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唯一的生機

  阿四從來不知道,蘇幕遮也會倒下……

  兩天時間而已,他竟然遍體鱗傷,從從容倨傲的貴公子變成了奄奄一息的半死之人。原來,那個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蘇幕遮,也只是血肉之軀。他會受騙、受傷,甚至連看自己一眼的力氣也沒有。

  不知為何,阿四突然就想起了兩人最後一次對話的場景。那夜,她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一氣之下拂袖而去。而蘇幕遮呢,焦急地大喊,一路跌跌撞撞地追逐。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要回頭狠狠抱住蘇幕遮,然後再也不離開半步!如果她不離開,是不是能替他分擔一些疼痛與折磨,是不是能給他更多勇氣與力量?

  阿四沉浸在悲傷與悔恨中不可自拔,站在一旁的金四娘則害怕極了。她很瞭解阿四,原本以為將事情始末說出來,阿四會心神大亂,然後哭得更加肆無忌憚。金四娘甚至做好了準備,只待阿四稍有崩潰之象,她便故技重施,一掌將其劈暈。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阿四不但沒鬧,甚至漸漸停止了哭泣,然後垂頭坐在地上,什麼話也不說,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末了,金四娘實在掩不住心中的擔憂,道,「阿四你別這樣,我也知道你肯定難過。但你倒是說句話啊,與其這樣,還不如像剛才那樣嚎啕大哭來得好……」

  「我該說什麼,說了又有何用呢?」阿四終於緩緩抬起了臉,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對方,輕聲道,「我說什麼都沒用的,難道能讓那狠心的武後放過蘇幕遮一命嗎?你也說了,連她親兒子以死相逼都不管用!」

  「其實是我不好,我明明一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是我……」

  「不,你並沒有錯。」阿四淡淡打斷金四娘的話語,認真道,「作為金家人,這是你一出生便被賦予的使命。你只是做了金家人該做的事,完成了祖願而已。」

  金四娘心中原本就痛苦不堪,此時聽得這一句理解,禁不住熱淚盈眶,道,「阿四,是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小白……不,現在應該叫稱他為殿下了……」

  阿四臉上的淚水已然風乾,她也終於捨得將蘇幕遮的手放下,站起身來緊緊抱住金四娘。於是,背負了太多的金四娘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哭了起來,她將臉埋在阿四的懷裡,一遍又一遍地說道,「阿四,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阿四鼻子發酸卻並不說話。她輕輕撫拍著金四娘的後背,一直到其穩定了情緒,才放開雙手,說道,「四娘,我有一些話,你想不想聽?」

  金四娘收住眼淚,點了點頭,就見那一向迷迷糊糊的阿四,竟難得的雙目如電,直直盯著自己的眼睛說道,「四娘,你是金家的金美人,也是我的朋友金四娘。在我心中,你永遠是那個良善、聰慧的女子。雖然她不夠美麗,但她一直擁有完整的靈魂。而此時此刻,請你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你,是要繼續做金家的後人,還是……做你自己?」

  做……自己?

  金四娘一頓,愕然道,「為時已晚,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不,一點都不晚。」阿四眸光微閃,意有所指道,「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

  金四娘聞言心亂如麻,怔怔出神道,「阿四,我……我不能做任何背叛蘇家和皇后娘娘的事情……」

  「不需要,」阿四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蘇幕遮,咬了咬牙道,「不需要你背叛,只需要你幫我一個小忙。」

  「什麼忙?」

  「我想見一個人。」

  「誰?」

  「天眼。」

  金四娘的動作非常快,當天夜裡,阿四便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天眼。

  顯然,天眼也憔悴了不少,曾經一笑就是一口白牙的男子再也笑不出來。他繃著臉,擔憂道,「這下可好,公子生死未卜,你又進了宮來。阿四,不是我說你,宮裡太危險了,你……」

  阿四沒有說話,她只是上前一步,將一塊布條塞進了天眼的手裡。

  天眼一愣,下意識看了眼阿四,然後將布條慢慢打開。布條不知是誰的內襯,被強行撕了下來,用紅色的鮮血寫滿了字。

  天眼定睛看去,這不看便罷,一看之下,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這,這是真的?」

  阿四點了點頭,沉聲道,「千真萬確。」

  天眼又驚又喜,一邊用內力將布條揉碎,一邊再次確認,「阿四,此事非同小可,連我堂堂陰司查察司都不知道的事,你怎麼知道的?」

  阿四眼眶一濕,道,「那日,我剛知道武後與左相才是殺我外祖的真兇,怒極之下又恨自己無能。於是,決定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遠走他鄉,再也不見蘇幕遮。」

  「你怎麼說走就走,還跑出了京城?怪不得公子召集所有人都沒有找到你,可是也不對啊,我緊接著就飛鴿傳書給查察司各地分舵,為何也找不到你一絲蹤影?」

  「天眼,你別忘了,我也曾任陰司孟婆一職。」阿四穩了穩情緒,解釋道,「我當然知道查察司的眼線遍佈天下,但查察司再厲害也是人,若是,我走的地方根本不會有人呢?」

  天眼恍然大悟,對阿四另眼相看道,「看來我們以前都小看了你,你竟然翻山越嶺,一個人走野路啊。可是,你又是如何得知這消息的呢?」

  「因為,我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個人。」

  「誰?」

  「吳語。」阿四見天眼一副吃驚的樣子,淡笑道,「我當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過了梨山別莊的後山。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有誰會莫名其妙地跑到一個連野獸都找不到的荒山上去,而且,那個人還是吳語?」

  天眼認同地點頭,但也謹慎道,「但是,若是僅憑如此,還不足以證明你所言非虛。」

  「當然不僅於此。」阿四想起那時偶遇吳語,又是好奇又是緊張,於是一路遠遠跟隨,直到……

  饒是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竟然會在那裡再遇故人。說來也奇怪,彼時還在氣頭上的阿四,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還是蘇幕遮的安危。

  於是,她幾乎沒有猶豫,回身就往京城趕。一路上馬不停蹄,幾次差點摔下山崖,可惜的是,好不容易翻過梨山別莊後山,又急急忙忙進了京都,她卻嗅到了一絲不對勁:城門的守衛森嚴,人數增多,巡邏緊密,一點也沒有年味,反而有些戰事將近的緊迫感。

  不得不說女人的直覺相當敏銳,待她一番打聽,這才知道——武帝舊疾突發,一年一度的大朝會竟是在武後的主持下完成!而更要命的是,蘇幕遮原本居住的院子竟然人去樓空,連蘇左與蘇右也完全失去了蹤影。

  阿四忐忑不已,最後才不得已去找了金四娘。誰知世事難料,幾個眨眼,曾經的好友金四娘,竟搖身一變,成了武後身邊的親信……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天眼聽阿四將來龍去脈說清楚後,感慨不已,道,「無論如何,此事恐怕是公子的唯一生機了。阿四,你打算怎麼做?」

  「蘇幕遮情況並不好,你都無法想像,那麼驕傲的他,現在連喘息都很困難。雖然小白及時餵了不少好藥,但那也只是勉強吊住最後一口氣而已。我們必須盡快將他救出去,找名醫及時醫治才行。」阿四憂心忡忡,想了一想,道,「我有一個法子,可以讓他們鷸蚌相爭,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怕時間會來不及。」

  天眼聞言一愣,轉而大驚道,「什麼意思,難道你想自己去?」

  阿四點點頭,咬牙道,「你應該能明白,我去,勝算更大。」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阿四駭然變色。因為,如此偏僻寂靜的所在,竟然有另外一個人,與天眼異口同聲!

  「是誰?出來!」

  阿四臉色慘白,天眼卻微微低了低頭,不自在道,「刑關,你別藏了,出來吧。」

  那人的確就是刑關。

  只見,他一身裘袍,臉色陰晴不定,緩緩從暗影裡走了出來。

  阿四見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惡狠狠地瞪著天眼,道,「此事事關重大,稍不留神就可能死無葬身之地。我甚至在金四娘面前都沒露半點風聲,你倒好,將皇后娘娘眼前的大紅人給請來了!你知不知道,他的父親何守正乃是武後手中最大的王牌。便是他念舊情,他父親……」

  眼見著阿四火冒三丈,天眼連忙求饒,解釋道,「阿四你別著急,我們就算誰都不信,也不能不信刑關啊。不錯,他的確是何守正的兒子,但是,他也是罰惡司刑關啊……」

  阿四也是被這連番變故打擊得草木皆兵了,此時被天眼一番保證,才稍稍緩過了神來。緩過神來的阿四轉眸去看刑關,卻發現刑關的眼珠裡也正倒映著自己——小小的她白著臉,惶急不知所措。

  「阿四,」良久,還是刑關先開了口,「雖然不知道你要去哪裡,但聽你們的口氣,應是很危險。我不同意,如果公子醒著,也肯定不會同意。」

  他閉了閉眼,將那些紛雜煩亂的情緒全部鎖進心中,然後整頓了神色,乾澀道,「不錯,我如今的確是皇后娘娘眼前的大紅人。皇后娘娘她不但將保護八皇子軒轅賀的重任交給我,甚至還放了有殺人之罪的阿朵,算是賣我一個大人情。而對於公子,自從知道他就是蘇幕遮後,我便一直與他針鋒相對。」

  刑關說到此處自嘲一笑,他深深看了一眼阿四,然後對天眼道,「但是,你們恐怕誰也想不到。公子在出皇陵的那一日,曾給我發了一封密令。」

  「什麼密令?」阿四與天眼齊齊一震,不約而同道。

  「不急,且待我慢慢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