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要生了,蘇幕遮很緊張。
於是,逮滿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後,他又心急火燎地將小白給抓進了無名谷。
小白很無辜,一邊大口大口喝著蘇幕遮準備的女兒紅,一邊語重心長道,「都跟你說多少遍了,你家阿四生娃娃要找的是產婆,我一個和尚能有什麼用?」
蘇幕遮在產房門外急得團團轉,哪裡還聽得進小白的話。眼看著端出來的血水越來越濃,耳邊阿四的嘶喊聲也越來越輕,他終於忍不住了。說也不說一聲,一把拉住小白,就要往產房裡衝!
眾人見狀大驚不已,蘇左和蘇右連忙沖上去將其牢牢架住,一邊一個地勸道,「產房污穢,公子進不得啊!」
小白從來不知道蘇幕遮的力氣竟也這般大,他瞧了瞧被抓紅的手臂哭笑不得道,「你就算著急也不能拖我進去啊,病急亂投醫,小心幫倒忙……」
蘇幕遮有生以來第一次六神無主,額頭上也跟著冷汗涔涔,正準備咬牙衝進去瞧一瞧,卻聽裡面突然傳來了嬰兒響亮的啼哭聲!
蘇左和蘇右齊齊一愣,然後不約而同地大叫一聲,「生了生了!」然後,火速竄進了人群,與那幫子看熱鬧的陰司各部一樣,紛紛扔了自家公子湊到前方問道,「快快快,快讓我們看看,是個公子還是個小姐啊?」
產婆是個經驗老道的半老徐娘,但抱著襁褓出來的時候,還是被門外的陣仗嚇了一跳。只見一群渾身汗臭的大男人,個個瞪著牛眼,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手中的孩子,好似要將她吞了一般。產婆下意識退了一步,朝著人群中搜尋一番後高聲笑道,「蘇先生,恭喜賀喜呀,是個漂亮的小千金!」
她這番一喊,眾人才反應過來,齊齊「咦」了一聲:對哦,公子去哪裡了?
這個時候,小白差點笑出了聲來!
因為,剛才還氣勢如虹的蘇幕遮瞬時焉了,傻愣愣地站在眾人的屁股後面,呆呆地不知道在幹嘛。那產婆見狀笑成了一朵花兒,一步三搖地走了過去。
「瞧瞧我們蘇先生,都高興懵了!來來來,看一看我們可人兒的小美人兒!」她一面說著吉利話,一面站到蘇幕遮面前,然後將襁褓往蘇幕遮懷裡遞過去。
蘇幕遮緊張極了,眼見著孩子被遞到了自己面前,瞬間就有點手忙腳亂。一會兒伸腿,一會兒搖頭,磨蹭了半天后雙手僵硬地一伸,像端盆菜似地將小娃娃給高高舉了過來。
小白忍俊不禁,正要調侃,卻見蘇幕遮看也不看女兒一眼,語無倫次地問著產婆,「我夫人呢,生了沒?阿四她好不好,餓不餓,我能進去了麼?」
產婆聞言和眾人一般哈哈大笑,趕忙安慰道,「蘇夫人好著呢,蘇先生先看看小千金,等她收拾妥當了再去看不遲。」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蘇幕遮這才長長舒了口氣,一邊喃喃,一邊低頭去看手中的小奶娃。只是,他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竟是眉頭緊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小白見此悄悄湊了過去,只見那襁褓中的小娃娃乖乖閉著雙眼,並無什麼不妥,於是問道,「喜得千金,人生得意啊,你這什麼表情?」
蘇幕遮有些失望地瞟了小白一眼,甕聲甕氣道,「怎會這般醜,像只……紅屁股的毛猴子?」話音未落,小傢伙突然打了個哈欠,打得蘇幕遮直搖頭,唉聲嘆氣道,「嘴巴大眼睛小,皺巴巴紅彤彤的,這真是我蘇幕遮的女兒麼?」
小白心中咯噔一聲,暗想:姓蘇的你不會是重男輕女,想要個大胖兒子吧?
無獨有偶,見慣了此類事情的產婆也臉色突變,不滿地看著蘇幕遮說道,「蘇先生是高興過頭看花眼了吧?」
說著,她一把搶過孩子抱在懷裡,不高興道,「我們小美人長得多好啊,小嘴兒跟櫻桃似的,這眼縫也長長的,以後肯定是雙迷人的大眼睛。皮膚紅才好,紅紅的以後才長得白嫩嫩水靈靈……」
產婆相當不服氣,指著小娃娃的眼睛鼻子一通誇,誇完卻發現身邊只剩了笑呵呵的俊和尚,以及那些如狼似虎的臭男人。而那蘇先生呢,早已趁亂溜進了產房裡……
小白見產婆氣得鼻孔微張,深怕她一怒之下驚到了孩子。於是連忙上前將孩子接過,喜笑顏開道,「來,叔叔抱抱!嘖嘖嘖,果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呢!」
話雖如此,小白卻對產婆的話表示懷疑。他左看右看,橫看豎看,愣是沒看出她哪裡美。倒是那隻粉嫩粉嫩的小手,伸在外面一抓一抓的,冷不丁就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她還太小太小,整隻小手抓過來,卻也只是堪堪包住他的那根手指。那一瞬間,柔柔的,軟軟的,好似被什麼東西觸到了心靈深處,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
這種感覺何其熟悉,好像曾幾何時,也有人像根羽毛一般撓在自己心間:又燙,又癢,又軟,又有一點點疼……
然後他突然就想到了金四娘,那個為自己流血流淚的女人,那個總跟自己吵架鬥嘴的女人,那個時時黏著自己不肯走的女人……
可是有一天,金四娘忽然就不見了蹤影。
起先,他並沒覺得不妥,甚至慶幸自己終於可以耳根清淨,可以恣意暢快地喝幾頓好酒了!然而很快,他發現一切都有些不對勁:酒淡如茶,飯菜不香,連倒背如流的金剛經也念不出來了。
面對著法相莊嚴的佛像,小白第一次心神不穩,也第一次輾轉難眠。正在這個時候,蘇幕遮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想不想知道你家金四娘去了哪裡?如果想知道,就跟我去趟無名谷吧。」
即使嘴上不肯承認,他還是迅速地跟著蘇幕遮走了。只是進了無名谷他才知道,自己好像上當受騙了:他不但沒有見到四娘,還被蘇幕遮勒令不准亂跑,直至阿四分娩之後才能離開!
這廝,簡直太壞!
幸好,阿彌陀佛,佛祖保佑,阿四她終於生了!
小白垂眸看著懷中軟軟的小娃娃,暗道,今晚無論如何也要讓蘇幕遮說出個所以然來!
然而事實不盡如人意,小白不但沒有逼蘇幕遮說出任何東西,他甚至連蘇幕遮的面都沒見著。那個重色輕友的壞東西,一旦看到阿四就跟沒了骨頭斷了腿似的,再也走不動了。
小白一氣之下便想走人,可是蘇左和蘇右可不是吃素的。但凡他有半點動作,便有一千種辦法把他攔回來。於是,一等再等,等了又等,不知不覺間竟已經等了整整一個月。
終於,小白再也不想等了!
這一晚,夜黑風高,四下無人,小白跳窗翻牆,總算避開耳目竄到了無名谷的出口。可是正當他要飛身進入出谷陣法的時候,背後驀地傳來破空之聲!
千鈞一髮之際,小白側飛而起,險險避過之後抬頭去看。卻見一支箭羽插在了不遠處的樹幹上。而在箭羽和樹幹之間,有一張寫了字的紙條正在迎風飛揚。
「蘇左,蘇右,把你們公子叫出來,又在搞什麼鬼?」
小白提聲相問,卻發現四下並無人影,只有自己的聲音迴蕩在山谷裡,一遍又一遍。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終只得先去看那張紙條。
只見,紙條上的字跡剛如鐵畫,媚若銀鉤,端的是剛健柔美。其上寫道:
金牛坡,瓦當寨,金四娘欲於三日後嫁徐大當家。速去,晚則悔恨終身。
蘇幕遮,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