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守夜者·致命偏差

  你看到的世界,不是真實的,更何況是別人要你看的。

  ——S.J.沃森

  1

  2016年7月16日,星期六。

  守夜者組織重建計劃正式啟動。被推薦的二十四名學員,開始進入角色,正式加入了「2016.7.13南安市看守所特大脫逃事件」的調查團隊。同時,學員們的內部競爭也正式拉開帷幕。

  兩個大組完全由學員們自行組合。蕭家兩兄弟、唐鐺鐺和聶之軒志趣相投,自然分在了一組,蕭朗主動給小組取了一個霸氣的名字,叫作戰鷹組。因為這一組裡,只有蕭望是國字號警察學院畢業,並且學的是偵查學,所以在聶之軒等人的推舉下,由蕭望擔任戰鷹組的組長。

  唐鐺鐺對凌漠充滿好奇,也希望能將凌漠拉入自己的小組,但是這個提議立即被蕭朗否決了。之前那個灰短髮妹子程子墨倒是主動過來喊凌漠加入另一個小組——火狐組,凌漠對分組顯得無所謂,自然而然就入了火狐組。火狐組裡還有之前被蕭朗玩手柄不小心「放倒」的精壯漢子,韓柱。聽他說,他是司徒霸推薦來的繼承人。組裡的人大多還對司徒霸教訓蕭朗的樣子心有餘悸,聽到這個,立即把韓柱推到了組長的位置上。這樣一來,兩個小組的組長也就都定完了。

  按照傅元曼制定的規則,守夜者的工作模式是兼容式,即上午進行培訓和學習,下午分組進行材料審閲和分析推理。如果任何一組得出了分析結論,可以根據分析結論進行下一步的相關調查工作或現場勘查工作,一旦時機成熟,便可以抓捕。不過調查、勘查和抓捕工作,必須在當地警方配合下進行。準確說,他們在調查、勘查和抓捕工作中,只能作為一個旁觀者,最多起到協助作用,警方才是主力。

  前三天的上午是公共課程的學習,後四天的上午則是根據自己的專業特長進行的選修課程。學習課程是不分組的,而行動則分組進行。

  守夜者導師們認為,作為一個警察,最重要的是應該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所以第一週的公共課程,安排的便是射擊、擒拿格鬥和查緝戰術這三門警察體育課程,這也能使得這些大多不在公安崗位上的學員,最先掌握一些防身本領。

  作為特種警察部門,守夜者組織享受了其他警察不能享受的政策,就是只要能通過導師的考核,便可以立即頒發持槍證,並且配發一把九五式手槍。一旦被守夜者組織淘汰,也可以立即回收持槍證和手槍。

  守夜者總部的地下室,便是一個很大的靶場,有二十多個靶位。在用塑料槍進行了模擬學習後,第一天上午,司徒霸便給每個學員發了槍,進行實彈操作。

  作為刑警學院精英級的畢業生,射擊對於蕭望來說是基本功了,從槍聲響起的那一刻,他的子彈就沒有出過九環的圈圈。雖然是第一次摸槍,但是蕭朗在運動上的天賦也很快顯現,因為好奇心強烈,他進步神速。他在打出十發子彈後,所有的子彈都開始上靶;打出三十發子彈後,成績已經開始和蕭望不相上下。這樣的進步讓司徒霸頻頻點頭讚許。蕭朗和蕭望,也成為第一節課就被確定獲得持槍證和手槍的學員。

  但隔壁靶位的聶之軒和唐鐺鐺就沒那麼順利了。聶之軒雖然在刑警學院時也有過持槍的訓練,但因為現在右手是假肢,持槍姿勢需要適應,一開始只能使用單手持槍,槍支的穩定性下降了不少。而從沒碰過槍的唐鐺鐺,打了第一槍後,被後坐力震了個措手不及,跟著耳鳴發作,簡直不敢再扣動扳機。無奈在司徒霸的威逼下,她還是勉勉強強地連續打了十幾發子彈,手被震得瑟瑟發抖,根本無法瞄準目標。

  「你們倆這槍打的,也太那啥了吧!」蕭朗掀起唐鐺鐺的耳罩,說,「你倆的環數加起來,比我和我哥打的一半還少啊!等等,哪有一半,開個根號也比你們多嘛!」

  「別說風涼話,」蕭望笑道,「你有這個工夫,好好指導指導鐺鐺吧。」

  蕭朗衝著哥哥咧嘴一笑。他向遠處看去,正好看到凌漠在靶場的另一端。凌漠似乎沒有跟人有任何交流,只是默默地一發接一發地開槍。不知道他開槍的成績如何,蕭朗想,記憶力再強,和開槍還是兩碼事。

  第一堂射擊課的結果很快公佈。蕭家兄弟穩居第一,緊隨其後的居然是程子墨。成績一公佈,很遠就聽到她得意地吹起了口哨。至於凌漠,成績不上不下,和他的人一樣難以捉摸。

  如果說,蕭朗在射擊課上順風順水的話,那麼擒拿格鬥課就是他的噩夢。

  導師司徒霸的眼中,彷彿只有蕭朗這麼一個人。即便是他自己推薦的韓柱,司徒霸在課堂上也不多看他一眼,更沒有給予他更多的照顧和機會。

  示範動作的時候司徒霸選蕭朗做靶子,實戰搏擊的時候司徒霸選蕭朗做對手,甚至練習過肩摔的皮人也不用了,司徒霸直接來摔蕭朗。

  一堂課下來,蕭朗這麼棒的體格,也是感覺精疲力盡、渾身痠痛。

  「他是不是看上你了?」課間休息的時候,唐鐺鐺喝了口水,笑道。

  「你是說這大叔是彎的?」蕭朗瞪大了眼睛,「嚇死寶寶了。」

  「什麼彎的直的,我說他是想培養你。」唐鐺鐺捶了蕭朗一下,「你腦子裡都是些什麼啊!」

  雖然大多數時候,蕭朗只是個靶子,但是在他被反覆放倒的過程中,他覺得自己彷彿是被醍醐灌頂了一番,對於擒拿格鬥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這個成果最直接的表達,就是他在實戰模擬中,和司徒霸對陣,已經從一招之內被制服,發展到了司徒霸十幾招也不能制服他。

  「司徒大叔,你看我進步怎麼樣?」在結束了擒拿課,去查緝戰術場地的路上,蕭朗湊到司徒霸身邊問。

  「不錯,不過還差得遠。」司徒霸把眼神藏在墨鏡後面,看不到表情,「再摔個幾次,我看會好點兒。」

  「別啊別啊。」蕭朗趕緊擺手,切入正題,「司徒大叔,不,司徒老師,古人云,薅羊毛不能逮著一頭羊薅,對吧?我這也不是金剛不壞之身,您下回示範的時候可以讓其他學員們也雨露均霑嗎?」

  「什麼亂七八糟的,哪個古人這麼雲過?」司徒霸說,「這樣吧。以後你就來參加我的選修課,把主修方向選成『伏擊者』,我就答應你的條件。」

  蕭朗愣了愣,他本來的計劃是每樣選修課都去聽一聽,混一混,隨便學一點兒,只要不被刷下去就行。但自己如果真的主修了「伏擊者」,成了這位司徒大叔的繼承人,可能就真的「上了賊船下不去了」。到那個時候,不僅有他那個一心讓他當警察的爹要留他,又得多一個「師父」留他。他只想好好地混完這三個月,就徹底自由了,哪需要這麼多節外生枝啊?於是蕭朗悻悻地說:「那您還是繼續摔我吧,大叔。」

  查緝戰術訓練館是在一棟獨立的小樓裡,這幢小樓被分割成很多不同的區域,每個區域都被模擬成不同的場景,有賓館的房間、有街區、有商場、有火車站。現在很多警校都設有和這個場館類似的查緝戰術的專用訓練館。所以,雖然小樓裡的這些裝修都顯得非常陳舊,而且過時,但是在幾十年前的守夜者組織裡,就引進了這麼先進的訓練模式,也是讓人驚嘆。

  司徒霸把隊伍帶到場館中央的大廳,指著身後的各種場景,開始了訓話。

  「不同的場景下,搜查、抓捕工作的方法也是不盡相同的。」司徒霸說,「在狹小的環境中,如何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繁華的環境中,如何在不能開槍的狀態下抓捕犯罪分子;在封閉的環境中,如何才能進入抓捕現場。犯罪分子獨自一人怎麼抓捕,兩人以上怎麼抓捕,犯罪分子有藏匿行為怎麼抓捕,怎麼趁人不備地去抓捕,犯罪分子手上有人質怎麼抓捕。這些都是學問。當然,簡單的教學是遠遠不夠的,這需要你們有查緝工作的天賦,還得有隨機應變的能力和果斷處置的能力。」

  大傢伙一邊聽司徒霸介紹,一邊好奇地東張西望。

  「如果僅僅靠理論,是不可能成為查緝戰術的專家的。」司徒霸說,「真正的查緝戰術專家,都是在無數次真實的抓捕行動中,無數種不同環境中抓捕而鍛鍊出來的。我們查緝戰術課的教學,也是基於實踐。現在,我們就來模擬一個抓捕現場。

  「今天我們要模擬的,是在一個院落場景中,匪徒挾持了人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如何進行查緝抓捕工作。

  「當然,根據被挾持人類型的不同,我們的營救方式也有不同。如果被挾持的人是我們的同事,那我們的機會就會大很多,可以制服匪徒或者找準時機將其擊斃。我先簡單示範一下。」

  說完,司徒霸的眼神掃射過面前整整齊齊的四列方隊,像是在挑選學員。

  「完了完了,又得是我。」蕭朗小聲說了一句。

  「蕭朗出列!」話音未落,司徒霸就喝道。

  司徒霸一手將橡膠手槍架在蕭朗的脖子上,一手勒住蕭朗的脖子,邊說邊演示:「這時候,我是綁匪,我挾持著蕭朗。看上去是我掌握了主動權,但實際上,主動權掌握在蕭朗的手裡。當我對蕭朗的挾持力量稍微有所放鬆的時候,蕭朗你就可以大喝一聲……」

  「喝!」司徒霸話還沒說完,蕭朗就大吼了一句。眾學員都咯咯笑了起來。

  司徒霸用槍托拍了拍蕭朗的腦袋:「當蕭朗大喝的同時,他需要蹲下或者側身避開,這樣他身後的匪徒就會露出腦袋、胸膛。作為解救人質一方的你們,就應該提前對匪徒的身位進行預判和瞄準,當蕭朗大喝一聲時,你們就要迅速對著案犯的腦袋或者胸膛開槍。這個過程你們一會兒都要認真練習,關鍵時刻不要忘了!」

  「是!」眾學員齊聲答應。

  「但如果被挾持的是普通的群眾,情況就比較複雜了。當我們實施營救時,不到萬不得已,沒有十足把握,是絶對不能開槍的。這就需要大家隨機應變了。」司徒霸繼續掃視著學員們,然後點了點頭,「唐鐺鐺,蕭望,凌漠,出列。」

  三個人應聲出列。

  司徒霸拿出一把彩彈槍,放在身邊的蕭朗手裡,對著四人說道:「現在,我們來模擬匪徒挾持一對平民母子的情況。蕭朗,你模擬匪徒。蕭望、唐鐺鐺,你們倆模擬被挾持的母子,凌漠,你模擬參與營救的民警。大家仔細觀察,在局勢比較複雜的情況下,我們有哪些機會可以成功營救人質。」

  蕭朗拿著橡膠手槍,走到唐鐺鐺和蕭望背後,輕輕勒住了唐鐺鐺的脖子,笑道:「鐺鐺啊,現在,您就是我哥的媽了,那也就是我的媽。媽,得罪了。」

  唐鐺鐺忍俊不禁。

  凌漠也接過演示用的彩彈槍。

  他遲疑了一下,慢步走到對面,猶豫著將手槍慢慢舉起,用韋佛式持槍姿勢,端好槍站定。

  演習開始。

  蕭朗躲在蕭望和唐鐺鐺的背後,用手槍一會兒指著唐鐺鐺的腦袋,一會兒指著蕭望的腦袋,忙得不亦樂乎。他見唐鐺鐺和蕭望都沒有太多反應,忙小聲提醒道:「哎,鐺鐺媽,你得進入角色啊。」

  唐鐺鐺愣了一下:「啊?我要怎麼演?」

  「我哥現在就是你兒子了,你得保護兒子。」蕭朗一邊小聲提醒著,一邊對凌漠大喊,「喂喂!那邊的,別過來,你過來我就斃了他倆!」

  唐鐺鐺見蕭朗演得投入,也放開了膽量,開始大聲呼救:「救命啊!救救我兒子!」

  唐鐺鐺一張娃娃臉,喊出這樣的台詞,學員們都忍不住樂起來。

  蕭望看唐鐺鐺臉紅耳赤,知道這時最好的安慰就是跟著她一起浮誇表演,於是他也跟著喊:「媽媽救我!警察叔叔救我!」

  蕭朗入戲更深了:「別動,再動斃了你們啊!對面的警察聽著,快把槍放下,給我找一架直升機,要阿帕奇那種!不然,我就斃了人質!」

  所有的學員邊笑邊看得入迷,有了蕭家兄弟的配合,唐鐺鐺沒再覺得羞恥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離蕭望哥這麼近,近到可以聽到他的心跳。她呼吸緊促,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了。

  然而,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站在三人對面的凌漠,整個人已經全然不同了。

  當蕭朗在那邊大呼小叫的時候,凌漠一向平靜無瀾的臉上,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嘴角抽動,臉色逐漸變得慘白,牙關緊咬,竟然說不出一句話。

  蕭朗以為凌漠怯了場,不禁對自己完美的站位和劫持姿勢感到萬分得意,表演也更是浮誇起來:「喂,那邊的!再不把槍放下,我就先把小孩給斃了啊!聽著,三!二……」

  「砰!」

  凌漠手裡的彩彈槍爆了。

  蕭朗一驚。本能地用手去遮臉,但他什麼都沒有摸到。

  身邊的唐鐺鐺吃痛地叫了一聲。

  他轉頭看去,凌漠的這一槍打偏了。彩彈在蕭望和唐鐺鐺之間炸開,兩人的臉上都沾滿了顏料。唐鐺鐺幾乎睜不開眼睛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司徒霸也沒料到凌漠這一槍開得如此突然。

  「你這是幹嗎啊?對著人臉開槍,很危險你知道嗎?」蕭朗看到唐鐺鐺的窘迫,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鬆開鐺鐺就往凌漠身上撲去,拎起他的衣領,重重將他按在牆上,「你有病吧?!」

  凌漠的槍落在地上。他整個人像是死了一樣。任憑蕭朗如何搖晃,逼迫,都沒有任何響應。半晌,他的臉色才漸漸回溫,掙開蕭朗的雙臂,走到唐鐺鐺身邊,囁嚅了一句「抱歉」,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場地之外走去。蕭朗還想跟上去,被蕭望按住了手臂。

  「算了。今天上午的課程就到此結束。」司徒霸憂心忡忡,看著凌漠遠去的背影,「凌漠應該也不是故意的。我回頭向他問清楚情況。所有學員,不准報復、私鬥,否則立即開除。解散。」

  安靜的場館內響起了一聲整齊的拍掌聲,大家各自散去的時候,都在低聲地議論著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都在議論著凌漠的反常表現。

  「你們說那個刀疤臉什麼毛病,哪根神經搭錯了?」蕭朗說,「我剛才沒說錯什麼話吧?他怎麼反應那麼大?」

  「這的確不怪你。他是很奇怪。不過,別人的事情,咱們也不瞭解,所以包容一下他吧。」蕭望一邊用毛巾擦著臉,一邊朝著唐鐺鐺笑,「就是委屈鐺鐺了,當警察第一天,就栽在了自己人手上。」

  鐺鐺噗哧樂了,剛才蕭望替她擦掉自己漏掉的顏料時,她感覺心裡甜滋滋的。什麼事情都沒有這件事更重要。

  蕭朗後面的抱怨,她一個字也沒聽進耳朵裡。

  「自己人?哼,我可從來沒把那個傢伙當自己人。」蕭朗說。

  2

  分組討論,是在小會議室裡進行的。小會議室和大會議室不同,是圓桌設計,每個小會議室可以容納二十多人同時開會。上半天課的時間裡,傅元曼著人為兩個小會議室也安裝上了LED顯示屏,方便討論分析的進行。

  「有一個原則,不知道大家贊同不贊同。」作為組長的蕭望,在小會議室的LED顯示屏前來回走著,說,「為了徹底搞清楚整個案子的前因後果、犯罪動機、策劃方式等,我們應該儘量先抓捕策劃者,或者是瞭解整個策劃方案的人,對嗎?」

  「擒賊先擒王是不錯,但是談何容易呢?」聶之軒說,「之前制定的方針,就是先捉住幾個人,然後挖掘出策劃方案。結果呢?三個人都熟知整個逃脫方案,但是都否認參與策劃,甚至對自己為什麼要逃脫,都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是啊,說是自己不知道為什麼會堅定不移地跟著A、B逃脫。」蕭朗說,「依我說,咱們就應該去抓捕策劃者,A或者B,其他人都不帶勁。」

  「整個越獄案件的偵破,大部分警力都是圍繞抓捕A、B來進行的。」聶之軒說,「那麼多警察,還有咱們守夜者組織的導師們,最近的心血都是在抓他倆,都沒有絲毫進展。就憑我們幾個人,不太現實吧?」

  「不過,現在認定A和B是策劃者,肯定是對的嗎?」蕭望說。

  「我覺得沒有問題。」蕭朗說,「一來是這兩個人殺警察、搶鑰匙;二來他倆穿著警服混出去撬開下水道欄杆;三來被抓獲的三個壞蛋都說是他倆策劃的;四來這兩人是黑老大啊,那手腕,杠杠的。如果不是策劃者,他們有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嗎?傻嗎?」

  「分析得有理有據、條理清晰。」聶之軒讚許。

  蕭朗微笑著挺了挺胸膛。

  蕭望搖搖頭,說:「冒大險這個事情說不通,因為每個人都冒著很大的風險,包括一些罪行很輕微的人。這個案子的動機很蹊蹺,不能用常理來分析。我是這樣想的,如果A和B是策劃者,他倆有隱藏罪行不得不逃脫的話,只需要殺人後換警服就可以自行逃脫了。拿鑰匙救出其他人,無疑是擴大了目標,無疑是增加了整個計劃的難度,無疑是讓整個計劃增加了暴露的風險,是得不償失的一件事情。」

  「仗義唄。」蕭朗蹺起了二郎腿,「《古惑仔》上都說了:黑老大能混得開,首要前提就是要講義氣。」

  「蕭望說得不錯,確實有疑點。」聶之軒說,「不過他們的真實用意也有可能是利用其他人來分散警察的精力,從而給自己逃脫爭取時間。」

  「事實上看,這兩人逃脫後行蹤詭異,讓警方完全摸不到頭腦。」蕭望說,「他們冒險放其他人,並未對他們有所裨益。」

  「那你的意思?」聶之軒問。

  蕭望打開LED顯示屏,指著上面的幾張截圖說:「這是我昨天晚上觀看監控錄影的時候截取下來的。這裡面有一個身份不清的犯罪嫌疑人,編號為V。他是在公交車上盜竊,被抓了現行,經過審查,他拒不交代自己的真實身份,前科人員DNA數據庫也沒有比中前科劣跡人員。這個人在監所中時,尤其是在事發之前,總是歪頭向一個方向去看。你們看,這些截圖,都是他在向監所牆壁上方看的動作。」

  「看什麼呢?」聶之軒問。

  「我查了看守所的內部結構圖,這個方向上的牆壁上,掛了一個時鐘。」蕭望說,「也就是說,和其他人不一樣,事發之前,他一直在關注時間。」

  「關注時間怎麼了,我現在還看錶呢。」蕭朗舉了舉手臂,說。

  「我覺得,這個案子的策劃,可以說是非常巧妙。」蕭望說,「然而,最關鍵的部分,就是裡應外合的時間點的把握。策劃者在入監之前,肯定和外面策應的人,有時間上的約定。而這個時間的把握,決定了整個策劃的成功與否。這是我主要的論斷。另外,V堅持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也是個很大的疑點。」

  「因為看時間,就確定他才是隱藏著的策劃者,這太武斷了。」聶之軒說,「這個人僅僅是個盜竊犯,還沒有前科劣跡,他更沒有任何必要策劃這麼大的一起越獄案。而且,既然編號是V,說明他是最後一個進入下水道逃離的。如果是他利用A和B殺人,然後救他出去,那麼他應該最先逃離吧?而且,A和B這樣號稱『叱吒風雲』的人,怎麼會聽他一個小盜竊犯的話?對於不交代身份的問題,這個不應該成為疑點。實際辦案中,很多盜竊犯都不交代身份,想逃避打擊。而且,逃脫的22個人中,也不止他一個人沒有查清身份。」

  「這些,我都沒有想好。」蕭望說,「我昨晚也研究了V的相關行為,也沒有發現什麼可以突破的關鍵點。」

  「哥,你不要告訴我們,你還沒有確定我們這周的追捕目標?」蕭朗問。

  蕭望點點頭,說:「開始我準備分析策劃抓捕V的,但確實並沒有什麼進展。」

  「不管策劃者是誰,我們還是首先要去追捕一些有跡可循的人的。」聶之軒說,「第一週最為關鍵,我們不能輸。」

  「既然誰是策劃者咱們還有爭議,那麼,我們只有從重刑犯開始。」蕭望說,「因為重刑犯的社會危害性大,我們有責任將他們儘快抓捕歸案。我的精力都被V吸引去了,沒有深入研究其他犯人,各位同僚,不知道大家可有什麼高見?」

  會場頓時冷場了。

  「都沒有嗎?」蕭望有些失望。

  聶之軒笑了笑,說:「我做刑事技術這些年了,我的感覺就是,分析案件的時候,很容易出現『新手怕老手,老手怕高手,高手怕失手』的情況。現在需要一個拋磚引玉的人。」

  「那我來拍磚。」蕭朗站了起來。

  「是拋磚!笨死了。」唐鐺鐺掩口笑道。

  這讓蕭望驚喜萬分。他的這個弟弟,整天沒個正形兒,也從來沒有對任何一件事情真正地投入身心、專心一意。在這個他並不感興趣的職業裡,他居然能率先發言,實屬不易。蕭望向蕭朗投去讚賞的目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發言。

  「其實,其實我昨天也沒有準備,我就是瞎說啊,你們就一聽,別太當回事。我就是剛才在看我哥播放幾個片段的時候,發現一個小細節。」蕭朗說,「好像,幾個鏡頭裡,都可以看到一個人,在紙上畫畫。」

  會場頓時有一些暗笑的聲音。

  「在紙上塗塗畫畫很正常吧?」蕭望猶豫著重播了剛才截取的一些片段。果然,總能在畫面的一個小角落裡,看到一個身穿06號囚服馬甲的人,孤獨地在塗寫著什麼。蕭望暗自佩服蕭朗的觀察力。

  「我覺得,現在都是什麼時代了?」蕭朗說,「即便是不去上網,不去運動,沒有手機刷微博,那也應該是看看報什麼的吧。在紙上涂畫,最大的可能就是寫信。但是也不能總是寫信啊,他當自己是信鴿啊?這些片段都是來自不同的日期,那麼,這個人不會是在寫信,肯定是在畫畫。」

  「信鴿又不寫信。」唐鐺鐺仍然在笑。

  「現場勘查資料裡,好像沒有發現有繪畫什麼的。」蕭望翻了翻桌子上的資料,「不過如果這個人每次畫完就丟棄的話,就不會在現場勘查中被發現。」

  「分析得非常有道理。」聶之軒說,「你們不要笑了,我覺得這是一個重大發現。我們肯定能在各個監控裡,發現更多的關於他正在塗寫的視頻。」

  「如果知道他在塗寫什麼,估計就有重大線索了。」蕭望興奮地拍了拍桌子,不僅是因為他們抓住了一個重要線索,更因為他弟弟真的不僅僅是一個有勇無謀的愣頭青了,弟弟這麼出眾的觀察能力,讓他格外興奮。

  「有什麼辦法知道他在塗寫什麼嗎?」蕭朗對公安業務一竅不通。

  聶之軒說:「現在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模糊圖象處理技術,從視頻監控中,尋找畫面比較大的幀,然後處理出清晰的畫面。尋找倒是容易,大家都可以上手。但是這項技術倒是極為專業,很難,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這方面的專家協助我們。」

  「難嗎?」捧著臉蛋在旁聽的唐鐺鐺冒了一句,引得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的臉唰的一下紅了。

  「大小姐,你會嗎?」蕭朗問。

  唐鐺鐺點點頭,說:「聽說過,倒是沒真的操作過。不過應該不會太難吧?我以前看美劇的時候,研究過一點兒這種技術的理論。其實就是用一些傅里葉的變換法……」她看大家的臉上都寫滿了迷茫,立刻換了種簡單易懂的說法,「總之,給我點兒時間,我覺得我可以寫一個小程序,把圖象處理好。」

  「太好了!這樣吧,我們今天下午和晚上,給每一名同志分配任務。兩天的視頻量。」蕭望說,「每個人要看完自己分配到的那兩天的所有監控。截取這個人所有塗寫的畫面,然後交給唐鐺鐺進行處理。看看能不能處理出一些線索。」

  「嗯,我再補充一下,」聶之軒翻著案犯資料,插了一句,說,「這名犯人,編號為H,是建築工程大學的大四學生。」

  「大學生?」蕭朗好奇,「他犯了什麼事兒?」

  「夜伏女廁,強姦殺人。」聶之軒唸著檔案上的記錄。

  唐鐺鐺瞪大了眼睛。

  「真是個窮凶極惡之徒!」蕭望說,「這種人逃脫出去,社會危害性太大,我們要盡全部努力,儘快將他抓獲歸案。現在分頭幹活!」

  已經是週一晚上了。唐鐺鐺為了早點兒找出線索,接連向司徒霸請了幾堂課的假,整天埋頭在筆記本電腦裡。

  大家截取的三千多張截圖,大部分是她不滿意的。有的比較清楚,但是畫面太遠,把H手邊的白紙放大,就啥也看不清楚了。有的雖然畫面比較近,但是很不清楚,這讓唐鐺鐺不得不按照視頻截圖的時間,自己去找,然後自己想方設法截取更清楚的圖幀。

  蕭望和其他隊員也不閒著,利用唐鐺鐺進行圖象處理的間隙,尋找下一個更有希望發現線索的目標。這樣統籌安排,可以保證他們持續取得優勢。

  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黑眼圈也爬上了唐鐺鐺的面龐。蕭朗一邊開玩笑說她像熊貓,一邊還是偷偷找了藉口跑來給她送這送那。唐鐺鐺的電腦桌邊,堆滿了蕭朗處心積慮找到的零食和水果。可這些東西,唐鐺鐺一動都沒動。

  直到晚上八點,唐鐺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從三千多張圖片中,唐鐺鐺找出了七八張能看清白紙的圖片,然後用複雜的模糊圖象處理技術,將這七八張圖片儘可能地清晰化。白紙的中央,要麼能看得清圓圓的弧線,要麼能看得清方方的稜角。這些圖案到底是什麼意思,唐鐺鐺一直摸不著頭腦。直到剛才,她靈光一閃,想起H是個建築大學的學生!這些東西,分明就是建築物啊!

  不過,唐鐺鐺轉念一想,還是不對。H在他拘禁待審的時期,居然還有心思去設計建築物?要知道,他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可能,是被判處極刑。如果是在臨死前想留下些什麼的話,為什麼每次畫完,都會盯著白紙愣上一陣,然後揉成一團扔掉呢?

  唐鐺鐺一時想不出線索,她呆呆地看著屏幕,直到思緒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站在宿舍門口的,是凌漠。

  「你……你怎麼來了?」唐鐺鐺有些意外。

  凌漠的手裡拎著一袋橙子,他一進門,就看到唐鐺鐺桌上滿滿堆著的水果,一向淡漠的臉上居然有了一些不太好意思的神色。他遲疑了一下,站在門口說道:「那天,實在抱歉。有些情緒失控了。你後來……沒事吧?」

  這是認識凌漠後,唐鐺鐺聽見凌漠對自己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了。凌漠雖然一張撲克臉,但此時此刻,他那雙漆黑的眼睛裡,似乎真有那麼一絲真誠溫柔的神色。

  唐鐺鐺心軟了,接過他手裡的橙子,笑了笑:「沒關係,我已經好了。」

  凌漠「嗯」了一聲,似乎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兩人尷尬地在宿舍門口站了一會兒。

  唐鐺鐺說:「要不……你進來坐一會兒?」

  「嗯,不太方便吧。」凌漠說,「不過,我們倒是可以出去走走。」

  唐鐺鐺見時間還早,自己的分析又還沒什麼頭緒,凌漠雖然不善言辭,但他也不像個壞人,又是專程來道歉的,於是不假思索就點了點頭。

  兩個人肩並著肩,在皎潔的月光下,繞著守夜者組織的操場漫步。凌漠的確惜字如金。唐鐺鐺怕氣氛尷尬,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說了一遍。她東拉西扯,從雞毛蒜皮說到這幾天的訓練,又扯到自己的父親唐駿的身上。唐鐺鐺想知道,凌漠作為父親的助教,究竟都需要做些什麼。但凌漠接過話題之後,只是淡淡地一句帶過了。

  「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一般大學助教幹的事。」

  走著走著,唐鐺鐺就累了。他們來到操場旁邊的台階上,找了地方坐下。夜色如水,遠遠看去,操場的角落裡還有星星點點的火光,似乎是別的組員因為壓力大而出來放風抽菸了。

  唐鐺鐺垂著腦袋,遠遠望著那火光,嘆一口氣:「唉,感覺好些年,都沒有像這兩天一樣費腦筋了。」

  「哦?」凌漠問,「所以,剛才你埋頭在那一堆吃的裡面,卻一點兒沒吃,是因為案子的事?」

  「沒辦法啊,大家都指望著我呢。」唐鐺鐺揉著自己的頭髮。

  「指望你?用電腦查案嗎?」凌漠好奇。

  「當然。」唐鐺鐺突然想起,凌漠並不和自己一組,欲言又止。

  凌漠彷彿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笑了一笑。從來沒見過他笑,唐鐺鐺發現,原來他臉上的刀疤,在這樣的一笑中都似乎看不見了。凌漠淡淡說道:「其實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裡。唐教授相信你有能力照顧自己,但他也希望我可以在你身後看不到的地方,幫你避開危險。」說到這裡,他自嘲地一笑,「當然,看到我不但沒有保護你,還傷到了你,我想,唐教授應該後悔他的選擇了吧。」

  「別那麼說,」唐鐺鐺急忙說道,「我也沒有受多大的傷,這不是……意外嗎?」

  凌漠搖搖頭:「不說這個了。我們雖然不在同一個組,但兩個組不代表我們就要相互為敵。現在兩組的目標已定,也不會互相搶奪目標,我沒必要瞞你。我們組發現了一犯人,G,這個傢伙,是黑惡勢力團夥的一員。在他被抓進來後沒到三天,他突然像是發了瘋一樣,撕心裂肺地哭喊,幾名管教幹部都看不住他。他還一會兒撞牆、一會兒打自己,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後來還是管教幹部耗費心力才把他勸得好了一些。因為有很多人在剛進看守所的時候都有自傷的行為,所以管教們司空見慣,也沒有特別注意。但是我們通過對監控的觀察,發現在他被抓進來後的第二天,他的家屬,也就是他的姐姐來探監。這是例行探監,而且姐弟倆並沒有說什麼奇怪的事情。不過,我們發現,從他姐姐離開以後,他的表情就非常不自然,總覺得心事重重的。然後就突然開始自傷了。看起來這並沒有什麼線索可言。但是我突然想起,我在看G的生平調查材料的時候,好像反映出G之前的性格。往年他從來沒有錯過任何一個應該去給父親上墳的時間。清明、冬至、春節、忌日,每年如此。這些調查,隱藏在幾百頁紙的筆錄當中,並不醒目,好在我還記得。通過這些材料,可以認定他是一個非常孝順的人。依照這個線索,我們調查了他的家庭狀況,發現他的母親正是在他被抓進來後,因為心情沮喪而突然離世了。她的姐姐一邊處理母親的後事,一邊來例行探監,並且對G隱瞞了。我們分析,雖然她的姐姐言語含糊,但是畢竟是親姐弟,肯定是G後來回想姐姐的諸多不正常的表現,斷定他的母親已經死了。一個格外孝順的人,猜疑自己的母親是不是被自己氣死,他肯定會在自認為安全的時候,冒險去他們家的祖墳上求證。所以控制G老家的祖墳,是抓捕他的最好方法。這些想法,我們已經和警方反饋了,我們的組長韓柱也趕去蹲守了。」

  「你們進展得好快啊!好厲害……」唐鐺鐺一臉羡慕,她見凌漠坦誠相待,也便開口道,「既然你不瞞我,我也不瞞你。我們尋找到一個學建築學的學生,發現他總是畫一些稀奇古怪的建築物,但這些建築物究竟是什麼,我到現在也沒查出來,所以,我才在那裡糾結鬱悶呢。」

  「那些建築物長什麼樣?」凌漠問。

  唐鐺鐺拿出手機,打開記事本用手指畫起來,邊畫邊說:「有很多,總體感覺都不是普通的建築物,外形都蠻奇怪的。有一個長成這樣,大概是兩個平行擺放的三角形模樣,嗯,就這樣。」

  凌漠看了看,沒有吱聲,默默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擺弄著什麼。

  唐鐺鐺以為凌漠對此事興趣不大,嘆了口氣,繼續晃著雙腿,看著月亮。

  不一會兒,凌漠遞過手機。手機上是一張照片,照片的主角是只髒兮兮的流浪狗,但唐鐺鐺一眼就看見,流浪狗身後的建築物和她畫出的建築物如出一轍。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拍攝角度的原因,狗和建築物的比例有些失調,但真真切切的是,那個建築物就是H畫出來的!

  「啊!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唐鐺鐺跳了起來,「你在哪裡找到的?」

  「我印象中,好像上網的時候見過這個建築物照片。所以剛才憑著記憶,在百度裡找了找,果然找到了。」凌漠收起手機,說,「不過這張照片並沒有說明是在什麼地方拍的。但如果我沒記錯,這個建築物的後方背景,應該是在東林學院的圖書館。我小時候,我媽媽帶我去過東林學院,那個圖書館我印象深刻。我建議你們趕去東林市東林學院看看,說不定就可以尋找到犯人的蹤跡了。」

  「你是說,他畫出這個奇怪的建築,是因為想去看看?」唐鐺鐺茅塞頓開,「這是臨死之前的執念,因為無法實現,所以才自己畫了出來!」

  「對。你們可以查找下東林學院附近的可以落腳的地方。比如黑賓館什麼的,不用身份證登記,就不會被警方第一時間發現。但我想,他要躲藏的話,肯定就在那附近。」

  「謝謝你,凌漠!」唐鐺鐺眼睛發光,要不是因為彼此還不算太熟,真想一口親在凌漠的額頭上,「對了,如果我們組贏了,你……不會有被淘汰的危險吧?」

  「不用擔心我。」凌漠淡淡一笑。

  唐鐺鐺狠狠地點了點頭,告別了凌漠就往宿舍跑,一邊跑一邊給蕭望打了個電話。

  小會議室裡。

  「其實模糊圖象處理技術的原理也很簡單。攝像頭之所以拍得模糊,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對焦不准,二是壓縮比例高,三是光線不足。針對不同的問題,我們有不同的解決辦法。」唐鐺鐺指著LED屏幕中的圖片說。

  「大小姐,大晚上的,你是叫我們起來上課嗎?」蕭朗打著哈欠說。

  「挑重點說吧。」蕭望微笑著看著唐鐺鐺。

  「重點?哦,對,重點。」唐鐺鐺笑得酒窩蕩漾,「重點來了!我發現,H是在臨判決前,有一個深深的執念,就是要去一些他沒有研究過的建築物之地。因為從諸多圖片中,我發現了一處特徵性建築和東林市東林學院旁邊的建築很吻合。」

  「也就是說,按照心理學分析,H逃脫後,肯定會去研究這個特徵性建築,所以,他現在應該在東林學院附近?」蕭望問。

  「我很肯定。」唐鐺鐺說。

  「那就事不宜遲,連夜向警方報告。」蕭望說,「我、蕭朗、聶之軒和唐鐺鐺一起,隨警方立即趕赴東林市。」

  3

  一輛有「特警」標誌的十七座運兵車,拉著十多個民警,荷槍實彈,在凌晨趕到了東林市,立即和當地警方接頭,一方面開始大範圍排查東林學院附近的賓館,一方面去東林學院附近尋找相似的建築物。

  一夜未睡的蕭望、蕭朗兩兄弟和聶之軒、唐鐺鐺,來到東林學院後,雖然看到了那個類似於手機圖片中模糊背景裡的圖書館,但發現這個學校周圍,居然都是荒地,哪裡有什麼特徵性的建築物?他們有人駕車在周圍兜圈,有人進入學校尋找,從清晨找到了中午,居然沒找到那個建築在哪裡。

  著了急的唐鐺鐺開始撥打凌漠的手機,卻是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最後唐鐺鐺還是打電話委託唐駿迅速尋找凌漠。唐駿在電話裡詢問完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告訴唐鐺鐺,凌漠已經跟著小隊離開了組織大本營,去執行抓捕和審訊任務了。唐駿建議唐鐺鐺重新審視自己的推斷,究竟錯誤在哪裡。

  「既然有錯,肯定是鐺鐺被凌漠那小子給騙了。」蕭朗在一旁聽完唐鐺鐺在電話中向唐駿敘述的經過,恍然大悟地說。

  「這事兒怪我,急功近利,其實我們應該在出發之前,再審一下鐺鐺做出的全部推理過程。」蕭望說,「而且我直接報告外公和爸爸,說是我們有了確鑿證據,卻沒有向他們詳細彙報發現的內容,就自以為是地直接要求調遣警方行動了。如果搞清楚來龍去脈再行動,就不會出這樣的岔子了。看來蕭朗說得不錯,我覺得鐺鐺之前的推理都沒錯,而應該是凌漠提供的方向有誤。」

  「通知警方撤銷排查任務吧。」聶之軒說,「既然確定H會到建築物所在地去,而這裡並沒有這個建築物,說明H絶對不會在這裡出現。」

  「回南安吧,一路上我們再想想對策。」蕭望揮手收隊。

  「可是凌漠他明明從手機上給我看了那一模一樣的建築物!建築物的後面,真的就是圖書館!」唐鐺鐺眼淚都快下來了。

  「如果他有心騙你,又知道這個建築物具體的名稱和位置,他只需要在百度上找出來就好了,然後再編一個有類似背景的地點。」蕭朗咬牙切齒地說,「啊,這個刀疤臉騙子!這混蛋肯定是為了贏我們,故意把我們引到別的地方去,這一來一回一查探,就得花個一天時間。還有,大半夜的,他一個男生叫你出去,你就真出去了,萬一出點兒什麼事可怎麼辦?鐺鐺,你怎麼都沒想到叫我一聲呢?」

  唐鐺鐺仍然不相信那個看似真誠的大男孩,居然有如此心機。她抿緊嘴唇,面對蕭朗的質問,一聲不吭。

  「好像有一個建築設計發燒友的論壇。」聶之軒坐在搖晃的車上,擺弄著手機,說,「不過,像是必須有內部的拓展碼才能通過註冊驗證,才能進得去看。」

  「一個正經的論壇,幹嗎搞得和黃色網站一樣?」蕭朗斜靠在座椅上打瞌睡。

  「可能是為了保證論壇成員的純潔性吧,防止外行人進來吐槽什麼的。」蕭望說,「聯繫網監部門,不知道能不能進得去。」

  「來不及了,我現在就開手機熱點,攻破他們的防火牆。」一聲不吭的唐鐺鐺,正憋著一股勁兒,說話間就打開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

  好消息是,在車輛回到守夜者組織門口的時候,唐鐺鐺攻破了論壇關卡。壞消息是,論壇裡的各類建築物照片、設計圖,不下於百萬張。

  為了彌補貽誤戰機的錯誤,唐鐺鐺拍胸口保證,自己會在一晚上的時間之內,找出那個建築物。如果順利的話,他們明天就可以再行抓捕行動。這次,唐鐺鐺不會相信任何人,只會相信她自己。

  唐鐺鐺早在車上就想好了辦法,她用了三個小時的時間,編了一個網絡對比軟件。用自己手繪的圖案,去比對網絡上那百萬張圖片,尋找類似的圖片。這應該是最事半功倍、最有希望在短時間內發現線索的辦法了。

  軟件開始飛快運行的時候,唐鐺鐺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當唐鐺鐺被軟件的提示音驚醒的時候,天色已經發白。

  電腦屏幕定格在一張圖片上,這張圖片,和前天晚上凌漠出示的圖片大概結構非常相似,就是這個建築物!

  唐鐺鐺根據這張照片,找到了原帖:

  「南安市建築工程研究院裡有一個實驗區域,這個區域內,都是一些很有觀賞、研究價值的建築物的模擬樣板。不過這個實驗區域設立在南安市南口區一個偏僻的地點,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現在博主就來貼一些實驗區域裡的經典建築物吧。」

  帖子是這樣寫的。接下來的,就是各種奇形怪狀的建築物。從比例來看,這些建築物的確不是真正的建築物,而是超大的模型。最高的建築物大概也只有兩個人高。

  「原來是個建築模型的區域。東林學院圖書館的模型,也被收納其中,而且目標建築和圖書館模型一前一後坐落。怪不得凌漠出示的那張圖片的背景,會有東林學院圖書館的造型,是凌漠也被誤導了?」唐鐺鐺疑惑地想著,不過最讓她興奮的是:她發現圖片中好幾種建築物,都和她模糊圖象處理出來的H所畫的圖案有一定程度的吻合。

  也就是說,H每天塗寫的,是這個實驗區域裡的各種建築物。他的執念,就是要去參觀、研究這個實驗區域裡的建築物。既然是研究這麼多建築,肯定不是三兩天能夠完成的。說不定,這個H此時就住在這個實驗區域的某個建築物裡呢!

  這次絶對不會再錯了!唐鐺鐺興奮地再次撥通了蕭望的電話。

  特警運兵車悄無聲息地在南安市南口區某偏僻的地段停車。十幾個荷槍實彈的特警,端著槍,慢慢地把這一片荒草叢生的區域包圍,包圍圈逐漸地縮小。

  「裡面有人的話立即出來,你已經被包圍了!」

  沉寂。

  特警逐一進入這個看起來已經廢棄了很久的院落,然後用標準的查緝戰術搜查每一個建築物的周圍和內部。

  「原來,查緝戰術是這樣用的。」蕭朗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啟發,「果然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啊!有意思!」

  「當警察有意思嗎?」蕭望端著槍,和蕭朗守在院落的門口。

  「沒意思。」蕭朗見院落裡的搜查一無所獲,得意揚揚地收起手槍,抱著胳膊靠在院牆上,「再厲害,不還是沒抓到人嗎?」

  「有發現!」負責外圍搜索的一組特警突然叫了起來。

  蕭朗下意識地又掏出手槍,和守夜者學員「戰鷹」組的人一起朝聲音的源頭奔去。

  幾個特警已經把端在手上的微型衝鋒槍反背到了背後,正圍成一圈看著什麼。

  「這什麼啊?」蕭朗從特警的肩膀後探頭看了一眼,地面上一片黑乎乎的東西,彷彿是燃燒的灰燼,甚至灰燼周圍方圓一米的土地上,小草都被燒焦了。

  「屍體。」聶之軒說。

  「屍體?哪有屍體?」從來沒見過屍體的蕭朗,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於是又瞥了一眼。果然,灰燼中有發白的物體,顯然是人的骨頭。

  「燒得夠厲害的啊。」蕭望蹲了下來。

  「還好,雖然四肢損壞比較嚴重,軀幹、頭顱還大部分保存,具備檢驗價值。」聶之軒說,「叫市局法醫吧。看來我們來晚了一步。」

  「來晚了一步?什麼意思?」唐鐺鐺嚇得躲在蕭朗背後,怯怯地說,「你是說,這具屍體,是H的?」

  「很有可能。」聶之軒說,「一來,這堆灰燼好像還有一些氣味,應該是在昨天晚上燒起來的。二來,灰燼裡有一些紫色的碎片,應該和材料中,H穿著紫色的褲子逃脫比較吻合。但是,最終還是需要取肋軟骨做DNA檢驗才能確證。」

  「H畏罪自殺了?」蕭朗說,「不會吧!DNA要多久才能做出來啊?等做出來,我們組是不是絶對就輸了啊?」

  「你怎麼知道是自殺?」唐鐺鐺問。

  「一沒錢,二沒色,三沒女朋友,出來也不敢告訴別人,仇家也不會找得到他。」蕭朗說,「心願也達成了,那不就一死了之嘍?」

  「話糙理不糙。」蕭望說,「不過這一切,還都得由法醫來說了算。至於DNA,別忘了,有咱媽呢!」

  說話間,聶之軒已經用紗布蘸取了死者體內的一點兒快乾涸的血液,說:「先用血做吧,三個小時估計就出來了。不放心的話,最後再取肋軟骨進行確認。血液是DNA檢驗最快的檢材。」

  一名守夜者組織學員和一名特警用物證袋裝了血紗布,火速離去。

  「如果我沒有犯錯,昨天晚上他死之前,我們就可以找到他了。」唐鐺鐺有些難過。

  「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現在我們也不見得輸啊!」蕭朗安慰道。

  「就是!若不是你的發現,我們怎麼會找得到他呢?你啊,功遠遠大於過了!」蕭望說。

  說話間,一輛閃著警燈的現場勘查車風馳電掣一般開到了現場旁邊。車上跳下來幾個人,一邊圍警戒帶,一邊照相。一名法醫拿著手術刀和止血鉗走到了屍體的旁邊。

  聶之軒顯然和南安市的法醫是老相識了,熱情地打著招呼。

  「現場周圍的植物除了被燒燬的一小部分,其他都沒有受損,說明現場沒有搏鬥痕跡,這個可以確定。」法醫說,「死者全身焚燒的程度比較符合自然狀態,周圍植被均勻地燒燬,並沒有顯得雜亂無章。也就是說,起火前以及起火的時候,死者好像沒有明顯的搏鬥、掙扎跡象。」

  「死後焚屍?」蕭望說。

  蕭朗心裡一沉,突然覺得法醫學真的還是很有講究的,這屍體都沒動,就得出了這麼多的結論。而且,看這架勢有推翻他結論的可能。看來以後是不能隨便亂說了。

  因為是野外現場,附近沒有圍觀群眾,而且事情緊急,聶之軒決定就在現場對屍體進行簡單的解剖檢驗。兩人在一旁的空地上墊上了一塊大塑料布,然後把燒得只剩軀幹頭顱的屍體抬到了塑料布上。

  讓蕭望完全想不到的是,聶之軒的那只機械右手,居然可以如此靈活。聶之軒捲起了袖子,露出了右側的機械胳膊,銀白色的不鏽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隨著聶之軒的動作,機械胳膊裡的模擬肌腱上上下下地運動著,每次都是恰到好處,讓機械手的手指可以隨心所欲地屈伸。當聶之軒左手拿刀的時候,機械手可以把止血鉗靈活地運用;當機械手拿刀的時候,那柄同樣顏色的手術刀也可以精準地落在屍體的某一部位。這一隻機械手,使得聶之軒和市局的法醫兩個人嫻熟地配合,很快就暴露了死者的氣管,顯現出氣管裡黑乎乎的煙灰炭末。聶之軒用戴著手套的左手手指擦去煙灰,發現氣管壁高度充血,而且有些部分還有白色的假膜①。

  「熱呼吸道綜合徵明確。」聶之軒說了一個陌生的專業術語,繼而進行瞭解釋,「起火的時候,死者有正常的呼吸,所以呼吸道有很多陽性反應。也就是說,死者是生前燒死。」

  「耶!」蕭朗暗自歡呼了一聲,為自己的準確判斷而感到高興。

  「應該是畏罪自殺。」法醫說,「屍體損壞嚴重,肯定有汽油助燃。如果是別人用澆油點火這種方式殺人的話,死者會有明確的反抗、掙扎。死者又沒有外傷,現場附近又沒有搏鬥痕跡,最有可能,是死者自殺。」

  「這個需要進行毒物化驗,排除藥物致昏迷,就基本可以確定是自殺了。」聶之軒對法醫說,「師兄,你先進一步檢驗屍體,我去看看屍體下方的灰燼。」

  大局已定。不出意外的話,目標嫌疑人就是眼前的這具屍體。雖然人死了,但好歹在一週時間內,戰鷹組的工作有了明顯的戰果,這還是讓人歡欣鼓舞的。

  唐鐺鐺突然放鬆下來,睏意襲腦,她拉著蕭望的衣角,說:「望哥,我想去睡一會兒,你要不要也睡一會兒?」

  蕭望摸了摸她的後腦勺,說:「去睡吧,我和蕭朗在車上陪你。」

  唐鐺鐺點了點頭,爬上運兵車,靠在座椅上睡了起來。

  時間很快過去。

  有了傅如熙的幫忙,檢驗工作果然順利很多。三個小時一到,傅如熙便打來了電話:「對上了,兒子,死者就是H。你們很棒!」

  雖然這個結果早在預料之中,但蕭望兩兄弟還是開心地擊掌慶賀。

  「聶哥,結果對上了,我們的任務基本完成。」蕭望下車對聶之軒說,「我們趕緊收隊吧,回去覆命!看看和B組究竟誰更厲害。」

  聶之軒並沒有挪動他的身體。

  蕭望走到聶之軒背後問:「怎麼了?」

  「我總覺得不對頭。」聶之軒說,「我清理了死者身下的灰燼,然後逐層撥開泥土,居然發現屍體下方的一大塊泥土裡,都浸潤了血跡,而且浸潤得很深。」

  「死者的四肢都燒沒了,流出很多血,這很正常吧?」蕭望說。

  聶之軒搖搖頭,說:「首先,死者四肢被高溫焚燬的同時,體內的血液就會被迅速蒸發,不會流出大量血液的。我取DNA,也就是在死者腹腔內發現了很少量的血跡。其次,這些血跡浸潤對應的地方,是死者的下半身。剛才我又看了屍體,死者的小腹下方有整齊的裂口,不像是燃燒造成的皮膚撕裂,而像是金屬鋭器形成的切割傷。」

  「那很正常啊。」蕭朗說,「他是強姦殺人犯,肯定恨自己的小弟弟,於是在死之前,揮刀自宮。」

  「我覺得切割生殖器,可能和死者生前性侵行為有關。」聶之軒說,「但說是自己動手,這個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你覺得,有可能是他殺?」蕭望說,「可我們南安市是全國最安全的城市,每年命案不超過十起。這麼偶然地,發生了一個命案,被害人就正好是逃脫的犯人?而且你們剛才也說了,死者並沒有掙扎、抵抗啊。」

  「是啊。這就是我的疑惑所在。」聶之軒說,「死者並沒有精神疾患,又是大學生。畏罪自焚倒是可以解釋,但是在那種準備自殺的心理情況下,自殘完全沒有必要啊。而且有個最為關鍵的問題就是,現場並沒有發現兇器和汽油桶。」

  聶之軒這最後一句,讓蕭望打了個冷戰。他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如果是死者自殘後自焚的話,汽油桶可以因為高溫燃燒完全熔到找不到痕跡,但金屬鋭器不會被焚燬,怎麼可能在現場尋找不到?

  只有一種可能。H是被人割掉生殖器後生前焚燒致死,然後兇手帶走了作案工具。

  「這,這無法反駁。那,問題來了,究竟會是個什麼人,來殺一個逃犯?他的動機在哪裡?」蕭望說。

  「有三種可能。」聶之軒舉起他的假肢,假手正好處於三指伸直兩指屈曲的狀態,「第一,H強姦並殺害的那個女孩的親屬朋友得知H逃脫,找到他並且殺了他。第二,這完全是一個偶然案件,和H逃犯身份無關。第三,有人知道我們的計劃,提前一步來殺人,想讓我們輸掉比賽。」他最後一條顯然是開了玩笑。但蕭朗忙不迭地點頭應和,顯然對凌漠很是不滿。

  蕭望搖搖頭,說:「我覺得一條都不像。先說最不可能的第三點,如果是為了比賽,如果真的是凌漠幹的,從前天他給鐺鐺提供了假信息,我就注意他了。他昨天隨隊去辦案,絶對沒有作案時間。所以蕭朗你也別多想了,沒有人會那麼無聊,為了贏一場比賽去殺人。再說說那兩點,第一,根據死者的生殖器被切割,兇手還是很有可能是這種動機的,但是問題出在那起案件的被害人親屬怎麼會比我們更早地找到兇手?第二,如果是偶然案件,難道H又去幹壞事了?不然怎麼會割他生殖器?但從我們目前對死者生前執念的分析來看,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這些建築物上,並沒有想要再度犯罪的跡象,所以也不像。」

  「這就是我一時摸不到頭腦的原因。不過,這起命案和我們追捕逃犯比賽關係不大。」聶之軒苦笑著搖搖頭,說,「所以隊長,你領隊回去覆命,我請假配合南安警方再調查一天看看,不管能不能發現什麼端倪。」

  「好吧,我們走了。」蕭望看見遠處開始不斷有記者的採訪車聚集,於是當機立斷,揮手收隊。

  註釋:

  ① 假膜,氣管因為發生熱反應,氣管壁外面形成的一層膜狀物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