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軒轅賀

  「蘇幕遮!」

  睡夢中的小白砰然坐起,臉色蒼白,渾身濕透,說不出的驚惶與恐懼。他大口大口地喘氣,腦海中儘是蘇幕遮橫屍劍下,死不瞑目的場景。

  而他明知那是夢境,仍是被嚇得肝膽俱裂。他在夢中拚命地嘶吼,可是終究無濟於事。然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蘇幕遮血流滿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才得以徹底醒來!

  醒過來的小白驚魂未定,正要抹抹腦門上的汗,卻突地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金四娘緩緩收回掌力,眼含淚光地看著自己倒下!

  「四娘,這是為什麼……」小白心頭一痛,忍不住低聲喃喃。

  正在這時,忽聞「啪」的一聲碎響,緊接著有人一陣風似地刮到了面前,尚未等他看清楚,便一個用力將他摟在了懷裡!

  「小白你總算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溫香軟玉,鶯聲燕語,原本再美不過的事情,落在小白頭上卻一點也美不起來。他,快要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抱,給悶死了!

  不得不承認,金四娘雖然貌似無鹽,身材卻是一等一的好:前凸後翹,玲瓏有致。而前一刻還悲傷絕望的小白,便被這樣活生生地給埋進了飽滿的雙、峰裡……

  好在,機靈的金四娘立刻就發現了不妥,連忙撒手後退,隻眼眶微紅地看著小白不說話。

  小白長長喘了口氣後,既尷尬又懊惱,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怒罵,想了半天卻第一次發現自己不會罵人。他想要問問蘇幕遮的情況,卻見對方既羞且怯地看著自己……

  於是,金四娘看到的是:才剛甦醒的小白,一會怒氣衝衝,一會兒默默發懵,一張臉黑了白,白了紅,紅了又綠,簡直如同一隻掉進了染缸的小貓——張牙舞爪半天,最後只能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

  金四娘心口好似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疼得她一哆嗦,然後緩緩坐到了床邊。

  此時天色已晚,房中的燈光暖暖的,照在金四娘那張醜陋到極致的臉上,卻顯得尤其得柔和。小白微微一怔,但見她略一斟酌後開口道,「小白,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我猜你現在肯定很痛苦,也有很多疑惑,但有一點你一定要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你必須好好的。因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也只有你活著,才能去解救更多的人。無論是你的娘親,還是你的朋友,亦或是你的仇人……」

  她見小白臉色一變似乎有話要說,忙將手一擺,制止道,「別急,你先聽我說。孟婆湯已解,想必你已經記起自己的身份。那麼同時,你肯定也會對金家有印象。而我,便是金家的留在世上的最後血脈。小白,你不要怪我,我曾經幾次想過提前告訴你真相,但是……」

  「算了,多說無益。」說到這兒,金四娘再次整了整神色,瞄了週遭一眼後,壓低聲音道,「蘇幕遮還活著,被關在西宮偏殿。阿四找到了,我已經安排她潛進了宮中。」

  「什麼,宮中危機四伏,你明知道蘇幕遮將阿四看得那樣重,竟還把她……」小白大驚失色,也顧不上質問金四娘的背叛,沉聲道,「你瘋了麼,快點將她弄出宮去!」

  「來不及了。」金四娘話音未落,便聽房門被推開,有人繞過屏風,正朝兩人走來!

  小白警惕地閉上了嘴,金四娘則飛快地跪倒在地,幾下挪到了滿是碎片的椅子旁。而就在這時,那人滿身珠翠,悠然出現在了二人面前。

  「賀兒,你總算醒了,快讓母后好好看看。」

  來人正是軒轅國的武後,白髮紅顏,風華絕代。此時的她難得的淚眼婆娑,眉宇之間儘是道不盡的疼寵憐惜。

  「叩見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金四娘急急忙忙行禮,得來武後的輕輕一點頭,其他再無回應。

  只見堂堂一國之後,也如天下所有的母親一般,唉聲嘆氣地坐在自己兒子面前。然後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溫柔不已地撫摸小白的髮絲,「母后的賀兒長大了,長得這般聰明又這般好看。還記得那日在皇陵看到你,只一眼,母后便知道你是賀兒。然而,即便如此,母后卻不能與你相認……」

  話到此處,武後再也忍不住地潸然淚下,哭泣道,「老天保佑,一切計畫得以順利進行,我蘇錦總算能與賀兒相認。我兒,這十五年來,是母后無能,讓你受苦了。從此,便是天地崩塌,我們母子也再不分離!」

  一字一句,一言一行,儘是掩不住的舐犢情深。小白雖是一開始心懷怨恨,但此時此刻此景,怎能不讓人動容?便是蹲在一邊假裝撿碎片的金四娘,也忍不住淚水漣漣。

  小白雖拜在空潭門下,卻並未入主梵音寺。十多年時間裡,他四海為家,踏遍了萬里河山,也看盡了人間的冷暖。每當夜深人靜,小白不只一次地想過,自己是不是也有父母?他們在哪裡,是否一直在尋找自己?十多年過去,是否早已將自己忘記,再也不記得世上還有個四處流浪的孩兒呢?

  「娘……母,母后……」骨肉血脈,不可謂不神奇。明明不久前還將她恨之入骨,這一刻卻忍不住淚如雨下。小白心頭五味雜陳,任由武後將自己摟住,兩人抱頭痛哭。

  金四娘見狀再不願多待,收拾了碎片,悄身退了出去。

  房門被打開,然後再次關上。小白聽得動靜後,瞧了眼金四娘剛才所在的位置。但見那裡的碎片早已不見了蹤影,只餘一灘污水,永遠地沁入了地毯之中。

  小白再次想起了蘇幕遮——那個被母后哄騙成為替身的小孩。他,是不是也如同那一壺茶,被人狠心砸在了地上,然後化成了一灘抹不去的水跡,永遠留在了自己的心田?

  不,當然不是!

  蘇幕遮,那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也是自己親如手足的兄弟啊!他們在梵音寺相識,雖是只短暫地住了幾個月。但在那幾個月後的年年歲歲,只要一有時間,兩人便會在師父空潭的撮合下一起研習佛法。他們有十多年的兄弟情,有說不清的過命交情,他又怎能眼睜睜看他去死呢!

  當然是不能的!

  於是,小白安撫地拍了拍武後的肩膀,待兩人相對而坐後,開口道,「母后,賀兒有一事相求。」

  武後適才還慈愛溫和,聽聞此言卻將淒色一收,嘆息道,「賀兒,母后不能答應你。」

  她見小白臉色一變,掙紮著要站起來的模樣,連忙伸手將他按住,語重心長道,「母后知道你要求什麼,但是母后不能答應你。不但不能答應你,母后還希望,你能親手將蘇幕遮殺了。」

  「什麼?為什麼?!」

  「按照母后原先的計畫,他一早就該死了,如今尚有一口氣在,還不是我兒仁慈?如此也罷,就讓他多活片刻。」

  小白駭然失色,短暫停頓後,白著臉怒道,「母后,那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您適才說賀兒吃了十五年的苦,卻不知賀兒一點不苦,最苦的是代替孩兒活了十五年的蘇幕遮!」

  武後聽到此處忍不住搖了搖頭,想要勸誡,卻見小白神情激動,急促道,「他明明可以活得自由自在,就因為與孩兒略有相似,便要替孩兒與天家作對,替孩兒重振蘇家,替孩兒擔驚受怕,甚至最後還不得善終,還要替孩兒去死?母后,你何其殘忍,竟是如此對待我們的恩人!這叫天下人怎麼看,叫陰司上下,叫九泉之下的外祖怎麼看?」

  對於小白的大呼小叫,武後便如同寵溺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她看著小白的眼睛,面不改色道,「所以啊,就是因為如此,他更應該死。而且為了你能最快最順利地接過蘇幕遮手上的所有勢力,他就必須是一個該死的陰謀家。他冒充你籠絡勢力,暗殺朝中重臣,甚至……」

  武後的眸中閃過一道寒光,冷冷道,「甚至為了謀朝篡位,還給你的父皇下蠱!而你軒轅賀,作為真正的太子,必須在眾人面前手刃逆賊。一是避免陰司內訌,屆時調遣不靈,壞了大事。二是震懾群臣,博取天下百姓信任……」

  武後兩眼放光,在那兒喋喋不休,而小白卻再也聽不下去了。只見他將被子一掀,手臂一撐,整個人便如一頭憤怒的小牛,「唰」的一下跳下了床。然後,看也不看武後,扭頭就往外衝去!

  武後出身名門蘇家,當然並非一般弱女子。見狀也不多說,腳下一錯,長身擋在了小白前面,斥道,「賀兒,你剛恢復,這是要上哪兒去?!」

  小白雙拳一握,怒氣衝衝道,「這等骯髒齷蹉之事,怎是我大丈夫所為?孩兒寧可流浪天涯,也不要這勞什子的太子之位!」

  「胡鬧!」武後恨鐵不成鋼,訓斥道,「空潭如如何教導你的,這種話你也敢說出口,簡直不忠不孝!」

  「這又關師父何事?孩兒寧可做小白,也不要做軒轅賀!因為,別說是蘇幕遮,就連孩兒也是你手中的棋子!」小白雙目通紅,振振有詞道,「母后你若是這樣,與沾滿血腥的父皇又有何不同?你們二人,簡直如出一轍!」

  「啪!」

  話音未落,武後一巴掌扇了過來!

  這一巴掌著實太猛,直接將小白扇得臉一歪,差點就倒在了地上。而武後見軒轅賀一邊的臉蛋瞬間腫起,眼眶一濕,厲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萬里錦繡河山,有多少人做夢都想要?你倒好,塞到你手裡你還不屑一顧!軒轅賀,你對得起母后,對得起蘇家,對得起你死去的姐姐嗎?」

  小白耳中嗡嗡作響,卻倔強地不肯低頭。他舔了舔自己唇角的血絲,反駁道,「天子自有天下人操心,既然母后深明大義,倒不如自己坐了那龍椅,這樣豈不是完美?再則,若是沒有記錯,姐姐乃是死於李貴妃的算計之下。如今李家大敗,七皇兄軒轅徹也死於非命,也算是大仇得報了吧。」

  「錯,你的姐姐,是為了你而死!」武後猝然間淚流滿面,卻硬是咬著牙齒硬聲道,「若非是為了讓你得到你父皇的垂憐,也為了打擊李家,你姐姐根本就不會死。你以為,你的母后是個眼瞎的,真的會讓人毒害自己的孩子嗎?」

  小白驀然變色,嚇得連退三步,道,「你,你是說……」

  「不錯,我一早便發現那襁褓上有毒。」武後此刻已然泣不成聲,痛聲道,「若不是為了你,你姐姐根本不會死。因為,只有我蘇錦難產,你父皇才會降罪李家。雖動不了李家根基,但卻讓他們暫時不敢輕舉妄動。這才給了我們蘇家喘息的時間,也促使你父皇當機立斷,當場就將你立為太子!你以為蘇家如此龐大的軍團以及財富,隨便就能轉移成功?」

  事情太過震撼,小白一時失了言語。而若是蘇幕遮在此,他一定會想起皇陵之中的那位嬤嬤——那位對武後冷眼相待,寧可為小公主守墳也不願意出世的老嬤嬤。

  蘇幕遮當然不在此處,他正躺在一塊半新不舊的蓆子上。而蓆子的旁邊,是一個哭得不能自己的小太監。

  小太監嬌小柔弱,眼見著就要哭暈過去的樣子,瞧得匆匆趕來的金四娘心疼不已。

  於是,她飛快地將門關嚴,然後走過去安撫地拍了拍小太監的肩膀,哽咽道,「阿四,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