁衛全是自己的人,她在這榮氏出現的那一刻便摸透了武帝的心思。
抓了蘇幕遮卻扔給李太后,呵,好一招借刀殺人。軒轅智啊軒轅智,舍了親兒的性命,然後支使你老母來害你的結髮妻子,你可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盤!
李太后這些時日急怒攻心,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再加上自己與姓李的原本就有舊仇。只要隨意編個故事騙一騙,便能支使著一堆瘋狗來咬自己。
這不,殿上那榮氏便是其中的一條好狗。既會叫,又會咬,果然擔得起此番重任。不過,李太后也只是用她來引個頭,真正的重頭戲,恐怕是要用蘇幕遮來威脅自己吧……
武帝見一旁的武后淡定從容,心頭有些怪異。出於好奇,他側首輕聲試探道,「朕的皇后,看來你早有打算啊?」
武后依舊是嫣然一笑,口中卻硬邦邦道,「陛下,奉勸一句,此時回頭還不算太遲。若是他真的出現在了這裡,我可不敢保證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
武帝聞言哧聲一笑,心中冷哼:朕很瞭解你,眾目睽睽之下,你怎可能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來?朕的好皇后,你難道想將千古一后的美名毀於一旦嗎?
帝后相視而笑,心中所想所思卻全然不同。
正在這時,大門再次打開。
只見一男子白衣染血,被人丟在地上,好似死去一般一動不動。而有人五指一收,一把地揪住他的衣領,如拖一樣死物一般,粗暴地將他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