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丑時將近。
這是嶄新的一天,也將是嶄新的一年。
然而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夜的皇宮氣氛詭異,即使那些福祿壽喜的門對四處懸掛,卻也無法讓人感受到絲毫的喜氣。
整個皇宮異常安靜,如同一隻臥藏於黑夜之中的野獸,雖然雙眸緊閉一聲不吭,但仍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巡邏護衛的禁軍更是個個踮起了腳尖,深怕動靜太大惹了貴人不快,從而倒了大黴。卻在此時,一聲尖銳刺耳的狂笑刺破雲霄,嚇得一群人虎軀一震,差點就尿了褲子。
帶隊的禁衛長見手下這幫熊樣差點就要破口大罵,然後轉念想起不久前的除夕宴,又硬生生吞了回去。過了半天,才壓低了嗓子,怒道,「瞧你們這縮頭縮尾的,都給我站直咯,快走!」
話音一落,全體挺胸收腹撅屁股,恨不能腳下踩個風火輪,一溜煙跑出了老遠。
我的個娘勒,這鬼地方平日就陰氣森森,今日估計又要再添新魂咯!
這廂心驚膽顫,腹誹不止,而一牆之隔的冷宮裡,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只見,慘白的月光下,蓬頭垢面的女子桀桀怪笑,隨後冷不丁一個猛撲,竟一口咬在了對面那太監的小腿上!與此同時,白骨森森的十指死死摳住對方的腳踝,滿眼暢快不已,佈滿了仇恨與快意的血絲!
那太監毫無準備,猛然被咬個正著,剎那間鑽心的痛直逼腦門,疼得他嗷嗷直叫,滿臉的橫肉都抖了起來!
「他娘的,找死!」當下,他再不遲疑,「砰砰砰」就是惡狠狠的幾腳踹了出去!
不料,那女人也是夠狠!汩汩的鮮血橫流,染得血衣濕透卻仍似不知道痛一般,死死咬住那太監的小腿,連哼都不哼一聲。
一旁的小太監見此驚得目瞪口呆,眼看著兩人就要扭成一團,連忙沖上去幫忙。於是,在那老太監撕心裂肺的嘶叫中,兩人總算是分開了!
混亂中,那女人連滾帶爬地躲到了柱子背後。見老太監扯著嗓子哇哇大叫,便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一面眯起眼睛看,一面努著沾滿鮮血的嘴巴喃喃不停,混著咯吱咯吱的咀嚼聲,聽得人背後發涼。
而那老太監則勉強靠在小太監身上,待他低頭看到腿上血肉模糊,竟被生生咬去一塊肉後,更是咒罵不已!不過,也就僅僅只是咒罵而已。直到口乾舌燥,喉嚨發疼眼發暈,才凶神惡煞地落下一句,「你,你個瘋婆娘別以為自己還是什麼李貴妃!敢咬我!你等著!從今往後,落在老子的地盤上,定然叫你日日活個明白!」
說完,意味深長地嘿嘿一聲冷笑,扶著小太監便一瘸一拐地往冷宮外走去。
冷宮寂靜蕭條,即使已經走出了老遠,也還能聽到二人的說話聲音。
「趙公公,這李貴妃……這李氏刺殺皇太后,必死無疑。您剛才又何必出手打她,與她一般見識呢。」
那老太監聽後一聲冷哼,倒吸了幾口涼氣後,恨恨道,「這女人曾經風光無限,從來不把我們這些奴才當人看。若非她當日隨口一句,我又怎會落個斷子絕孫的下場?!哼,誰知她也有今日,我怎能放過她?再者,誰說她必死無疑了?皇后娘娘金口玉言,念她曾為陛下孕育龍子,如今又早已神志不清,饒她死罪。所以,她不但不用死,還得好好地活著!」
小太監聞言滿心仰慕,連聲音都透出幾分歡喜來,道,「皇后娘娘不愧是千古一後,遭人陷害多年,卻以德報怨,果然胸懷寬廣,是個好主子!」
話音剛落,卻聽那老太監又是嘿嘿一笑,意有所指道,「小順子,有時候,死不是最恐怖的。」
「啊,死還不恐怖麼,難道還有什麼比死更可怕?」
老太監又笑了,那笑聲夾雜著短促的吸氣聲,在這黑夜之中顯得格外怪異滲人。
而當那笑聲徹底消失之後,有一人悄悄地從房上躍下,輕輕落在了那依舊在咀嚼口中人肉的李貴妃身前。
「從九霄落入泥中,機關算盡卻換來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李慧,沒想到你也會有這一天!」來人一身藥童裝扮,身材嬌小,半蹲著盯住李貴妃,一字一句道,「李慧,你害我金家滿門,如今,你還認得我金美人嗎?!」
金美人便是金四娘,她目眥欲裂,滿面仇恨,手中的短劍卻怎麼也沒法刺出去。最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她嘆了一口氣,緩緩將短劍藏入袖中,喃喃道,「罷了,便是將你剝皮抽筋又能如何?我的家人早就死了,再也不可能活過來。小白說得對,善惡終有報,你如今的下場,便是報應!」
說完,她看也不看李貴妃,起身便要準備離開。
熟料,原本乖乖縮在柱子後的李貴妃見此臉色突變,一個縱身撲了過去,緊緊揪住金四娘的衣角,淒厲道,「姑姑你別走,那匕首真不是慧慧的!慧慧怎麼會害你呢,你是慧慧的親姑姑啊!你別走,你別走!徹兒還被押在天牢半死不活,那可是你的親孫子啊!」
李貴妃哭得不能自己,金四娘卻想起剛才那老太監被生生咬掉了一塊肉。於是嚇得腿一縮,急急退到了一丈開外!而那衣角,自然是「嘶啦」一聲,被徹底撕了下來。金四娘暗暗吃驚,不想這李貴妃雙手幾乎全廢,只剩下幾根骨頭支著,竟還有如此大的力氣!
李貴妃卻似早已忘了疼痛,手腳並用地蠕動著爬了幾許,見實在抓不住,便顫顫巍巍地將掛著糜肉的五指伸向金四娘,滿臉的眼淚鼻涕混著血水,哭喊道,「姑姑,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兒子吧!他是你的親皇孫,是未來的皇帝,是軒轅國的希望啊……」
哭聲淒厲,如同肝腸寸斷,泣血而鳴,繚繞在冷宮的上空久久不散。
金四娘一路飛縱,回到小白身邊許久後仍舊心神不寧。腦中全是李貴妃伸著手向她求救,畫面痛快卻太過淒慘,一時揮之不去。
小白將昏迷的阿朵鬆綁,然後蓋上被子,頭也不回地道,「四娘,銀針。」
話說完半天,背後毫無反應。他莫名其妙地回頭,只見金四娘雙目無神,正直愣愣地捧著針盒發呆。
嘆了口氣,小白無奈道,「四娘,人生在世,各有命數。李貴妃如今得了現世報應,也是自己的命數。你這個反應,真是不太像你啊……」
金四娘一震,回過神答道,「我金美人兒豈有那婦人之仁?李慧罪有應得,不值得任何人可憐,只是……」
小白疑惑不解,緊接著問道,「只是什麼?」
「只是……」金四娘話到嘴邊,抬頭看到小白後渾身一激靈,掩飾般咳嗽了兩聲,勉強笑道,「只是我還沒來得及做什麼,便大仇得報,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小白聽後並未多想,因為此時此刻,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費心思。於是,他伸手拿過針盒,轉身坐回到阿朵的身邊,然後取出了銀針。
金四娘見狀瞧了眼昏迷不醒的阿朵,又警惕地瞄了眼屏風,斟酌道,「小白,你真的要分離出金蠶蠱,去救武帝嗎?」
小白手中一頓,回眸看了眼暗影中的金四娘,道,「四娘可是有話要說?」
金四娘欲言又止,最終輕聲道,「這阿朵身懷金蠶蠱作惡多端,幾次三番謀害阿四,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但是,我們這位陛下也從來不是什麼好東西。如今武後突然歸來,小白,你可想好了?是不是,真的要陷進這皇權爭鬥之中?」
小白聞言莞爾一笑,嘆息道,「四娘,你還沒明白麼?不是我要陷進來,而是我脫不了身啊?」
「你是指武帝逼著你替他解毒?」四娘胸口起伏不定,急急道,「武帝在除夕宴上突然昏厥,醒來便雙目失明,看來早已病入膏肓。政局已亂,只要你願意,我們隨時可以逃出皇宮,從此天高地闊,再不回京都!」
小白眸中一亮,隨後卻漸漸暗淡,緩緩道,「我不能走。」
金四娘原本滿眼希冀,聞言卻也不由得靜了下來,半晌後,道,「也是,你還要救蘇幕遮蘇公子。」
小白回過身,金四娘看不清他神色,只聽他一字一句道,「我從小不愛拘束,四海為家,毫無掛念。卻仍有兩個人不能丟下,一個是已經過世的師父,而另一個,便是蘇幕遮。」
金四娘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倏地一白,全然沒有了血色。只見她十指發白,緊緊絞在一起,囁嚅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蘇幕遮死了,你……」
「沒有如果!」話未說完,小白驀地一個轉頭,直勾勾地瞪著金四娘,道,「他不會死,我也絕對不會讓他死!」
小白一向浪蕩不羈,整日笑眯眯的,別說瞪人,便是吵架也是沒有的。今日神色大變,金四娘只覺得心中劇痛。於是,強打起笑臉,轉過話題道,「你說怪不怪,武帝幾個時辰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發病暈厥了呢?」
小白似也覺得自己有點暴躁,連忙緩了神色,認真解釋道,「陛下不是突然發病,而是被人動了手腳,誘發了蠱毒。」
「啊?怎麼會?蠱毒被壓制了多年,怎麼可能突然被引發?」
金四娘大吃一驚,小白卻是若有所思,低聲道,「有一種方法,可以最快最有效地激發陛□□內的蠱毒。」
「什麼方法?」
「身懷母蠱之人的鮮血。」
「我的鮮血。」同一時間的皇帝寢宮,武後笑盈盈看著面無人色的武帝,輕聲慢語道,「阿智,你不是說,愛有多深,恨便有多深麼?瞧我多懂你,知道你恨不能食我的肉,喝我的血,便主動將鮮血奉上了。」
武帝雙目黯淡無光,早已看不見任何東西,但這依舊無損他的威嚴。只見他一身明黃常服,強自鎮定地坐在椅子上,呼吸急促卻好似淡然地說道,「不可能,你根本沒有機會下手。」
「哦,是嗎?」武後嫣然一笑,道,「難道你忘了,白日裡……」
話音未落,武帝臉色又是一變,繼而恍然大悟道,「是茶,是你端給朕的那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