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
那是螞蟻,黑壓壓的一片,密密麻麻鋪滿了半面牆。
「這……這是螞蟻嗎?」阿四扶住蘇幕遮齊齊倒退三步,驚聲問道,「這世上,哪裡會有這般大的螞蟻?」
蘇幕遮臉色比阿四更難看,他伸手抹了抹血跡斑斑的臉,然後從齒縫裡蹦出了三個字——「行、軍蟻。」
行、軍蟻又稱軍、團蟻,比普通螞蟻大數倍,動則數百萬隻群起而攻,從不單獨行動。此處的行、軍蟻比一般的行、軍蟻還要大,個頭甚至超過了大蝦。它們糾集在一處,浩浩蕩蕩,整齊有序地爬向那頭重傷的巨蟒。
巨蟒早已嚴陣以待,見狀長尾一掃,凌空砸向了蟻群中央。
「啪!」
一擊即中,一小片行、軍蟻被砸了個稀巴爛,可整個隊形卻絲毫不亂。它們前仆後繼,動作敏捷神速,如潮水般順著蛇尾湧了上去。
只是一個眨眼,那條靈活威猛的蛇尾便被烏壓壓的行、軍蟻淹沒。而再一個眨眼,原本肥厚的蛇尾便只剩下了光禿禿的一根骨頭!
阿四看到眼前這一幕,嚇得魂不附體,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千里江堤,毀於蟻穴,古人誠不欺我!」
她顫聲驚呼,卻聽背後傳來蘇幕遮鎮定非常的聲音。
「千里江堤,毀於蟻穴,是指小事不注意便會鑄成大亂子,用於此處頗不合適。而且,行、軍蟻屬於遷移類的螞蟻,沒有固定巢穴。現在突然圍獵巨蟒,無非是因為那畜生血腥腐臭味太重,將餓狠了的它們給招來了。」蘇幕遮早已恢復了神色,正一手扶牆,一手敲打牆面,頭也不抬道,「行、軍蟻極其兇猛,若是再傻站下去,我們恐怕也要在此地化成枯骨了。」
阿四聞言背後發毛,但看著蘇幕遮肩膀處的糜肉,心中一揪,連忙取出懷中地圖,道,「你在找機關嗎,看看這圖紙。」
「我還記得一些,這圖紙先放你那兒。」不料,蘇幕遮伸手一攔,將圖紙推回來,道,「若是沒有記錯,此地乃是輪迴道的畜生道。」
不知為何,蘇幕遮明明沒有任何表情,阿四卻總覺得他生氣了。她鼻子發酸,也不說話,利落地撕下衣角去給蘇幕遮包紮。手還沒碰到,蘇幕遮又躲開了,自顧自地蹲下、身觸摸牆面,連眼神也不肯給一個。
「你的傷口需要包紮。」阿四這下連眼睛也開始酸了起來,見狀脾氣也上來了,咬著牙就強行蹭上去包。
柔軟的布條裹到血肉模糊的肩膀上,然後一勒一緊,疼得蘇幕遮一哆嗦,細汗都冒了出來。阿四原本有些委屈,見他渾身僵硬心頭便是一軟,連忙道,「疼麼?忍一忍,不包傷口會惡化。」
說著,包紮速度越來越快,手下卻越來越輕柔。蘇幕遮看到此處總算繃不住了,嘆息一聲握住阿四的手,緊緊盯住她的眼睛,道,「告訴我,你以後聽話麼?」
洶湧的眼淚潺潺而下,阿四驀地埋進蘇幕遮地懷裡,痛聲道,「如果還是這種事情,你休想,我就是不聽!」
蘇幕遮無可奈何,打,打不得;罵,罵不得,連狠心冷她幾眼都做不到,更何況……若非現在是生死關頭,他真想好好、好好地教訓她。
可是最終,他看了眼不遠處的戰局,隻眼眶泛紅地拍了拍阿四的腦袋,佯裝凶狠道,「等我出去再收拾你!」
阿四也很快回過神來,撇了撇嘴,道,「等你跟我一起出去了再說。」
「出去再說。」蘇幕遮聞言燦然一笑,狼藉的臉上是恍若陽光的溫暖。
說話間,疼得滿地翻滾的巨蟒早已不再戀戰,一個轉身,便要溜之大吉。想逃,哪裡有這般容易!
只見行、軍蟻隊形一變,如不散的陰魂,窮追不捨。那一汪黑海,足有一丈寬,三丈長,窸窸窣窣,洶湧不停,狂怒地捲過蛇身,最終蓋在了它的七寸要害之處!
阿四持刀站在邊緣,原本是想為蘇幕遮警戒,結果眼前血肉翻飛,群蟻瘋狂,尤其是那不絕於耳的咀嚼聲,真是將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蘇幕遮正拐過一個彎口,見狀百忙之中開口道,「其實,財狼虎豹並不可怕,只有這行、軍蟻才是真正讓你我心驚膽顫之物。行、軍蟻之所以稱做行、軍蟻,不僅僅是因為它們個個披堅執銳,軀殼硬似鎧甲,更是由於它們善以蟻海戰術採取攻勢。行、軍蟻的數量之大超乎想像,倚仗勢眾砍劈削切,莫說是這巨蟒,便是猛虎大象也會被碎屍刀下。」
行、軍蟻,阿四並非對其一無所知。
事實上,在軒轅國的南疆及湘南等地,行、軍蟻也偶有出現。只是,那些行、軍蟻,只是對瓜果幼樹及農作物有害,並未有如此生猛殘暴的一面。她再看看眼前這些大顎利如彎刀的螞蟻,實在無法想像武帝是從哪裡弄來這些東西。也不怕這些畜生挖空了皇陵,百年之後給他一個死無全屍嗎?
阿四沒有時間多想了,因為那頭窮凶極惡的巨蟒終於倒下。不甘地長嘶一聲後,完全淹沒在了聲勢浩大的蟻群裡!
「蘇幕遮,快,快點,要來不及了!」
此等皇陵,活物並不多見,吃完了巨蟒,下一個肯定就輪到他們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阿四剛說完這話,行、軍蟻便緩緩分出一小支隊伍,窸窸窣窣地朝他們二人爬來!
蘇幕遮再也淡然不了,正急得滿頭大汗的時候,右手不知按到了何處。緊接著,他掌下的石磚突然一沉又往左一移,露出了隱在裡面的玉石。
玉石晶瑩剔透,成色上品,一共有兩方:一方青綠,一方緋紅。兩者並排二列,齊齊出現在了蘇幕遮眼前。
阿四先是一鬆,繼而又是一愣,謹慎道,「兩個,應該按哪一個?」
「阿四,凡事皆有兩面,雖然輪迴道危險重重,但它離地宮更近。更甚者,我們不用去闖地宮的前殿、中殿及配殿,可以抄近路,穿過畜生道直接進入地宮的中心——後殿!」
「是嘛?那太好了!」
「但是,」阿四尚未笑出聲,蘇幕遮卻又臉色一正,道,「但是我剛才仔細測算過,這兩方玉石,通往的是不同的地方。其中一方,的確是通往地宮後殿。而另一方,則是通往三惡道的其他兩道——餓鬼道及地獄道。」
阿四聽後一僵,自然而然道,「那你知道哪一塊才是通往地宮的嗎?」
「不知道。」蘇幕遮眉間緊蹙,頓了頓,抬眸道,「阿四,如今便只能碰運氣了……」
話未說完,阿四忽地回身退到蘇幕遮身側,不假思索道,「我信你。」
我信你。
再平常不過的三個字,平淡如水,卻鏗鏘有力。
蘇幕遮再次紅了眼眶,他掃了眼即將殺到的行軍蟻,一把將這女人按在自己懷裡,然後親了親她的髮頂,一字一頓道,「此去無論是黃泉還是地獄,我們,永不分離!」
話落,右手重重按在了那塊青玉之上。
青玉溫潤如水,耳中卻轟鳴如雷。
只見身後的牆面驀然一翻,兩人便不由自主地被甩進了牆內。尚未看清週遭情況,腳下又是一沉——這竟然是個連環機關!
蘇幕遮心驚肉跳,只覺得腳下石板一翻,便倏然落將下去。亂忙間,他緊緊抱住懷中的柔軟,彷彿只要有她在,便會有無窮無盡的希望。
阿四,果然是他的希望!因為,才下墜到一半,兩人果然停了下來!
這裡是一條甬、道,與之前的暗道截然不同,此處全是由漆黑如墨的巨石整塊鋪就。甬、道兩壁之上依舊點著燈燭,而那燈燭倒與之前一模一樣,正是鮫人魚燈。
傳言,此燈乃黑、鱗、鮫、人、魚、膏、油所煉,燈燃百年,絕不熄滅。
蘇幕遮藉著燈光四下一看,發現石板之下的半空中懸著一個皮兜子。皮兜子的四面皆是活套,只要人掉在裡面往下一沉,四面的網套兒便往下一攏。而有那一根大絨繩總結扣住,他們就再也不能掙扎。
「這又是什麼陷阱?」
阿四也在此時睜開了雙眼,見四下並無危險,便輕聲問道。
蘇幕遮並不回答,反而將目光投向了甬、道的盡頭。
那裡,在盡頭的深處,有一扇石門,門上雕龍畫鳳,分外華麗。
阿四見此大大地鬆一口氣,連渾身的疼痛都忘了。她拉開天蠶絲,三下五除二,利落地解決了網兜。然後與蘇幕遮雙雙落地,緩緩站到了石門之前。
蘇幕遮此時忽然有點神思恍惚,甚至連手心都出起了汗來。
啊對了,之前被巨蟒東丟西砸,皮開肉綻沒什麼,好幾處骨頭估計已經折了。之前情況緊急選擇性忘記,現在週遭一靜,那些蝕骨的疼痛便蜂擁而至。
阿四看看石門,又看看蘇幕遮失魂落魄的神色,話題一轉,道,「適才那是什麼陷阱?那陷阱與之前不同,不像是害人防盜,到像是救人的。」
「從古至今,建墓者為了避免陪葬,總是會為自己留條後路。而剛才,就是其中一條。」
蘇幕遮緩緩回答,眼神卻一直未離開那扇石門。如同入魔一般,看著它,怔怔出神。
阿四暗嘆一聲,柔聲道,「既然想念,就快進去吧?」
蘇幕遮的聲音低沉沙啞,微小幾不可聞,彷彿在回答阿四,也彷彿是在說給自己聽。
「五歲之前發生過什麼,我其實全都不記得了,就連娘親的模樣都已然忘記。從有記憶開始,便有人不停地告訴我,要進皇陵,要奪皇權,要報仇雪恨。而今,我就站在門外,卻有點……」他喉結滾動,嘴唇幾次張合卻說不出話來。最終,只能輕聲一笑,轉身看著阿四,道,「你說,究竟是什麼樣的父親,才會千方百計地算計自己的結髮妻子……」
阿四淚盈於睫,感同身受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她緊緊、緊緊地握住男人的手,堅定道,「推開這扇門,裡面不僅是地宮的後殿,更是你的責任,你的使命。蘇幕遮,我會陪著你。」
機關在門邊,女人就在身旁。
蘇幕遮捏了捏手中柔荑,然後抬眸一笑,重重按在了機關之上。
轟隆隆!
耳中轟鳴,華麗的石門應聲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