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跟樹是一樣的,越是嚮往高處的陽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地底的黑暗。
——(德)尼采
1
回到守夜者組織後,蕭望讓大夥兒都回去抓緊休息,以備下一輪競賽。而自己,隻身前往指揮部覆命。
組織基地裡熙熙攘攘的,「火狐」組成員們顯然也回來了,從他們歡天喜地的表情中不難看出,他們的任務完成得也很出色,甚至可能超過了「戰鷹」組。
唐鐺鐺很是不服,如果不是自己輕信了連凌漠自己都沒有把握的判斷,他們完全有可能更早發現H犯的活動軌跡和藏身地點。不僅僅是在時間上超越「火狐」組,更是可以抓個活的,獲取更大的榮譽。就這樣想著,想著,唐鐺鐺在宿舍裡翻來覆去,無法入眠。真的是因為目標建築物和東林學院圖書館的樣板在一起,才讓凌漠也錯誤判斷了地區嗎?可是凌漠又是怎麼從百度上找到那張照片的呢?她想來想去,突然想起,她在父親的電腦裡看過凌漠的資料。凌漠明明就是南安市南口區人,而那個建築物樣板群就在南口區!難道凌漠知道這個建築物樣板群,而故意誤導她嗎?她實在不敢相信這個自己父親帶出來的學生居然如此卑鄙地利用她去獲取利益。凌漠的記憶力超群是有目共睹的,連他自己都從不避諱。不管上什麼課,幾乎老師說一遍,凌漠就可以立即背下來,這還讓蕭望哥狠狠地羡慕了一把。如果他真的記得東林學院圖書館,那他也應該記得附近全是荒地而根本沒有其他建築啊!唐鐺鐺實在是胸悶難平,最終,她還是決定起身前往男生寢室,去找凌漠質詢。
前兩天晚上的談話,讓唐鐺鐺心中的凌漠形象並不差。說誇張一點兒,凌漠那一張白淨的臉、那神秘的刀疤還有淡淡的語氣,甚至給唐鐺鐺帶來不少好感。
唐鐺鐺的內心還是認為凌漠應該不會是故意騙她,一定是樣板房的重疊同樣也誤導了凌漠,而且,凌漠現在一定對她很是負疚。就這樣,唐鐺鐺焦急地在宿舍樓下等待著。守夜者組織並沒有女生不能進男生寢室之說,但唐鐺鐺依舊矜持地選擇了在操場見面。
凌漠出現在她的視野的時候,和以往一樣面色平靜。連一絲一毫的愧疚之色也沒有。
「凌漠,你為什麼要騙我?」看到凌漠沒事兒人似的,唐鐺鐺頓時暗暗有些惱火。她不想藏著掖著,於是開門見山地問道。
「怎麼了?」凌漠茫然。
「你說那個建築是在東林市東林學院附近,結果呢,那明明就是我們南安市南口區的!」唐鐺鐺越說越委屈,「你害得我們南轅北轍,耽誤了時間,而且因為我們晚到了一天,案犯被人殺了!」
「什麼?不可能吧!可那背景應該就是東林學院的圖書館啊。」凌漠臉上乍現的驚訝,看上去並不像是在表演。
「確實,我們最後找到的,是一片建築物樣板區域。目標建築物的後面,就是圖書館建築的樣板。」唐鐺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審訊」凌漠,「你是怎麼在手機裡找到這張照片的?」
「我,我只記得曾經好像看過那張圖片,對流浪狗印象深刻,所以還能從百度裡找到。」凌漠一臉真誠地解釋,但是並沒有拿出有力的證據去證明自己,「因為圖片裡是模型,所以這才誤導我以為那個建築是在真實的圖書館建築的附近。」
「你不是到現在都以記憶力超群自居嗎?」唐鐺鐺臉蛋漲得通紅,「難道你就記得圖書館的樣子,卻不記得圖書館的周圍都是荒地,沒有建築?」
凌漠說:「我是小時候去過東林學院,那時候確實周圍都是荒地。但是我以為是後來才在圖書館旁邊又蓋了這個建築,畢竟這麼多年了。」
唐鐺鐺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再將對話深入下去,只得說:「那你也應該告訴我疑點,而不是言之鑿鑿地說肯定是在東林學院附近!而且,而且,我搜過你的資料,你根本就沒去過東林市對不對?你……你是不是為了贏,才故意騙我的?」
凌漠一臉無奈:「我不知道怎麼解釋,但我沒有騙你。」
唐鐺鐺腦子一片混亂,她越說越急,眼眶裡甚至閃起了淚花:「如果你沒有騙我,你……你有什麼證據證明嗎?」
凌漠看她急了,反而冷靜下來。他靜靜地看著唐鐺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不能證明。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沒有騙你。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你還是先回去冷靜下吧。我先走了。」
「不准走!」唐鐺鐺喊。
凌漠已經轉身,漸漸消失在男生寢室樓道的那一片陰影之中。
唐鐺鐺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難道自己真的冤枉了凌漠?不然,他怎麼可以做到如此理直氣壯?
前往指揮部彙報情況的蕭望,在指揮部的門口,就聽見「火狐」組組長韓柱正在向指揮部彙報的情況。「火狐」組本次任務,簡單明了、一氣呵成。凌漠雖然在第一天的查緝戰術課上突發異常,甚至傷了唐鐺鐺,而且在事後並沒有對這一舉動做出合理解釋,但是他卻在後面的分析研究中,最先利用自己超群的記憶力,發現了犯罪嫌疑人G的性格特徵,根據這些性格特徵明確指出了G的下一步走向。以至於在抓捕過程中,警隊採用守株待兔的形式,就輕而易舉地抓獲了G。
美中不足的是,原本以為同屬惡勢力犯罪團夥成員的G,卻對其首領如何策劃、煽動本次逃脫計劃一無所知。數名審訊專家經過一上午的審訊,也沒能讓G開口。甚至最後專案組動用了測謊技術,沒想到測謊技術得出的結果,居然是G對逃脫策劃不知情。
這讓整個逃脫事件變得撲朔迷離。如果說之前的案犯只是盲從的話,這個策劃者原先的馬仔,絶對不應該不知道策劃的方案和源頭。
雖然源頭還並沒有被守夜者們發掘出來,但是因為G的特殊身份,讓守夜者們對策劃者A、B的追捕工作有了新線索。
根據G的交代,案犯A很疼愛自己的弟弟B,也非常迷信。據說他無論大事小事,只要難以決斷了,就會去找一個叫聰慧道長的道士給算算。社團的人們心裡都很清楚,這個道長不過就是個江湖騙子,因為每次他都能從A那裡獲取不少好處,而出的主意經常會是一些駭人聽聞、胡扯八道的東西。比如有個極端的邪術,說是要用喝陽剛之人的血來治療陽痿、用活吞蚯蚓來治療便秘什麼的。不過,A一直一意孤行、剛愎自用,沒人敢和A諫言。A對這個聰慧道長已經到了極其依賴的地步了。至於聰慧道長的具體信息或者聯繫方式,倒是沒人知曉,大家都覺得他神神秘秘,但也都可以理解。畢竟,這就是江湖騙子的作風。
案犯B也有個很重要的特徵。他其實是一個血管性陽痿的患者,如果要維持正常性生活,就必須長期服藥。但是這個線索,也只有像G犯這樣比較親近的人才會知道,畢竟是一個傷害男人自尊的疾病。而且,B犯不信西醫,偏信中醫,吃藥的話只吃一些常見的調理中藥。雖然他的病情一直在加重,但是目前還能靠中醫勉強維持性生活。B也表示,在中藥失效之後,他將試一試聰慧道長的辦法。雖然A果真是吞過幾次蚯蚓,引得周圍人噁心好幾天,但好在取人大量的血必須要殺人,A也不會輕易為弟弟去犯大罪。
A和B只是惡勢力的頭領,下屬們雖然都不認為他們身上背負有命案,但也不敢完全否認。要是他們真的有命案在身,卻因為死者家屬沒有報案或是屍體被掩藏了,而一直沒有案發,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如果真的存在這種情況,就可以解釋他們策劃逃脫的初始動機了。但對他倆為何不單獨逃脫,而是要策劃這麼大規模的越獄行動,還是不能完美解釋。
守夜者導師們一致認為這些線索非常有用,必須拿出來給兩個組共享。但是他們一致不建議兩組學員開展對A和B的調查。不管他們之前有沒有命案在身,畢竟,這兩個人殺害了民警,策劃了逃脫,是窮凶極惡之人,很有可能對學員們的安全造成威脅。導師們決定建議警方抽調精幹力量,組成特別行動隊,專門沿上述線索,對兩名案犯的行蹤進行追蹤。
蕭望聽得認真、思考入迷,甚至韓柱出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蕭望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清了清嗓子,挺直胸膛走進了指揮部。守夜者的老成員們在講台上坐成一排,各自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刷刷地寫著什麼。
從外公和父親的表情中,蕭望已經猜到了最終的結果。但是他沒有馬上氣餒,仍然聲音洪亮地把「戰鷹」組整個分析、抓捕過程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出來。
「雖然前期分析結果準確無誤,並且精采異常,但由於我的失察,未能在採取抓捕行動前核實各個環節,急於求成,最終因為抓捕時間被耽擱而導致犯罪嫌疑人被其他人提前殺死的結果。我對本次任務沒有完美完成負責。」蕭朗總結了一句。
「為何會判斷失誤地點?」蕭聞天問。
「是因為我的指揮和判斷失誤。」蕭望隱藏了凌漠誤導的這一細節。
「所以,結果你知道了?」蕭聞天的聲音裡儘是惋惜。
蕭望點點頭,說:「與『火狐』組相比,我們任務過程存在瑕疵,結果未能盡善盡美。我們輸了。」
「既然你對結果沒有爭議,那麼請你歸隊,按照遊戲規則,小組內部先對本輪淘汰的學員進行投票。」蕭聞天說,「今天天黑之前,上報你們的淘汰決定。」
「我們已經決定了。」蕭望說,「本輪我們淘汰的學員是,我。」
「什麼?」傅元曼和蕭聞天一臉愕然。
「你確定,你們首輪淘汰的就是隊長?」司徒霸也很驚愕。
「對。」蕭望斬釘截鐵。
「為什麼?」蕭聞天的聲音猛地高了,眼神裡充滿了失望之色。
「我覺得,即便是淘汰,鐺鐺也應該在你之前。據我所知,是因為鐺鐺的武斷,才指錯了方向。」唐駿對蕭聞天的心情感同身受,不同的是,因為唐鐺鐺之前的求助,唐駿清楚地知道,本輪「戰鷹」組失敗的原因究竟是什麼。蕭望既然有意保護唐鐺鐺和凌漠,他也不好點破。當然,他說此番話也有自己的私心,畢竟他還是捨不得自己的寶貝女兒在組織裡吃苦。
蕭望給了唐駿一個堅定的眼神,意思是告訴他,不要拆穿整件事情。
「至少,蕭朗也應該淘汰在你之前。」蕭聞天補充道,「他這輪有成績嗎?」
「不。我剛才已經說了,本組的失敗,是因為我指揮失策。」蕭望淡淡地說,「蕭朗在本輪中起最關鍵作用,因為他發現了案犯的特殊行為特徵。唐鐺鐺在本輪中起到決定性作用,因為她的技術破解了最後的難題。他倆是功臣。」
「那其他人呢?」馮建國說。
「其他人雖然沒有功勞,但是也並無過錯。」蕭望毅然決然。
「我覺得,用長遠的眼光考慮,你才是這個組最有潛力的學員,你不可逞一時之氣,最後讓『戰鷹』組一敗塗地。」蕭聞天不依不饒地挽留。
蕭望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說:「從整個任務的過程來看,我並沒有發揮任何作用。所以我有負您的重託和期望,沒能表現出『最有潛力』的樣子。我覺得蕭朗和鐺鐺,才是『戰鷹』組的驕傲。」
「我覺得你還是回去徵求組員的意見比較好,我們需要的是民主的結論。」傅元曼默默地說。
「我覺得既然是遊戲,就要有遊戲的規則,我無功有過,當然是我被淘汰。」蕭望說,「如果老師們因為親情或者是其他的原因,讓我去淘汰其他學員,那才是破壞遊戲的規則。沒有了規則,這個競賽還有意義嗎?」
蕭聞天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被傅元曼揮手制止。傅元曼知道,蕭望剛才的一番話有理有據,如果自己再堅持,便有不公之嫌。而且,他已經看出,蕭望去意已決,執意挽留毫無意義。
「好。尊重你的決定。」傅元曼說,「十分鐘後,張榜公佈。蕭望收拾行裝,下午之前,交回徽章、手槍等一應物品,退學。」
說到「退學」兩個字的時候,老人的聲音竟在發抖。
蕭望關切地看了外公一眼。
指揮部裡的氣氛很是沉悶,其他幾個導師收拾好自己的記錄本,紛紛離開,只留下蕭聞天和傅元曼。他們知道,這兩個守夜者組織的老組長需要空間,來和他們認為的重點培養對象好好談談。
「為何如此決絶?」見其他人紛紛離去,蕭聞天默默地說。
蕭望蹲在父親的身邊,右手搭在他的後背上,安慰似的說:「爸,不在守夜者,我也會是好警察,不對嗎?」
「可是你知道嗎?你是我和你外公共同的期許!」蕭聞天的眼角有些濕潤,「我們希望你能夠繼承我們的衣鉢,我們希望你能挑起組織復興的重擔。」
「蕭朗也是!」蕭望說。
「他?他願意當警察嗎?他來這裡是我連哄帶騙弄來的!三個月後,三個月後,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決定!」蕭聞天痛慨。
「永遠不要用固定的眼光看待蕭朗。」蕭望安慰情緒失控的父親,「至少,這一輪他的表現,讓我刮目相看。」
蕭聞天沒有吱聲。
還是傅元曼先想開了點兒,他笑著說:「回去好好幹,以後還是有重進守夜者的希望嘛。」
「嗯!一定!姥爺。不管在什麼崗位,小望都不會讓您失望。」蕭望說。
根本睡不著覺的蕭朗在操場上跑完幾圈後,一身是汗地回到了宿舍,見蕭望正在給行李打包。
「怎麼了,哥?又有任務要出差?」蕭朗一邊擦汗,一邊說。
「你真的不想當警察嗎?」蕭望岔開話題,說。
「怎麼又問這個問題?」蕭朗脫下汗透的背心,光著脊樑,說,「我還是更渴望無憂無慮的生活吧。咱們家啊,有你這個『策劃者』的繼承人繼承家業就可以了,哈哈。」
「沒人比咱倆更親、更相似了,咱倆是一脈相承啊。」蕭望慈愛地盯著弟弟。
「那我就是基因變異?」蕭朗不知為何蕭望鬱鬱寡歡,覥著臉想把哥哥逗笑,「或者,我是媽充話費送的?」
「以你的才智,可以把我們蕭家的榮譽繼承下去。」蕭望沒笑。
「喂,老大,今兒是咋啦?別搞得和臨終遺言一樣好不好!」蕭朗說,「咱們家有你!你是老大,你去繼承。」
話音剛落,宿舍門猛地被人推開,門口站著氣喘吁吁的唐鐺鐺。蕭朗猛地看到唐鐺鐺,趕緊從床上抓起衣服擋住赤裸的胸膛,叫道:「喂!大小姐!你幹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你你你,你別過來啊!」
唐鐺鐺完全沒有理睬蕭朗,拽住蕭望正在往箱子裡放的衣服,聲音都帶著哭腔:「為什麼淘汰的是你?」
「啊?」蕭朗恍然大悟,「這幫老頭不是扯嗎!憑什麼淘汰你?這一輪是凌漠使詐,該淘汰的是他!」
「我更願意相信凌漠不是有意使詐,這件事情我也沒有和導師說。而且,淘汰我,是我自己的決定。」蕭望拍了拍蕭朗的肩膀,說,「願賭服輸。」
「那你也不能被淘汰。」唐鐺鐺說,「我走就是了,反正我爸爸也不同意我當警察。」
「你倆都別客氣,我走。」蕭朗把衣服重新扔在床上。
「你們倆是功臣,哪有功臣被淘汰的道理?再說了,你們倆就這麼走了,是不是就這麼跟凌漠認輸了?說的就是你呢,蕭朗,你不是總不服氣那小子嗎?」蕭望暖暖一笑,「又不是生離死別,你們倆至於嗎?你們啊,好好代替我去表現,爭取最終擊敗『火狐』組。」
「可是蕭望哥,我真的不想……不想要你走!」唐鐺鐺的眼睛已經紅了。
蕭望拉著弟弟妹妹坐到床邊,低聲說:「其實,我離開並不一定是壞事。還記得那個案犯V嗎?我一直在懷疑他才是策劃者。所以,即便離開守夜者,這三個月的長假,我也不會回單位去銷,我要利用這三個月的時間,抓住V。如果我所料不錯,我肯定是要立功的,既然立功了,還怕守夜者組織不召回我?所以啊,如果你倆還想和我共事,就好好地表現,別被淘汰了,等著我回來。」
蕭朗和唐鐺鐺聽蕭望這麼一說,才稍感安慰。
蕭朗問:「可是那個V,在入獄的時候連身份都沒有查清,那麼你怎麼去找他啊?」
「我這幾天,抽空找轄區派出所民警問了。」蕭望說,「這個V當初因為在公交車上盜竊被抓現行後,在派出所一頓胡侃,但是就是不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這個人口音裡有明確的東北口音,而且是瀋陽附近區域的。」
「所以你就去東北找他?」蕭朗學著東北話說,「那旮旯幾千萬人口,怎麼找?」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辦法。」蕭望神秘一笑,「你們就不用管了,我會經常來電話抽查你們倆的學習情況哦!給我好好表現。」
兩人微微點頭。
「還有,蕭朗你要答應我。」蕭望說,「鐺鐺就像是咱們的親妹妹,畢竟這裡是戰鬥在一線的組織,隨時都會有危險。我要求你,蕭朗,盡自己的全力保護鐺鐺的周全,等我們再相聚的時候,她若是少了一根頭髮,我拿你是問!」
「放心吧,少不了。」蕭朗即便是心情陰鬱的時候,依舊改不了自己愛鬧的本色,「不過你得先數清楚她有多少根頭髮。」
蕭望哈哈大笑,唐鐺鐺緊緊抿著嘴,又怕蕭望笑話,硬是把自己的眼淚給憋了回去:「蕭望哥,你要早點兒回來啊!」
蕭望又安慰了兩人幾句,提起行李箱走出了宿舍。
宿舍門口,九個組員默默地列成一隊,像是為蕭望送行,就連留在市局幫助解剖屍體的聶之軒也聞訊趕回基地,默默地站在隊尾。蕭望大為感動,上前和每個組員擁抱。雖然只有一週相處的時間,但是他們已經建立起了非常深厚的感情。
在和聶之軒擁抱的時候,蕭望悄悄地說:「幫我好好照顧弟弟妹妹。」
聶之軒堅定地點點頭。
2
蕭望慢慢地走到了守夜者組織大廳門口,走到了那顆巨大的守夜者組織徽章的下方。他慢慢地伸出右手,摸了摸陳舊卻仍在閃耀的守夜者組織徽章,他仰頭看著牆壁上的「守夜者」三個大字,一臉的依依不捨。許久,蕭望像是下定了決心,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
唐鐺鐺默默注視著蕭望的背影,直到蕭朗過來拍了拍她的肩。
蕭朗和唐鐺鐺一起來到操場邊的石墩旁,並肩坐下。
「好啦,鐺鐺,這不是還有我嗎?」蕭朗拍了拍唐鐺鐺的後背。
「都怪我,我可能毀瞭望哥一生的志向。」
「沒那麼誇張。」蕭朗說,「我哥牛啊,只要在警界,就會一直發光。說不定還能組建個守日者、守月者什麼的。」
「我還是覺得我太傻了。」唐鐺鐺用胳膊戳了蕭朗一下,怪他不該在這個時候還沒個正形兒。
「你這不是傻,是單純。」蕭朗說,「和誰都能交心。只能怪凌漠那小子太卑鄙了,連你這麼單純的女孩子都騙。」
「可是,凌漠說他找到的是模型的照片,而自己記得的是建築實物,所以他說他也是被誤導的。」唐鐺鐺說,「當時他給我看的是一隻流浪狗的照片,流浪狗就在建築模板群旁邊。他說他記得流浪狗,所以能找出這張圖片,但是並不知道這張照片的背景是模板群而不是真實的建築物。」
「你還信他?」蕭朗說,「這傢伙就沒一句真話!他一定明知那個南口區的建築物模板群的歷史,才可以從百度裡找到!通過一隻狗能找得到照片?騙誰呢?」
「對啊!你不說,我怎麼都忘了!」唐鐺鐺突然記起了什麼,說,「凌漠這個人,戶籍就在南口區!而且他九歲就來南口了!他肯定知道那個模板群的所在啊!」
「你,你怎麼知道他幾歲來的?」蕭朗疑惑。
唐鐺鐺沒有回答蕭朗,一個勁兒地說:「我真傻!我真傻!他從九歲就來了南口,然後在初中的時候就輟學了!他還和我說,他小時候去過東林市!資料裡根本就沒有記載!」
「初中生來當警察?」蕭朗瞪大了眼睛,「沒搞錯吧?」
「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是我爸爸的助教。」唐鐺鐺說,「這個人以前劣跡斑斑,就是一個市井混混。」
「你爸爸怎麼會看上這麼一個渣滓?」
唐鐺鐺搖了搖頭。
蕭朗試探著問:「不過,你對凌漠怎麼這麼瞭解呢?」
唐鐺鐺低著頭,沉思良久,說:「我黑進了我爸的電腦,看到一個文件夾,很此地無銀地寫著什麼唐詩宋詞,還隱藏著。文件夾是加鎖的,裡面就是凌漠的資料。說來也很奇怪,就連我爸爸那麼神通廣大的人,也沒有查清楚凌漠的身世。除了戶籍上隻言片語的記載,就沒有其他線索了。我不知道爸爸為什麼對凌漠那麼感興趣,但從記錄上看起來,我爸是用心去調查凌漠了,只是他也沒查出眉目。」
「他是你爸爸的助教,你爸爸就沒問過他嗎?」
「肯定問過,但看起來,他對我爸也隱瞞了身世。」唐鐺鐺說,「總之,這個人奇怪得很。我爸可能就喜歡這種神秘感吧,還秘密地對他進行培訓訓練,還有訓練記錄呢!」
「那他是高手嗎?我倒是想領教領教。」蕭朗捏了捏拳頭,說,「作為導師,你爸爸開誠佈公地去調查他就是了,為什麼還要秘密進行?」
唐鐺鐺搖了搖頭,朝著早已沒有了蕭望背影的大門遠眺。
「說來也是,你和凌漠算是同門,結果卻被他出賣。」蕭朗說,「看來這小子很會把握人心啊。」
唐鐺鐺使勁點點頭,說:「我開始是防著他的,不準備告訴他我當時研究的進展,還有下一步偵查工作的苦惱的。結果他很溫柔地說,他們組已經明確了目標,還把分析過程都告訴我了。而且他是因為在上課時傷了我,專門來找我道歉的。我看他說得真誠,而且先告訴我他們組的進展了,所以我也就病急亂投醫,想順便讓他幫我想想辦法。」
「這小子真夠心機的。」蕭朗咬著牙說,「他,溫柔?就那張刀疤臉也能溫柔?難道他是學表演的嗎?」
唐鐺鐺此刻又想起了蕭望,說:「咱們至少三個月都見不到望哥了!望哥不在這兒,咱倆能學得好不?」
看似大咧咧的蕭朗,回想起蕭望離別的一幕,莫名地感覺到胸中有一股壓抑著的不快。加之眼前唐鐺鐺的楚楚可憐,一股熱血湧上了蕭朗的胸膛。他捏著拳頭,默默地把唐鐺鐺送回了宿舍,自己則徑直去了凌漠的宿舍。
凌漠躺在床上看案卷資料,同舍的韓柱正在絮絮叨叨地跟凌漠說著什麼,凌漠有一聲沒一聲地敷衍著。
蕭朗猛地推開宿舍門,衝了進去,一把抓住凌漠的領口,把凌漠從床上拎了起來,直接一個過肩摔,凌漠趴在地上半天沒有起來。
「站起來!」蕭朗紅著眼睛,低聲怒吼,「是個男人,就站起來!」
韓柱跑過來想攔住蕭朗,被蕭朗一個惡狠狠的眼神給嚇了回去,他見形勢不妙,側著身就從蕭朗身邊溜出了門外。
凌漠被這一摔給摔蒙了,在地上趴了一分鐘,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依舊是一臉的冷漠。
蕭朗又上前去抓凌漠,凌漠一個倒退、一個格擋躲過了一招。沒想到蕭朗緊接著一個掃堂腿,直接踢在凌漠的小腿肚子上,凌漠一個踉蹌,他的臉正好迎上了蕭朗的一記重拳。凌漠仰面摔倒,鼻孔鮮血直流。
又是許久,凌漠再次爬起身來,他的身形不算太穩,卻果斷地向蕭朗反撲過來。在蕭朗躲閃的一瞬,凌漠猛一個加速,想從蕭朗身邊逃出宿舍。沒想到,在掠過蕭朗的一霎,蕭朗又是一記擺拳,再中凌漠面門。凌漠撲倒在床上,雪白的床單被口、鼻湧出的鮮血染紅。
「卑鄙小人,虧唐鐺鐺那傻姑娘那麼相信你。」蕭朗一邊說著,一邊舉腳向依偎在床邊的凌漠踹去。
「住手!」
宿舍外一聲怒吼,讓蕭朗的腿抬在半空。
「三招制敵,不錯啊。」司徒霸壞笑著說。剛才的怒吼顯然不是來自於他。
跟在司徒霸背後的,是守夜者組織的「策劃者」,蕭朗的父親,蕭聞天。此時的蕭聞天還沒有從大兒子主動請辭的陰鬱中走出來,小兒子就又出了這檔子事。他氣得全身顫抖,一把拽過蕭朗,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沒想到蕭朗一個急退,居然躲過了這巴掌。蕭聞天掄起胳膊再打的時候,被司徒霸攔住:「蕭組長,公事不宜私刑。」
「混帳東西!」蕭聞天怒道,「我留你在這兒就是丟人現眼的?看來我是錯了!要是把你留下,我這個守夜者的名聲,早晚要給你敗了!」
「不過這小子剛才那三招,使得還是很漂亮的。」司徒霸眯著眼睛笑著說。
「依照守夜者組織規程,學員內部私鬥,除名!」蕭聞天的臉漲得通紅,「蕭朗,你賭輸了!按照賭約,以後無條件服從我!回去準備復讀,明年報考警察學校!還想自由自在、花天酒地嗎?沒門!」
蕭朗梗著脖子,不說話。
司徒霸指著躲在身後的韓柱,說:「四十幾年前,我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就最討厭愛打小報告的同學。你不試圖制止毆鬥,反而去打小報告,有違我司徒霸的風格。現在我收回對你的推薦,你收拾收拾鋪蓋,滾蛋吧!」
剛才還一臉邀功表情的韓柱頓時蒙了。
「這不行!他舉報學員違規行為沒有錯!」蕭聞天說。
「我本來是想讓他繼承我的『伏擊者』的,當一個『伏擊者』,不,還是一個學員小組的組長,遇到這種情況,不敢動手制止,只敢打小報告?快丟死我這張老臉吧!我撤回推薦,取消他的資格,也沒有錯吧?」司徒霸堅持起來也是不留情面,「還不收拾?等著過年呢?」
韓柱紅著臉,開始收拾行裝。
司徒霸轉過臉,忽然笑眯眯地對蕭朗說:「上課的時候,我看你倆關係不是挺好的嗎?蕭朗,你把我教給你的東西,和你的好朋友切磋,是不錯。但是,總也要分時間地點啊。這裡施展不開手腳,那樣的切磋不公平,對吧,凌漠,不公平。」
蕭聞天知道司徒霸是看中了蕭朗的潛質,在為蕭朗找藉口開脫。但是,蕭聞天更知道蕭朗是自己的兒子,所以自己就更應該鐵面無私。他打斷了司徒霸的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蕭朗,交回徽章和手槍,退學!」
蕭朗氣鼓鼓地轉身就走。
凌漠突然一把抓住蕭朗的胳膊,說:「蕭朗,這次我輸了,等我練練,咱倆再切磋。」
凌漠這一舉動,讓蕭朗著實吃了一驚。
司徒霸見凌漠應承了他的藉口,滿足地笑著說:「老蕭,你看,你看,我就說嘛,這倆人在溫習我給佈置的功課呢。」
蕭聞天怒氣未減,說:「胡扯!切磋能打得一臉血?切磋能在宿舍裡?你就這樣對待自己的生死兄弟?你們不要為他開脫!」
「蕭老師,我們真的是在切磋。」凌漠站直身體,一臉誠懇地說,「練習格鬥技術,不算違規吧?我這就是點兒皮外傷,也是因為宿舍地方小,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蕭聞天一時不知道如何應答。蕭朗更是一臉茫然。這個剛剛被自己狠狠教訓了一頓的人,此時居然在為自己說話。凌漠絶對不是一個以德報怨的人,他能用卑鄙的手段對待鐺鐺,就能用更卑鄙的手段對待自己!眼前這變化來得太快,蕭朗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難道凌漠又要耍什麼招數害自己?不會啊,這個時候只要他不說話,自己肯定是被除名了,這難道不是最嚴厲的報復嗎?
「那,那我呢?」韓柱弱弱地問了一句,打破了尷尬的局面。
「你?你還等著讓我幫你收拾行李呢?」司徒霸反問。
凌漠顯然也對韓柱沒有什麼感情,並沒有站出來幫他說話。
韓柱左右看看,一臉委屈地背起包,悻悻地離開。
「蕭組長,你看,這事情都查清楚了,要不,就這樣?」司徒霸來打圓場,「你們別光練身體,腦子更重要!去去去,快去幹活兒去!還有十幾個犯人沒抓回來呢。」
蕭聞天看下坡的台階已經鋪好,於是就坡下驢,甩了甩衣袖,哼了一聲,轉身離去。司徒霸跟著把門帶上。
房間裡,就剩下蕭朗和凌漠兩人。
蕭朗回頭看了看正坐在床沿擦鼻血的凌漠,問:「你什麼意思?」
凌漠的臉上又恢復了冷漠,他對蕭朗的問話置若罔聞。
此時的蕭朗,對自己剛才的行為產生了後悔。倒不是因為凌漠為他遮掩過錯而心存感激,他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對這個臉上帶著刀疤的人毫無好感。他後悔,是因為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了哥哥的聲音。半個小時之前,哥哥在臨走的時候,還語重心長地要求他努力做事、好好表現,而且哥哥那一番問話,似乎寄託了整個家族的期望。他知道,哥哥回來的那一天,就是他解放的那一天。但是為了哥哥的囑託,他也應該在守夜者組織裡表現優異,而不是胡作非為。哥哥不在組織裡了,蕭家的榮譽也就自然而然承載在了他的身上。
凌漠的誤導讓哥哥被淘汰,讓唐鐺鐺被傷害,所以蕭朗才會如此怒不可遏。一時衝動,差點兒讓他面臨退學的危險,那哥哥對他的殷切期許,他又該如何回應?哥哥讓他好好照顧鐺鐺,他又該如何覆命?
想到這裡,蕭朗驚出了一身冷汗。這一回,真是大難不死,看來以後自己這個暴脾氣,是該改一改了。他看了一眼凌漠,凌漠還是一臉無動於衷的模樣。似乎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蕭朗不吱聲,站起來,不辭而別。
晚上,「戰鷹」組在會議室裡開會。
「雖然我們第一局輸了,但是蕭朗歪打正著,倒是讓火狐組也折了組長。」聶之軒說,「看起來,他們並沒有占著便宜。」
「可是我們的組長其實更優秀。」組員們有些沮喪。
「所以現在,我們急需一個有能力领頭的人。」聶之軒說,「群龍無首可不行。」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信心去當這個組長。
聶之軒環視大家,說:「我推舉蕭朗。」
蕭朗正在用指甲鉗磨著自己的指甲,聽聶之軒這麼一說,嚇得一哆嗦:「別逗了!我哪有那本事,我覺得軒叔你挺合適的。」
「我適合出謀劃策,不適合當組長。」聶之軒笑笑,「而且第一週裡,我們這些人都沒有做出實質的貢獻,只有你和鐺鐺表現突出。」
「對,我支持。」
「對,我支持。」
「對,我支持。」
一片支持聲,讓蕭朗很是不自在,說:「其實我和哥幾個也不藏著掖著,掏個心窩子。我來這裡就是混的,混過三個月,我去享受我的花花世界。」
「不管以後怎麼樣,你有能力,有點子,所以現在,大家都需要你。」聶之軒說。
「別啊,你們這是病急亂投醫,」蕭朗趕緊擺手,「我從小就不愛當官,小組長、中隊長什麼的都從來沒當過,你們就放過我吧!」
會場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大家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剛才我問了問『火狐』組的程子墨,她說他們剛選了凌漠當新的組長。」唐鐺鐺這時候忽然開口。
蕭朗一時頓住了。過了幾十秒,他站起身來,說:「好,既然這樣,我就不客氣了。我來當組長。」
大夥兒都愣了一下,然後暗笑著紛紛鼓起掌來。
聶之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朝坐在角落裡的唐鐺鐺豎了豎大拇指。看來,還是這個從小在一起摸爬滾打、青梅竹馬的小夥伴,才最瞭解蕭朗,才能一擊即中。
見聶之軒忍俊不禁,蕭朗有些尷尬。他站到講台上,清了清嗓子,學著領導的口氣說:「上一輪,『火狐』組用了卑鄙的手段僥倖獲勝。然而從分析過程來看,他們的難度和我們的比簡直就是天差地別。總之,我們的整體實力遠超『火狐』,滅了他們也就是分分鐘的事情。現在,我們來看看,新的一輪,我們從哪裡開始。」
「我有個主意。」聶之軒收起笑容,舉起他的假肢。
3
蕭朗以隊長的姿態站在講台上,身影比蕭望更加高大魁梧,可是卻少了一分蕭望的沉著和自然。
聶之軒究竟說了些什麼,唐鐺鐺幾乎沒有聽進去。她的腦子裡回放著蕭望離開守夜者時那些細微動作。他摸了摸徽章,他注視著招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她無法控制自己不斷地回想這些細節。一同湧來的還有這短暫的一週裡,她和蕭望哥難得的共處。她曾經那麼近地聽過他的心跳聲,而現在,一切都變得如此遙遠。
台上的蕭朗並不是沒有注意到唐鐺鐺的恍惚,但此時此刻,他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要贏。對,絶不能輸給那傢伙。蕭朗的鬥志熊熊燃燒,他很快就被聶之軒接下來的推理所吸引。
聶之軒說:「你們說,這些人逃出去,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藏身。」有學員說。
「我倒覺得應該是謀生。」聶之軒說,「能夠藏身的前提條件是活下去。這些人跑了出去,不敢去銀行支取存款,身上又沒有現金,那麼他們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現在已經逃脫一個多禮拜了,如果他們沒有被餓死,那麼他們就是各自有謀生手段。」
「謀生不難吧?」蕭朗說,「找朋友借錢,偷錢,都有可能。」
「是啊,我的主意就是,我們要分析他們可能存在的謀生手段,然後從這些手段入手,看能不能尋找到一些可以突破的方法。」聶之軒說完,頓了一頓,見大夥兒都在思考,於是接著說,「我也不賣關子,這兩天我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我覺得吧,這些人的謀生手段主要有幾種:一,他們繼續實施盜竊、詐騙或者搶劫等其他侵財類犯罪;二,獲取狐朋狗友、親屬的經濟資助;三,隱藏身份,以短平快的方式勞動掙錢。是不是只有這三種呢?」
「也不排除這些人會冒險去銀行獲取存款。」有學員說。
「對於這些人的銀行賬戶,警方早已予以凍結並標記。」蕭朗說,「前兩天上課老師還說了呢。只要他們敢去銀行,一是取不到錢,二是會自動報警。我覺得他們的謀生手段,無外乎軒叔說的三種。」
「其實不然,還有第四種。」聶之軒說,「有沒有考慮過,智能手機的支付功能?」
「那不也是和銀行綁定的嗎?」
「如果是支付平台裡有餘額呢?而且支付平台的賬號是隱秘的,並不被警方掌握。」聶之軒說,「那麼,只要他們獲取一台智能手機,就可以擁有支付能力了。在這個信息化的時代,做什麼不行呢?」
「哦,這也是一個思路。」蕭朗說,「然後呢?」
「據我所知,案犯M的犯罪,就與這個有關。」聶之軒打開投影儀,播放出M的資料,說,「案犯M在入獄前,是一個微商。不過,他是一個不正經的商人。他售賣的物品,經常會有質量問題,因此,他也有不少微信號。他的犯罪過程是這樣的,一個客戶,因為購買了存在質量問題的商品,在微信上和他發生了對罵。然後,這個客戶居然找上了他的門,和他發生了激烈口角。這個M還真不是善茬,他小時候被父母送去少林寺練武,可以說是一身好武藝吧。所以,當時他因為一時氣憤,用玻璃煙灰缸打向客戶的頭部。很不巧,這一擊,擊中了客戶的翼點,導致翼點部位顱骨骨折,其下的腦膜中動脈破裂,造成大量顱內出血而死亡。這個M也因為涉嫌故意傷害致死罪,入獄了。」
「什麼翼點?什麼腦膜?軒叔請說普通話。」蕭朗一臉茫然。
「就是打中了太陽穴。」聶之軒微微一笑,說,「既然一個客戶都能找得到M,我們為什麼找不到呢?」
「可是,如何去找?」蕭朗問。
「很簡單。」聶之軒說,「如果M微信支付平台裡有餘額,他會以此為生存手段。如果沒有,那麼他很有可能繼續使用微信來售賣他的庫存。我查了警方資料,因為M並不構成經濟犯罪,所以對於其經商行為以及庫存具體情況,並沒有進行核查。」
「即便是這樣,也很難找得出他啊。」蕭朗說。
「我覺得,利用一張警方調查案件時的微信對話截圖,可以獲知M的微信號。然後根據這一個微信號,尋找其關聯的其他微信號。從理論上看,這個想法應該是可以實現的。」聶之軒說,「但是從技術上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大家別忘了,我們有一個計算機高手,唐鐺鐺。」
唐鐺鐺聽見自己的名字,從思緒中被硬生生地拔了出來:「啊?什麼?」
聶之軒理解唐鐺鐺的走神兒,所以又重複了一遍。唐鐺鐺點頭表示,這個想法從技術上也不難實現。
「如果我們獲取了M使用餘額或者進行售賣的微信號,即便是不能申請定位,也可以根據他以前或者現在的發貨地址來判斷他存貨倉庫的所在,或者直接獲知他的藏身所在。」聶之軒說,「甚至還可以通過化裝偵查來直接把他釣出來。」
「這次,我們一定要贏『火狐』組。」蕭朗暗自捏了捏拳頭,對唐鐺鐺說,「關鍵部分,還是要看鐺鐺的了。」
天色已晚,蕭朗到唐鐺鐺的宿舍門口,把她叫了出來。
兩個人坐在宿舍門口的台階上,蕭朗之前從基地門口唯一的自動售賣機上買了兩罐可樂,遞給唐鐺鐺一罐,被她推卻了。蕭朗也不在意,自己打開喝了一口,然後誇張地「啊」了一聲。
唐鐺鐺卻依舊一臉失落,無精打采。
「我最擔心的就是你這樣。」蕭朗說,「沒你,咱們可抓不到人。」
唐鐺鐺低著頭不說話。
「你知道上一個案子,為什麼大家都沒有察覺,但是我卻能發現案犯的那些個動作是在畫畫?」蕭朗眼珠一轉,跳了話題。
唐鐺鐺搖了搖頭。
「你知道的,我從小就喜歡畫畫。」蕭朗說,「可是,你不知道吧,在我考取考古專業之前,我還參加了藝術考試。因為我當時的理想,是當一個畫家。不過,可惜了,那次藝術考試,我沒能考上及格線。」
唐鐺鐺似乎略微精神了一點兒,說:「是你畫得太難看了吧?」
「才不是,我畫畫還是很不錯的。」蕭朗說,「不過,參加藝考的那一天,我因為前一天和人家打架,被老蕭狠狠教訓了一頓,所以很頽喪,提不起精神。在考試的時候,我一不小心出了一點兒小差錯。」
「什麼小差錯?」
「一個教室的同學,都按照考試的要求,畫一個模特,模特坐在我們教室前面的角落裡。」蕭朗說,「我當時因為精力不集中,所以也沒太在意,於是和大家一起畫完了。畫得不比人家差,卻得了零分。」
「為什麼?」唐鐺鐺驚訝道。
「因為大家都畫的是模特,但是我畫的是監考老師。」蕭朗聳了聳肩。
唐鐺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還是小差錯嗎?你哪是一不小心,你那是沒長心啊!」
「其實我挺冤枉的,這事兒還真不怪我,全怪老師。」蕭朗故作一臉委屈,說,「你說,哪有監考老師在監考的全過程中都一動不動的?」
唐鐺鐺笑:「蕭朗,你得了吧,哪有什麼藝術考試啊,別拿老段子來逗我了。」
「我可不是來逗你開心的。」蕭朗一臉認真,「你看,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專心,不然肯定會失敗。」
「好啦,我知道啦。」唐鐺鐺心情好了不少,她看看蕭朗,點點頭,「你說的我都懂。給我一晚上時間,我一定不辜負大家的期望。」
第二天中午,天色陰沉,暴風雨彷彿就要來臨。
喬鴻小區裡,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這馬上就要十二點了,唐鐺鐺的測算準不准?」一名化裝成遛狗人的學員說,「我們已經等了四個小時了。」
「相信鐺鐺的實力,上一起案件,不就是她的出色發揮嗎?這個比上次的來得簡單。」聶之軒蹲在地上擺弄著一輛被拆開的電動車,低聲說道。
「她本人要是來了就好了,是不是可以更精確地定位?」學員說,「你說會不會是我們來的有點兒晚,快遞已經來拿過貨,走了?」
聶之軒搖搖頭,說:「唐鐺鐺連續熬夜,需要休息。而且導師不都說了嗎,天眼小組是幕後,鐺鐺以後肯定是最優秀的『覓蹤者』。至於時間,雖然鐺鐺凌晨四點就做出了判斷,但快遞是上午九點到十二點取貨,我們沒有必要來那麼早。」
「來了七撥快遞,但是接觸的人都不是案犯M。」蕭朗穿著一身保安服,滿頭是汗地走到聶之軒旁邊,說,「這就要十二點了,不會又出什麼么蛾子吧?」
聶之軒沒有吱聲,抬腕看了看錶。
「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蕭朗說,「會不會是消息走漏了?跑了?」
「行動規劃只有我們組的學員還有導師知道。」聶之軒說,「這一隊便衣刑警都是臨時抽調的,去幹嗎都不知道,怎麼會走漏消息?蕭朗,這些快遞員,你們跟了嗎?」
蕭朗拿出本子,說:「都跟了,七家快遞都是到各個單元投件。有四家是在小區不同位置收了件,兩家投完件就離開了,還有一家是在八號樓一樓車庫前面轉悠了一圈,打了兩個電話後離開的。」
聶之軒眼睛亮了一下。
蕭朗一拍腦袋說:「難道他就是沒聯繫上案犯M的快遞員?那M此刻應該在八號樓車庫的某一間裡,如果他沒有聞風而逃的話。」
說完,蕭朗拎起自己的衣服領口,對著隱藏在衣領下方的麥克風說了幾句話,散落在整個小區各個角落的一些人,開始向八號樓集中。
「車庫用作倉庫還是比較多見的。」聶之軒說,「如果警方不掌握M的這個倉庫,他住在這裡的話,一邊可以藏身,一邊還可以經營獲利。」
「我們咋沒有想到呢。」蕭朗已經接近車庫,從腰帶裡掏出手槍。
周圍幾個遛狗的大媽見保安居然掏出了手槍,嚇了一跳,紛紛避讓。
「大媽,你們知道這七個車庫,哪個被租了當倉庫或者是裡面住著人?」聶之軒靈機一動,攔住了幾名大媽,從口袋裏掏出了警用徽章。好在有聶之軒這個編製內的警察,不然學員們連個證件都沒有。
「住沒住人我不知道,但中間那個沒停過車。」一名大媽說。
「好像是倉庫,以前沒見怎麼用,昨天好像有人進出。」另一名大媽說。
聶之軒匆忙道謝,跟著隊員和警察們,向中間的倉庫緩慢靠近。
車庫是一排藍色的卷閘門,中間的那一間,彷彿門的下緣間隙比較大,如果不仔細觀察,還真是看不出來。看起來,M正是藏身於此了,並且他沒有關好門。這給抓捕工作帶來了極大的方便,沒必要花時間和力氣去破門了。
蕭朗躡手躡腳地走到車庫門旁,蹲下身去,猛地用力提起卷閘門。藍色的卷閘門就像按了收起按鈕的捲尺一樣,迅速向上打開。
而當大門完全打開的時候,所有人都傻眼了。一具屍體懸掛在卷閘門內側,此時,這具屍體和蕭朗之間僅有幾釐米的距離。
死者不是別人,正是案犯M。
M比蕭朗矮了十幾公分,而此時他的腳離地面也恰好十幾公分。所以,屍體和蕭朗處於一種面對面的狀態,幾乎鼻唇相觸。
蕭朗著實給嚇了一跳,手裡的手槍沒有端起來,倒是掉在了地上。他連忙後退了幾步,蹲下撿起了槍。
倉庫裡幾乎堆滿了貨。主要都是成箱的清潔用品,還有一些用塑料袋包裝的服飾和裝飾物。物品碼放得很整齊,旁邊有一張行軍床。行軍床上散落著一些衣物、計算器、手機等物品,但是散落得很正常,並沒有明顯的搏鬥痕跡。
貨物和床占滿了倉庫,而且倉庫不過是一間獨立的空間,周圍也沒有管道什麼的可以拴繩子的地方,所以選擇卷閘門內側頂部的框架作為縊吊點也算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吊著屍體的繩子就是捆綁清潔用品箱子的塑料繩,也並未發現什麼特殊的疑點。
「又是畏罪自殺?」蕭朗撓了撓頭,尷尬地說,「唉?我為什麼要加個『又』字?我是想說,難道他和H一樣,被人殺了?不對啊,咱們的消息不可能外洩,怎麼會又有人趕在我們之前來殺人?應該還是自殺的可能性大吧!」
「疑點在於,為何M做著好好的生意,卻突然要選擇自殺呢?」聶之軒圍著屍體繞了一週,說,「不過,現場的狀況看,你說得不錯,自殺可能性大。」
「我知道,我知道。」蕭朗搶著說,「法醫課老師說了,勒死和縊死是要區別對待的。勒死是均勻受力,所以索溝在頸部一圈都能看到;縊死是下垂點著力,所以索溝最下方深,往高處提空。如果是勒死,則他殺的可能性大;如果是縊死,則自殺的可能性大。」
「你不錯啊。」聶之軒刮目相看,「要說是凌漠,記憶力那麼好就算了。你蕭朗,居然也能聽得進、記得下這麼枯燥的法醫課?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這樣說吧,我看死者的項部後面有提空,應該屬於縊死。」
蕭朗還是有些牴觸把他的名字和凌漠的名字放在一起比,他沒有接話。
說完,聶之軒和蕭朗一起合力把屍體放了下來。
「屍體的屍僵才剛剛在小關節形成。」聶之軒說,「角膜也不過是中度渾濁。說明,死者也就是在天濛濛亮的那陣子死亡的。」
「真是倒霉,抓一個,死一個,這明擺著讓我們輸啊。」蕭朗垂頭喪氣,「早知道鐺鐺推理出範圍後,我們立即來查就好了。」
「鐺鐺的推斷,只是破解微信經商的關鍵信息,然後獲取快遞的信息,最後根據快遞的交接來確定M的位置。也就是說,她的推斷是建立在跟蹤快遞的基礎之上。就算是你凌晨四點就到了這裡,你能找得到M是在哪一間嗎?連個詢問的人都沒有。」聶之軒笑了笑,說,「而且,我們未必就會輸。因為我們出發行動的時候,火狐組還在開會研究,說明這次他們的進度比我們慢。即便是我們的目標自殺了,我們也能贏。」
蕭朗的眼睛裡立即開始放起了光芒,說:「好好,你是主檢法醫師,可以獨立屍檢,別等警方法醫來了,你先看看,有什麼結果,然後我們趕緊回去覆命。」
聶之軒抬頭朝蕭朗笑了笑,示意他少安毋躁。然後按照屍表檢驗的順序,逐一查看屍體狀況。
「面部青紫,瞼球結合膜出血點,舌尖頂於牙列①之間,口唇青紫,十指甲青紫。」聶之軒一邊看,一邊念叨著。
「來點關鍵的,來點關鍵的。」蕭朗嫌聶之軒太磨嘰,在旁邊跳著腳說。
「這都是一些窒息徵象,對於診斷死因非常重要,這些就是關鍵的。」聶之軒說,「不過,這頸部索溝有點問題啊。」
蕭朗聽有異樣,蹲在聶之軒旁邊觀察。
聶之軒指著死者項部提空的索溝,說:「你看,似乎隱約可以看到兩條提空的索溝,並沒有完全重合。」
「會不會是掙扎所致的?」
「不會。」聶之軒搖搖頭,「縊死過程中掙扎也是有的,但是只會在原來索溝周圍形成擦傷。因為自身的重力把頸部緊緊壓在繩子上,很難因為掙扎而完全改變繩子縊吊的方向。」
「那你是什麼意思?」蕭朗驚了一下。
聶之軒蹲在原地不動彈,若有所思了一陣子,突然用假肢配合真手熟練地脫去了死者的上衣,暴露出死者的後背皮膚。
「果然如此。」聶之軒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損傷?」蕭朗指著屍體背後淡紅色屍斑中央的一塊青紫區域說。
聶之軒點了點頭,說:「縊死和勒死的區別就是繩索受力不均勻,繩索不閉合。但是他殺縊死中有一種方法,就是用膝蓋頂住死者的後背,然後向上方提拉繩索,導致死者像是縊死,其實是勒死。」
「人死後,再把人吊起來,冒充成縊死。」蕭朗說,「所以,才會有兩條不重合的那什麼溝,才會有後背這一處損傷?天哪!居然和H一樣,是被殺的!」
「小聲點兒。」聶之軒從半閉的卷閘門看見外面已經聚集了大量的記者,派出所民警正在勸說他們離開。
「兩個人都是被殺死的,被襲擊時都沒有反抗,都被偽裝成自殺,兇手都是在我們行動之前提前行動,取得了先機。」蕭朗一身冷汗,「怎麼說,這些都不是巧合吧!」
「確實,這明顯不是巧合。」聶之軒說,「可是兇手的作案動機是什麼呢?還有,為什麼死者都不做反抗?種種這些,實在讓人費解。」
「兇手是在挑釁警方嗎?」蕭朗說完隨即又搖搖頭,說,「不會啊!如果是挑釁,直接殺了不就完了?為什麼還要偽裝現場?偽裝得還這麼不嫻熟?」
聶之軒笑得很欣慰:「不管怎麼樣,以蕭朗你現在的思維,當『戰鷹』組的組長已是當之無愧!」
蕭朗尷尬地笑了笑,說:「誰當組長都一樣,對了,你說會不會是凌漠通風報信?」
「肯定不是。」聶之軒說,「從昨天晚上開始,到今天上午我們出發行動,凌漠一直都在組織基地。只要他在基地,任何往外通風報信的行為,都會被監控。」
「這個兇手的行為,還真是讓人費解啊!」蕭朗怕聶之軒等人覺得自己小肚雞腸,所以又把話題拉了回去。
「好在小區有監控,可以逐個人進行分析。」聶之軒說。
「圍牆這麼矮,想繞過大門口的監控,很容易吧。」蕭朗指了指車庫正對面的小區圍牆,說。
「警方會對所有的圍牆進行勘查,看看有沒有新鮮的攀爬痕跡。」聶之軒說,「但我覺得,如果兇手在殺人前,不能準確定位M的位置,應該不會徒步進入這麼大的小區內進行尋找的。」
「何以見得?」蕭朗說。
聶之軒說:「上一起案件,你們撤回來之後,我們又對現場進行了復勘。雖然現場處理得很乾淨,完全找不到能夠認定或者指向兇手的痕跡,完全沒有提取到可疑的DNA,但是我們還是發現很多地方的小草都有被新鮮碾壓的痕跡,而且痕跡有明顯的連續性。兇手並不是徒步進入現場附近的,而是有一輛摩托車或者是電動兩輪車。」
「也就是說,如果這起命案的兇手和上一起是一個人的話,且如果兇手不明確M的位置,也要進小區尋找的話,他就不如騎著車進來,可以提高效率。」蕭朗點著頭說。
「咱們還需要繼續我們的任務。」聶之軒說,「所以,觀察視頻的事情,就交給警方去做吧,我們回去靜待佳音。」
「喂,你在做什麼?再拍我削你啊!」蕭朗的眼睛尖,發現一個記者繞到了車庫大門附近,藏在灌木裡,於是連忙過去要求他離開。
「你應該說,『未經許可進入命案現場警戒帶內,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聶之軒指正道。
註釋:
① 牙列,也稱牙弓,指牙齒按照一定的順序、方向和位置排列成弓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