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守夜者·雙重身份

  生活中只有兩個悲劇:一個是沒有得到你想要的,另外一個是得到了你想要的。

  ——(英)王爾德

  1

  蕭朗帶著自己的隊員和數十名特警沿著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駛到了大山的腳下,仰面一片鬱鬱蔥蔥。

  幾十個人武裝整齊,沿著山路向位於半山腰的小村進發。遠遠地,蕭朗就看到了滿目芳華。夕陽之下,朝霞映紅了遠處的村莊,黑色的瓦片在映照下閃閃發光。山路兩邊的翠柳正值季節,柳條隨風搖曳。柳樹中間培植了不少一串紅,在柳綠中泛出點點紅色。遠遠看去,大山的中央還有一個「天池」,是一塊面積不小的湖面,在夕陽下波光粼粼。不只是蕭朗一個人,所有人都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根據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反映,這個區域幾乎每座大山都有種茶的村子,治安狀況極其良好,沒有毆鬥、沒有偷盜。這些村民每家每戶除了每年固定日期到山下的集鎮處理茶葉、購買必需品以外,幾乎過著與世隔絶、自給自足的生活。除了正常的戶籍管理,派出所都沒有去村子裡出過警。

  遠遠地看著村莊,蕭朗堅定了自己的信念。當初他看到K的日記的時候,腦海中映出的景象和眼前的景象簡直就是高度的相似。他自己也完全沒有想到,茫茫大山之內,居然真的有這麼唯美的地方。

  山區的外圍和村莊的外圍都已經派出人員布控了,K即便是看到他們浩浩蕩蕩地開進村莊,也插翅難飛,蕭朗對自己的部署很是自信。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在距離村莊五百米的時候,他那雙視力高出正常人很多的眼睛,就看見村口,也是由村裡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口,好像站了很多人。除此之外,每個人的身邊彷彿都被夕陽映射得閃閃發光。那應該都是一些金屬物的反光。

  蕭朗心裡開始打鼓,這些人都是幹什麼的?從半山腰的村莊確實很容易俯視到山下的情況,他們這麼多人一起開進山村,肯定在進入山路的時候就可以被觀察到。但是,這些人是幹什麼的?難道他們以為蕭朗等人是「土匪」,所以來反抗?不會啊,因為觀察到他們的車隊,就應該知道那是警察的車隊。

  懷著疑惑,蕭朗的隊伍開到了距離村口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停下來的原因,是蕭朗心中的顧慮成真了。村口站著幾十號村民,個個手裡持著農具,在看到蕭朗諸人後,眾人紛紛端起了農具,做出一副誓死抵抗的姿態。

  一見這個架勢,幾名特警也下意識地端起了槍。蕭朗趕緊揮手制止,讓身邊的派出所所長上前溝通。

  派出所所長顯然和村長熟識,於是上前幾步,笑呵呵地對站在對方隊伍前面的村長說:「老顏,你們這是幹什麼?」

  村長用濃厚的鄉音回擊:「你們這是幹什麼?」

  「我們有線索,你們村有逃犯,對你們的安全構成了威脅,所以我們得履行職責。」派出所所長靈機一動,用安慰的語氣說道。

  「我們村沒有逃犯。」村長說。

  「不管有沒有逃犯,我們都得進去搜查,這是搜查的手續。」特警隊長有些不耐煩,抖出一張搜查證。

  「那就試試。什麼手續在我們這兒也不好使。」村長舉了舉手中的鐮刀。

  「我們又不是在舊社會,至於嗎,老人家?」蕭朗喊道。

  村長沒有吱聲。

  「怎麼會沒有呢?」派出所所長看來還掌握更加確定的情況,說,「你們村得勝前兩天在集上碰見我,還說顏三兒收了個兒子。你們看看,是他嗎?他叫吳德朝。」

  說完,派出所所長拿出一張大幅懸賞通告,指了指通告上K的大頭照片,說:「你們看,政府下的通緝令,那能是假的嗎?」

  村長沉默了一會兒,抬頭梗著脖子,理直氣壯地說:「他現在叫顏德朝。」

  雖然離得老遠,村長不可能看清照片上人的長相,但是他的這一句話顯然默認了K確實藏身在村裡。雖然蕭朗的一系列推斷最終被證實無誤,但是他此時的心情真可謂是惴惴不安。

  蕭朗趁著派出所所長和村長交談之際,逐一打量了在村口堵截民警的村民,K並不在內。可見,K不僅藏身在村莊長達一個月,還認了村裡的一個老光棍做父親。甚至在一個多月中,和村民們產生了濃厚的感情。在村民發現有大量警察包圍村莊的時候,K自然知道是來抓他的,就告訴了義父顏三兒。而顏三兒「老年得子」,肯定不會輕易就把義子拱手交人,所以煽動了這次村民抵抗的行動。不出意外,K此時此刻正藏身在村內。

  蕭朗的惴惴不安,並不是擔心抓不到K,而是擔心這樣被村民一耽誤,會不會給「幽靈騎士」提供了搶先殺死K的機會。而且,現在村民的注意力都在警察身上,也沒有人會注意得到K是不是有危險。自己人在路上緊趕慢趕,搶回來的時間居然這樣就被浪費了。

  派出所所長對村長的脾氣很是熟悉,一直不溫不火地做著村長的思想工作。可能是站著乏了,也可能是被派出所所長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了,村長的態度開始有了轉變,從誓死不讓警察進村的態度變成總是向身邊的人徵求意見。

  不用問也知道,村長身邊的人就是K認的父親,顏三兒。

  蕭朗見村長有了退讓,突然記起上山的路上,有一座村民自己搭建的小廟,香火還很盛,知道這個村的村民還是很信佛的。對於信佛的對手,自己又站在正義的一邊,這事兒就好辦了。蕭朗默念了幾遍,然後一本正經地說:「佛法無邊,我們是來讓他放下屠刀的,是為了他立地成佛。」

  這一句話彷彿徹底瓦解了村長的心理防線,他和顏三兒低語了幾句。顏三兒一臉慌張,良久,站出來說:「既然是天意,那,那你們就進來找,找……找不到別怪我,天意讓你們找不到,你們也別勉強。」

  獲得了許可,民警們一窩蜂地湧進了村子,一半人搜查顏三兒家,另一半人搜查其他人家。

  在蕭朗的帶領下,民警在顏三兒家裡找了一圈,有喜有憂。喜是因為顏三兒家裡的三間瓦房有兩間裡有床鋪,這對於這個獨居四十多年的老光棍的家來說,肯定是不正常的,這個K肯定定居在顏三兒家裡。憂是K現在並不在顏三兒家裡。

  經過半個多小時的搜索,結果是一無所獲。

  蕭朗的心彷彿掉進了深淵,他害怕「幽靈騎士」已經先他一步處死了K,但是看到顏三兒靠在門邊一副揚揚自得的表情,又像是他已經把K藏在妥當的地方。

  好在派出所所長的一句低語,讓蕭朗重燃希望。

  他說:「找找看可有地窖。」

  地窖?非戰爭年代,還玩地道戰嗎?蕭朗一時想不明白,但是這是唯一的希望。於是他開始在顏三兒的家裡左敲敲、右找找,想發現隱藏地穴的蹤跡。

  一旦對可能的目標集中了精力,很快就能發現線索。在顏三兒家的廚房裡,聶之軒很快發現了一處痕跡。這是一處挪動碗櫥後在地面上形成的痕跡,碗櫥的挪動,使得原來擺放位置的地面暴露出來,明顯沒有多少灰塵,顯然,碗櫥是剛剛移動了不久。

  蕭朗和聶之軒相視一笑,合力把碗櫥歸為原位,果然在地面上出現了一個被木蓋子蓋上的地窖入口。

  「知道嗎?如果你明知他犯罪,還主動藏匿他的話,就構成包庇罪了。」蕭朗厲聲對慌亂無措的顏三兒說完,掏出手槍和電筒,率先往地窖下面走。

  手電筒的光芒照射著地窖四周,很快,蕭朗發現一個角落的檯子上,彷彿是放了一頂假髮。假髮?光頭?難道K為了模仿女同桌的丈夫,剃了光頭?

  想到這裡,蕭朗持著槍向檯子走去。走近的那一刻,蕭朗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假髮,而是K躲在了檯子和牆壁之間,只露出頭髮,而且此時K的手上還拿著一把剁骨刀。

  「我投降,我投降。」好在K並沒有選擇抵抗,而是乖乖地束手就擒。這時,蕭朗頓時放下了心:倒不是因為K沒有撲上來砍他,而是這次「幽靈騎士」比警方慢了,或者他根本想不到這裡還有地窖,總算抓了個活的重刑犯。

  雖然還是有很多持械村民的圍觀,雖然顏三兒在家裡撒潑耍賴,但是村長一直沉默不說話,所以在警察押解走K的時候,並沒有遭到村民的暴力抵抗。

  路上,蕭朗饒有興趣地問所長怎麼會知道這個顏三兒家裡有地窖。所長告訴蕭朗,這一片區域住的都是茶農,而本地的紅茶,必须發酵、陳化後才能賣得上價錢。對於紅茶的發酵、陳化工藝,一般都是要將采回來的茶放在乾燥、通風的倉庫當中使之慢慢變化,這樣的紅茶才能入口綿香且有保健功效,這叫作乾倉儲存。但是乾倉儲存的紅茶,發酵速度會非常緩慢,有時不能及時供應所需,所以有些茶農為了投機取巧,採取了挖地窖,使茶葉在潮濕環境中加快發酵速度的辦法,稱為濕倉儲存。這種辦法速度雖然快了很多倍,但是極易霉化,對人體健康造成危害。為了賺更多的錢,很多茶農家裡除了有乾倉倉庫,也有濕倉地窖。派出所所長熟知此中之道,自然想到了地窖的問題。

  K一路都在自言自語:「等不到她了,等不到她了。」

  這讓蕭朗的心裡很不舒服,他曾經在書上看到一句話:「生活不只是苟且,還有詩和遠方。」看來這句話說得不錯,這樣一個沒有什麼文化的人,可以為自己心中的愛戀,可以為那一點兒詩情畫意而轉變性格。不過,痴情的結局居然會是這樣,真是不知道情為何物啊。

  同樣是在下午出發的凌漠,也採取了先包圍再搜索的辦法。相對於戰鷹組的目標,火狐組的目標有優勢也有劣勢。優勢是在城市裡,只要封鎖住各咽喉要道,便完成了包圍;劣勢在於,城市人口明顯較多,在這麼多人中尋找目標R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為了不讓R漏網,凌漠還是要求負責包圍的特警人手一張R的照片,仔細盤查過往要道口的人員,防止R趁亂逃脫。在此基礎之上,凌漠覺得磨刀不誤砍柴工,所以他們一干人等用一張包圍圈內的詳細地圖,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研究R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這片區域還是比較複雜的,有工廠、商家、公園、荒地,還有零零散散沒有被拆遷的農戶。不過最讓凌漠關注的,還是這片區域中心點位置的那一個荒廢的安置小區。負責這片小區建設的開發商,因為資金鏈斷裂,最終捲款逃跑了。政府一邊在通緝這個開發商,一邊在積極尋找接盤的人。目前這個安置小區還處在一片爛尾樓的狀態。

  凌漠對這個區域關注是因為:一來這個位置位於區域的正中間,從劃分嫌疑區域的原理來說,這個點離R出現的各個位置點都比較近,所以是最有可能的藏身點;二來R如果製造犯罪裝置的話,前提是有一個隱匿的、獨立的室內空間,這個有房有門但沒有人的區域是最好的選擇了。

  不過,這個爛尾小區也有十幾棟房子,高的十幾層,矮的四五層,而且小區沒有圍牆。如果大張旗鼓地搜索,驚動了R, R很容易逃脫這個小區。雖然大區域已經被包圍封鎖,但是一旦R逃脫後再藏匿在某一處隱蔽的地點,再找起來就比較難了。而且,包圍街道等於擾民,是不能實施太長時間的。

  所以,凌漠決定大家便裝進入區域,三人一組,悄無聲息地逐棟同時搜查。

  下達指令後,幾十個人便裝持槍,同時進入各棟樓房。

  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對講機裡傳來火狐組程子墨的聲音,在其中一棟高層爛尾樓的五樓,發現了一些五金用具以及一個不明裝置,還有一張行軍床和一些生活用品。但是經過搜查,這棟樓裡並沒有人。

  這一發現確定了凌漠的推斷,R果然藏身於此,而且這個嗜火如命的傢伙,真的在策劃一起更加可怕的犯罪。凌漠認為R很有可能正好在這個時間離開住處了,於是要求大部分特警悄悄離開小區,在周圍潛伏,只留下五六個人到現場所在的樓內隱藏,準備來一個守株待兔。

  等待期間,凌漠獨自在樓內踱步。一個人,一層一層地遊蕩。不知不覺,日落西山,凌漠也踱到了頂層。這棟樓雖然封頂了,但是樓頂堆放了大量泥沙,經過前兩天的大雨,整個樓頂被泥沙漿覆蓋。即便是今天晴了一天,泥沙仍是潮軟的狀態。

  凌漠蹲在進入樓頂的小門前,側著光看去,眼睛亮了一下。

  「子墨,快上來樓頂看看。」凌漠焦急地對著對講機喊道。

  不一會兒,程子墨爬到了樓頂。一口氣跑上十層樓,程子墨有些體力透支,叉著腰靠在牆邊喘著粗氣。

  「那是什麼痕跡?」凌漠指著遠端的地面說。

  程子墨蹲下身來,皺起眉頭盯了許久,說:「泥漿有踩踏的痕跡,痕跡上面沒有被泥沙掩蓋,也沒有雨水沖流的跡象,這些好像是挺新鮮的踩踏痕跡。」

  「R上來樓頂做什麼?會不會是發現我們了,然後在我們包圍之前逃跑了?」凌漠很是擔心。

  「應該不會。」程子墨一邊從口袋裏掏出口香糖嚼起來,一邊說,「我們開到這小區附近的時候,就直接封鎖各棟樓的大門了。如果那個時候他還在樓裡,肯定就被我們堵到樓裡了。」

  「對啊。」凌漠說,「總不會被我們逼得跳樓了吧?」

  「不會。這麼高,如果我們在附近,有人跳下來,肯定能聽見響聲。」

  凌漠緩緩點了點頭,但是還是不放心,說:「走,我們去樓下看看。」

  「啊?又要下去?」程子墨吹了個泡泡,一臉不高興。

  這棟爛尾樓的樓下,是一堆建築垃圾,堆積了一米多高。垃圾的中央已經陷了下去,從周圍看不出有什麼異常。但是一旦登上垃圾堆的邊緣,便可以看出,中間的那些廢舊磚石塊的累積狀態,是被一具屍體給破壞了。屍體蜷縮在垃圾堆的中央凹陷區,甚至被一些粉塵覆蓋了一部分,周圍並沒有什麼鮮血。

  凌漠發現樓下屍體的時候,程子墨還沒跟上來,此時的凌漠極端沮喪。臨近最後的競賽,看起來他又要輸了。沒有抓到「幽靈騎士」,反而被「幽靈騎士」再次搶先一步。火狐組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接下來的任務該如何進行?

  屍體正是R。

  「屍斑剛剛開始出現,屍僵也只有在小關節才有。好可惜,我們僅僅晚到了三個小時。我還在說為什麼沒有聽見墜樓的響聲,原來在我們來之前,『幽靈騎士』就完成了他的任務。」見到屍體之後,程子墨連口香糖也不嚼了。檢驗屍體,比口香糖更讓她感到興奮百倍。

  「在我們部署對這個區域的包圍的時候,『幽靈騎士』就開始下手了。可惜我們只部署了找R,卻沒有想起來讓民警們留個心眼警惕『幽靈騎士』,這是我的失誤。此時,『幽靈騎士』肯定已經逃離了包圍圈。」凌漠說,「我們還是慢了不少。你能看出來,他是怎麼死的嗎?」

  「不解剖都能看得出來,多處假關節形成,皮膚破口出血少,巨大暴力所致瞬間死亡。死者係高墜死亡,沒問題的。」程子墨說。

  「『幽靈騎士』的慣用手法,用疑似意外、自殺的手法來殺人。」凌漠說,「是不是他生前也沒有反抗?不對!他有反抗!」

  凌漠想起了屋頂上泥漿裡的那些搏鬥痕跡。

  「你能不能在排除我們這幾個進入現場的人的痕跡後,對『幽靈騎士』和R的痕跡進行勘查,然後依據勘查結果進行現場重建?」凌漠說,「我是想知道一些細節,就是『幽靈騎士』如何殺死R的細節,還有為什麼R與眾不同進行了反抗。」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需要市局技術部門的配合。」程子墨說。

  「那肯定沒問題。」凌漠強振精神,說,「這是一起命案,市局才具有直接的管轄和偵辦的權力。」

  2

  「和其他人一樣,這個K也是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越獄。用他自己的話說,那一刻他管不住自己的腿,管不住自己的思想,一心覺得只有越獄了才能見到女同桌,才能和她生活在一起,那麼他的殺人行為才具備意義。」蕭朗雖然是在導師會議室裡陳述審訊工作的失敗,但是卻顯得底氣十足、耀武揚威。畢竟,這一輪的競賽,戰鷹組獲勝了,而且是抓回了剩下四名重刑犯之一,是活捉。

  「這是一個因為逃脫後先藏匿、再絶望、然後殺人墊背,最後因為外界刺激而轉而謀生的個案。」傅元曼在念叨著,不過大家都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凌漠此時已經重新抖擻了精神,儘管他們火狐組剛剛又淘汰了一人,戰鬥力再次遭受了重創。凌漠說:「現在剩下的,只有本次逃脫案的策劃者A和B,還有一個不知名的盜竊犯V了。現在只有兩週的時間了,我覺得我們沒有必要在這裡總結彙報、浪費時間了,還是讓我們繼續研究A和B的行為特徵吧。只要把他倆抓獲,什麼都清楚了。」

  「彆著急,雖然時間不多,但是不瞞你說,對於A和B,我心裡已經有譜了。」傅元曼摸了摸下巴頦上的白鬍子,說,「我更關心的,還是那個無處不在的『幽靈騎士』。聽說你們掌握了一些關於『幽靈騎士』的痕跡線索,凌漠你還是不要私存,把它拿出來我們大家分析分析。」

  「我才沒那個閒工夫私存這些可有可無的信息呢。再說了,市局不也都掌握了嗎?」凌漠冷笑了一下,說,「只是我們掌握的這些痕跡,並不能說明任何問題,我覺得沒有絲毫意義。」

  「集思廣益吧。」傅元曼說,「說不定我們能有所突破呢?」

  凌漠朝程子墨使了個眼色,程子墨點頭應允,一副高冷模樣地打開投影儀開始報告她的分析。

  對於痕跡檢驗專業來說,現場所在的地面是提取物證最好的載體。現場地面都是光滑的水泥地面,上面附著了厚厚的一層粉塵,一旦有人踩上去,肯定會留下「灰塵減層足跡①」,因為很久沒有人進入現場,所以足跡也很少,便於分辨。

  看著投影儀上那一枚枚清晰的鞋底花紋,蕭朗哈哈一笑:「原來你『幽靈騎士』也是個普通人啊,你也要雙足著地地走路啊,我還以為你用飛的呢。」

  根據屍體上的鞋子,程子墨首先明確了R的活動軌跡,然後根據現場痕跡,程子墨確定了一直和R的鞋印伴行的「幽靈騎士」的鞋底花紋。這也就是確定了R確實是被「幽靈騎士」推下了樓,而不是R意外或者自裁墜下了樓。

  「幽靈騎士」和R之間確實發生了搏鬥,但是並不是一直在搏鬥。從現場的痕跡來看,「幽靈騎士」最先和R的接觸點正是R的藏身地所在,五樓的一間屋內。當時R應該正在擺弄著那一堆五金用具,聽見「幽靈騎士」的腳步聲後,迎到了門口。奇怪的是,此時的R並沒有直接和「幽靈騎士」發生搏鬥,而是兩個人一起走到了裏屋。從足跡上看,兩個人站在R的行軍床邊小範圍挪動後,R應該就就範了。

  此時地面上僅有「幽靈騎士」一個人向屋外行走的痕跡,痕跡的後面,是一條有花紋的拖拉痕跡。對於這樣的痕跡,程子墨和聶之軒有同樣的結論,此時R已經被「幽靈騎士」用某種辦法擊暈,這樣的痕跡是「幽靈騎士」背負著R,向頂樓行走,背上的R腳尖拖地留下的痕跡。

  「如果是挪動幾小步後,就失去了意識,說明『幽靈騎士』有極強的搏鬥能力,兩個人的體能差距很大。」蕭朗說。

  「我唯一感興趣的是,R會不會和『幽靈騎士』認識,不然在門口就該有搏鬥了。」凌漠抱著胳膊,閉著眼睛說。

  蕭朗白了凌漠一眼。

  程子墨順著痕跡繼續說。

  「幽靈騎士」將R背負到樓頂後,可能要對其進行處決,但不知道什麼原因,R突然甦醒,這一點讓「幽靈騎士」也始料未及。求生欲很強的R在樓頂和「幽靈騎士」發生了劇烈的搏鬥,R也多次倒地。

  現場的樓頂地面上覆蓋了很厚的沙土、泥巴和水泥粉塵,經過大雨的浸潤,這些物質混合成了黏度非常高的泥漿。因為「幽靈騎士」的始料未及或者因為他急於將R處死,所以在移動過程中,「幽靈騎士」右腳的鞋子陷入泥漿後脫落了。現場於是出現了一足有鞋子、另一足穿襪子的痕跡。這樣的痕跡一直和R的鞋印伴行到樓頂的邊緣,因為樓頂周圍的護欄還沒有建好,所以R就這樣很容易地被「幽靈騎士」弄下了樓。

  而此時,火狐組還正在部署對現場外圍進行包圍。

  整個過程完成後,「幽靈騎士」重新走回掉鞋的位置,取出了他陷入泥漿的鞋子、穿好,從容離開現場。

  「不知道記者們的信息為什麼那麼靈通。」唐鐺鐺坐在角落裡說,「現在網上已經公佈了『幽靈騎士』再次作案的消息,又是一片讚美之聲。甚至,還有人說他是什麼『滅火者』,說什麼『新娘拯救者』。」

  「公佈消息的人,對內情很是瞭解啊。」傅元曼說,「去查一查這個人是怎麼知道這些信息的。」

  「以前就查過,說是用翻牆軟件,在境外網站上看到的。說明有知情人故意在發佈消息,我們目前還不能對這些網站布控。」唐駿聳了聳肩,說。

  「這些足跡,有循查的可能嗎?」蕭朗問。

  聶之軒咬著嘴唇搖了搖頭,說:「不可能,這是最常見的那種解放鞋的鞋底花紋,到處都有的買。」

  凌漠點頭贊同。

  「好不容易留下了一些痕跡,就沒有一點兒能夠發現端倪的可能嗎?太可惜了。」聶之軒說。

  「等等。」蕭朗突然提高了聲音,「上一張照片,放大點兒,放大點兒。」

  上一張照片是對現場泥漿上的「幽靈騎士」的襪印進行石膏取模後,恢復他整個腳底板模型的照片。

  「1,2,3,4,5,6!」蕭朗的眼神總是比別人先一步發現細節,他越數越激動,「『幽靈騎士』就是V!就是V!哥哥說的是對的!哥哥的直覺是對的!」

  雖然現場足跡是襪印,並不是很清晰,但是經過石膏取模後,腳趾之間的縫隙模模糊糊地顯現了出來。這樣,現場足跡是個「六趾兒」,也就不難判斷了。

  唐鐺鐺的最先反應是拿出了手機,迫不及待地撥打蕭望的手機。

  「您好,您所撥打的手機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撥打了幾次,都是一樣的狀態。

  「怎麼了,望哥電話怎麼打不通?」唐鐺鐺急得直跺腳。

  「正常。」蕭朗說,「哥哥只有在主動和我們聯繫的時候才會打開手機。他現在是專心致志,害怕打擾。尤其是在跟蹤的時候,怎麼能開手機呢?」

  「是啊,鐺鐺別急。」聶之軒溫和地笑著,「蕭望來電話一直很有規律,按照兩週一次的規律,他應該在大後天和我們聯繫。那時候我們再告訴他也不遲。『幽靈騎士』再次出現,我覺得下次他和我們聯繫的時候,就是告訴我們『幽靈騎士』被抓獲的消息了!」

  唐鐺鐺暫時放下了心:「但願如此吧。」

  戰鷹組的人在這邊歡呼雀躍、激動萬分,火狐組的人在那邊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所云。聶之軒見戰友們,也是競爭對手們一臉懵逼,哈哈一笑,把前期掌握的情況低聲告訴了坐在他身邊的凌漠。

  凌漠恍然大悟:「這一切都可以解釋了,V進入看守所,就是為了策劃這次逃脫計劃。而逃脫計劃,居然是一場『狩獵行動』的開端。」

  「狩獵這個觀點,是我們提出的。」蕭朗搶著說,「他難道以為他是我們『狩獵小組』的嗎?」

  傅元曼看了眼蕭朗,笑著沒說話。這個一直牴觸要當警察的小子,如今已經把自己歸納到「狩獵小組」裡了。

  凌漠淡淡一笑,接著說:「『幽靈騎士』入獄的時候,故意隱瞞身份,讓警方無跡可查,他放出犯罪嫌疑人們,又一個個地殺掉,為的就是所謂的『正義』?太可怕了,多恐怖的一個計劃。不過,這就可以解釋剛才的問題了,為什麼R看到『幽靈騎士』的時候,沒有直接搏鬥,反而是交談!他們是獄友啊!」

  凌漠把「幽靈騎士」的作案動機慢慢說出,有幾個學員都覺得很震驚。但是此時,凌漠和蕭朗內心,似乎對傅元曼都很佩服。雖然剛剛才得知「幽靈騎士」的身份和他的計劃動機,但是在不久前,傅元曼秘密找蕭朗和凌漠的那一場談話,還曾讓兩個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此時,兩人終於知道了傅元曼的用意,難道他心中,已經獲知了什麼他們還不知道的東西?

  一直在旁邊深思的傅元曼顯然也是很吃驚。他獨自思考了很長時間,然後看了看身邊的蕭聞天。而此時,蕭聞天也正在看他。岳父和女婿,心也可靈犀。兩個人眼神碰撞的時候,彷彿都讀懂了對方的心理。而且,兩個人此時的內心所想,也應該是完全一致。兩個人暗自點了點頭,這個動作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傅元曼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來,打斷了大家的討論,說:「這是一個重大的發現,也是一次非常好的合作。兩個組把各自掌握的信息拿出來,居然就對出了『幽靈騎士』的身份。現在對『幽靈騎士』我們也很有把握抓住他了,我們有他的鞋印,也有他入獄的時候獲取的DNA,他跑不掉的。但我覺得,當務之急,並不是『幽靈騎士』,而是得趕緊找到最後兩個重刑犯。他們兩個一定是『幽靈騎士』的最終目標,我們不能再讓『幽靈騎士』殺人了。只要我們抓住了A和B,那麼『幽靈騎士』也就不遠了。」

  「我贊同。」蕭聞天說,「我們現在抓捕A和B,不僅僅是因為他倆相對於『幽靈騎士』更加穩定,更容易抓捕,更是因為,在你們行動的時候,我們依據你們之前的成功經驗,也進行了一系列的推理。至少,對於A,我們心裡已經有數了。」

  傅元曼居然認為暫且擱淺對「幽靈騎士」的抓捕,這一觀點顯然沒有得到蕭朗和凌漠的贊同。他們的心裡還暗暗地鼓著勁呢,凌漠絶對不願意被蕭朗淘汰出守夜者,蕭朗更不願意這兩個多月的受苦在最後功虧一簣。但是,既然蕭聞天說了,對於A已經有了具體的抓捕計劃,兩人倒也都沒提出異議。

  在徵求了傅元曼的同意後,蕭聞天站直了身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朗聲說道:「迄今為止,由我們守夜者組織提出推理分析和抓捕方向,成功抓捕的,已經有十四個逃犯了,而其中有九個最為精采。在你們上次行動的時候,我們導師們就對這九個逃犯的心理軌跡進行了會診分析。現在,我把我們會診的情況說給你們聽聽。」

  經過兩個多月的角逐,兩個組的守夜者學員們已經淘汰了近一半。原本僅僅夠坐下二三十名學員的會議室裡,此時僅剩下十三名學員,坐得稀稀拉拉的。不過聽見蕭聞天這麼一說,大家頓時來了精神,紛紛坐直了身體,凝心聚神。

  蕭聞天鷹一樣的眼神掃視了一圈,說:「所有的抓捕過程,我們大家都已經很熟悉了,我也不想再重複了。我在這裡要說的,是心理軌跡的分析。雖然這麼多逃犯,每個人性格不同、犯罪不同、條件不同,但是我們發現,他們的心理軌跡還是很有規律性的。最初對三個逃犯N、O、P的追捕,因為案發時間短,所以三個人要麼慌不擇路,要麼去自認為最可靠的地方躲避,但其三人的心理,都是為了『逃避』。隨著時間的延長,案犯們雖然不再躲避,但是開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H和G,一個是完成心中的執念,一個是去墳頭弔唁,說白了,其心理,都是對前景的『絶望』,完成自認為是臨終的願望。在絶望過後,仍未被抓捕,那麼,這些逃犯的心理會發生變化,甚至重燃生的希望,那麼他們可能要想方法去『謀生』,比如做微商的M。一旦他們活了下來,他們就會去想辦法『解開以前的心結』,這時候他們的行為就會有縝密的預謀了、就會目的性更為明確,比如準備殺死流言對象的S、繼續尋找放火快感的R,還有尋找到夢中世外桃源的K。」

  蕭聞天一邊說,大家一邊翻著以前的辦案筆記。

  蕭聞天接著說:「從『逃避』到『絶望』,再到『謀生』,然後『解開心結』。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清晰的心理軌跡。那麼,一旦以前的心結被解開了,案犯下一步的心理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沒人說話,大家都在等待著蕭聞天回答。

  蕭聞天嘴角微微上揚,說:「我認為,連心結都解開了,他們就看得開了,那麼他們會隨心所欲地犯罪。」

  大家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除了『幽靈騎士』,我們還剩下最後兩個犯人,也是重刑犯,A和B。」蕭聞天豎起了食指和中指,說,「他們殺死了獄警,曾經還被我們誤認為是策劃者。雖然他們為『幽靈騎士』背了個黑鍋,但是因為他們畢竟是『黑老大』,入獄前的根基很深,所以仍然逍遙法外。他們可能也度過了上述的一個心路歷程,但是他們存活下來的條件和所處的環境,自然比其他人要好得多。於是,我們就開始推測,如果他們現在已經開始『隨心所欲』了,會是怎麼個隨心所欲呢?」

  所有的學員都開始皺起了眉頭。不過蕭聞天的這個關子,並沒有難倒蕭朗和凌漠。兩個人幾乎同時說出了兩個字:「道士。」

  「對。」蕭聞天微微一笑,「關鍵就在這個道士。根據我們之前抓獲的涉黑逃犯的供詞來看,這個道士並不算是什麼正經道士,他完完全全就是披著道士的外衣,做著邪教的事情。他經常會主張用『喝人血』來治療疾病,也曾經說過對於B的陽痿的治療,最好就是飲用大量男性的血液,用男人血液的『陽氣』來衝擊B體內過多的『陰氣』。而且,A很照顧他的弟弟,如果他要有什麼隨心所欲的話,那麼肯定就是殺人取血,為他的弟弟治病。」

  「所以,下一步尋找有集中發生命案的地方?」有學員問道。

  「我們開始也是這樣想的,可是通過全國的命案系統查詢,越獄案之後,並沒有發生集中的命案。」蕭聞天說,「畢竟我們的國家是非常安全的國家。」

  「那就找集中人口失蹤的?」蕭朗問。

  這兩個多月來,蕭聞天看到了自己小兒子的成長,看到了他的天賦,為此深感驚訝和欣慰,於是他柔聲說:「對,這就是關鍵。雖然經過協查,我省和周邊省份都沒有集中人口失蹤案件發生,但是我們還是收到了一則情報:海濱城市海城市,在兩週前開始,突然失蹤了很多流浪漢。這事件是一個派出所民警發現的,開始他以為是收容所的行動,所以也沒在意,但看到我們的協查通報後,到收容所驗證,發現那群流浪漢不在那裡,覺得很蹊蹺,於是給了我們回覆。不過,畢竟是流浪漢,而且都沒有身份,所以無法開展相關調查,只能從民警平時的印象來分析。如果沒有記憶偏差,失蹤的都是男性的流浪人員,這就很可疑了。」

  「可是海城市那麼大,如何下手?」蕭朗說。

  「在發佈協查集體死亡、失蹤案件的同時,我們還就『血』的問題進行了協查。」蕭聞天說,「有一則回覆很有價值。這是在我們鄰省陽北市發生的一起案件。五天前,高速出口交警在盤查一輛轎車的時候,遭受了轎車內人員持槍襲擊,所幸沒有傷亡。在交警堵截和特警圍捕過程中,兩名犯罪分子持槍拒捕被當場擊斃。特警從轎車內查出大量冷凍著的血包,大吃了一驚。經過DNA檢驗,明確這些血包裡儲存的都是人血,而且來源於不止十個人。但是把這些DNA數據輸入失蹤人口庫,並沒有比對上任何結果。當時陽北警方認為這並不是什麼重大案件,而是以涉嫌『黑血站』販賣血漿對此事件進行調查。通過五天的調查,利用車輛和被擊斃人員的背景,初步判斷這個『黑血站』有可能設在海城市華慈製藥廠。不過,我們應該知道,這顯然不是什麼『黑血站』,而是一個恐怖的地獄。所幸他們沒有打草驚蛇,他們一直在秘密偵查,製藥廠那邊還不知道轎車被警方截獲。如果不是我們的協查通報,他們也準備這兩天就趕赴海城市動手了。」

  「我們像是一個反應堆,兩個城市的信息一起流到我們這裡,神奇地發酵了!看似不相干的信息,串在一起,就直接指向犯罪分子所在了。」凌漠感嘆道。

  「可見信息化對於辦案是有多重要啊。」蕭聞天說,「既然明確了方位,我們已經通知特警支隊,除去值班人員,傾盡所有警力,今晚趕赴海城市全力抓捕逃犯A以及那個假道士,打掉A殘餘的惡勢力,並期望可以解救還未死亡的流浪漢。同志們,三個月的期限眼看就要到了,抓捕到所有的逃犯對於警方、對於守夜者都是死命令!而今晚,會是里程碑似的一戰,關係到警方的榮耀,關係到守夜者的命運,關係到人民群眾的安全!我給大家半個小時的時間吃飯、準備,半個小時後整裝出發!」

  十一名學員都格外興奮,起身離開。凌漠則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良久,才緩緩起身離開。蕭朗一直等到凌漠和導師們都離開了會場,才說:「姥爺,你等一下,我有一些家事想和你談談。」

  3

  空曠的會議室裡,爺孫兩人相對而坐。

  傅元曼蹺著二郎腿,微笑著看著自己的外孫。從他的表情上看,他似乎已經猜測到自己的外孫會和他談論什麼事情。

  蕭朗低著頭思考,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抬頭問道:「姥爺,有個一石二鳥的機會,你要不要聽一下?」

  「哦?」傅元曼看了看手錶,說,「即便你不吃晚飯,餓著肚子去行動,也就只剩下半個小時的時間了,為什麼不回來再說?」

  「事不宜遲啊姥爺。」蕭朗也下意識地看了看手錶。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句話說得一點兒也不錯。」傅元曼眯著眼睛端詳著蕭朗,說,「兩個多月前,對你來說,這些破案什麼的事情,你是不會操一點兒心的對吧?現在都開始急破案之所急了,不容易。」

  「不想輸給老蕭而已。」蕭朗故意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那我就說了啊。」

  傅元曼仍然是眯著眼睛,點了點頭。

  蕭朗給傅元曼遞過去一沓材料,說:「這是我剛才從案卷資料裡整理出來的,姥爺您邊聽邊看。我是這樣想的,A既然隨心所欲做出這樣不小的案子,其用心全部是為了給他的弟弟B治病,出於安全考慮,A和B此時可能並不藏在一個地方。在距離海城市有五百公里的陽北市截獲轎車,就印證了這一點。而且,截獲地點是高速出口。高速出口一般都是到達目的地的必經之路。簡單說吧,我認為B肯定藏身在陽北市。」

  說完,蕭朗盯住傅元曼,想看一看姥爺的反應。然而傅元曼則絲毫未動聲色,也不說話,更沒有誇讚自己的外孫,這讓蕭朗有些失望。

  沉默許久,蕭朗終於憋不住了,說:「好吧,姥爺,我知道你是老狐狸了,這種小兒科你肯定也知道。那麼問題就來了,您為什麼不安排兩隊人馬,同時抓獲這兩個壞蛋,一石二鳥?」

  「我是老獵人,不是老狐狸。」傅元曼雖然知道這個外孫一直沒大沒小地跟他開玩笑,但還是正色糾正道,「再狡猾的狐狸,依舊逃不出獵人的手掌心。現在我來問你,陽北市方圓四千平方公里,一百多萬人口,如何去找B的行蹤?」

  對於這個問題,蕭朗成竹在胸。他對傅元曼手裡的那一沓材料努了努嘴,說:「這些材料是從B入獄之前的調查材料裡節選出來的。您剛開始說的時候,說到了逃犯的心理旅程的問題,如果這個觀點可靠,我覺得B很有可能藏在某一個小區裡。在當初查看案犯資料的時候,我注意到一個細節,就是警方剛剛開始對以A和B為首的惡勢力進行調查的時候,曾經在多個地方捕捉到B的轎車出沒。當時還認為是他在多地跑業務、賣毒品什麼的,其中就有陽北市的記錄。當時只是個印象,想起來以後,我剛才就翻看了當時的記錄,是一個天網監控頭捕捉的,是一天傍晚進入一個別墅區,第二天一早開出來的。因為B經常跑附近城市,所以這一條信息也沒有得到印證。」

  「那你怎麼印證?」傅元曼饒有興趣。

  「我覺得吧,陽痿什麼的,又不是絶症,沒必要急著治療吧?」蕭朗說,「除非他很急切地有這方面的需求。」

  「我明白了,你是覺得,B是在這些材料記載的那幾個城市裡面分別包了幾個二奶?」傅元曼說。

  「通過調查材料看,無論關係多麼近的人,都沒有任何人知道B為什麼會跑這幾個城市。」蕭朗說,「連自己人都要瞞得嚴實,顯然不是為了逃避警方打擊,而是要逃避他家裡那隻母老虎的打擊。」

  「家裡有母老虎你都知道?」

  「從對B妻子問話的字裡行間,我的直覺可以隱約感覺得到,姥爺你知道我情商很高的嘛。」蕭朗很是自信,「所以B在逃脫後,躲避到了他自認為最安全的某個二奶家裡,也就是材料裡調查過的那個別墅區裡。」

  「好。」傅元曼說道,「我再問你第二個問題,你告訴我,『幽靈騎士』選擇目標的招數是什麼呢?」

  蕭朗不知道姥爺是怎麼想的,思維怎麼突然又發散到了「幽靈騎士」的身上。這一問,讓蕭朗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是這三個月的訓練讓他很快可以集中自己的精神思考問題,他細細地思考了一分鐘,說:「我覺得吧,武俠小說裡常說,最厲害的招數就是沒有招數。『幽靈騎士』的招數其實就是沒有招數。」

  「願聞其詳。」傅元曼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光芒。

  「很簡單。」蕭朗說,「每次我們發現被『幽靈騎士』殺死的逃犯,都是因為比『幽靈騎士』慢了一步。難道是『幽靈騎士』每次分析的目標都和我們一致?天下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我覺得吧,應該是我們的分析判斷的信息,通過某種方式,被洩露給了『幽靈騎士』。因為『幽靈騎士』一個人單兵行動,又不需要什麼辦案的程序、手續,所以比我們要更加迅速和敏捷,導致了我們每次都慢人一步。」

  「很好。」傅元曼的鬍鬚有些顫抖,「你覺得信息洩露這個問題,是警方的責任,還是守夜者的責任?」

  蕭朗看得到了姥爺的首肯,立即來了精神,說:「第一,警方只是按照我們指出的方向行動,但是並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會指出這個方向,那麼他們即便是知道該往哪裡行動、如何行動,也不能精確定位每個案犯可能的藏身之地。第二,目前守夜者裡還具備警察身份的只有四個人,您、老蕭、那個狠巴巴的司徒霸,還有我們戰鷹組的分析者,法醫聶之軒。其他人,甚至連導師們都不是警察。不是正規的警察,就缺乏紀律約束。雖然守夜者組織是個神聖的機構,但目前的情況看,暫時還處於魚龍混雜的狀態。所以,我覺得信息洩露的問題自然是出在守夜者組織裡。」

  「既然是有人意圖洩露信息,那麼,剛才的會議開完了,組織裡的這個內鬼現在會去做什麼?」傅元曼引導著蕭朗回答。

  「您是在說他會去馬上通風報信嗎?您是要利用這個機會抓住內鬼嗎?」蕭朗說,「姥爺你別太天真了,既然『幽靈騎士』作案這麼多次,他們的聯繫方式自然保密得很。而且,現在是信息化時代了,隨便動動手指都能向全世界表達出自己的意思和態度。您想通過監控來抓捕內鬼和『幽靈騎士』是天方夜譚。」

  「我知道不容易抓到內鬼。」傅元曼說,「這也是從『幽靈騎士』出現以來,我一直很擔心、很害怕的事情。一粒老鼠屎,可以完完全全地壞掉一鍋湯啊!不過,這次我並沒有奢望輕易地把內鬼暴露出來,而是要利用他引出『幽靈騎士』。」

  「引蛇出洞啊?」蕭朗恍然大悟,「您是想通過這一次行動,不僅抓獲A,而且要抓獲『幽靈騎士』?」

  「所以在你們回來之前,其實我們已經部署警力趕赴海城市,對相關區域進行布控了。」傅元曼得意地說,「只要『幽靈騎士』一出現,他肯定已經被抓了。」

  「這個釣魚計劃,有多少人知道?」蕭朗說。

  「我們導師們,還有警方的高層才知道。」傅元曼說。

  「如果內鬼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員呢?」蕭朗一臉懷疑,說。

  「我覺得這幫老夥計還是靠得住的。」傅元曼若有所思地說,「雖然我們守夜者組織過去出現過一些問題,但是我仍然非常相信他們每一個人的操守。尤其是現在我召回的這十名導師,我都是瞭解的、信任的、可以託付的。」

  蕭朗有些不服氣,說:「那我還覺得咱們學員這兩個組十幾個人都很可靠呢!哦,當然得除了那個壞小子凌漠。姥爺啊,現在的世道,人心不古啊!」

  蕭朗老氣橫秋地嘆息,把傅元曼逗得笑了起來:「哈哈!小鬼頭,裝什麼老成。這樣說吧,我已經暗中部署了警方迅速行動,而且當地警方也會全力配合我們。即便是導師內部透露了信息,『幽靈騎士』也別想搶在我們前面得手。」

  「如果內鬼和『幽靈騎士』知道或者判斷出了你的意圖,明知自己不可能得手,所以停止行動,或者轉移其他目標呢?」蕭朗問。

  「以『幽靈騎士』的行事作風,他絶對不會看著我們抓人,而他罷休。轉移目標?你是說『幽靈騎士』會去殺B?」傅元曼輕蔑地一笑,說,「你都說了,這個『幽靈騎士』根本就沒有招數,我不認為他能夠和你一樣分析出B的具體位置。」

  「僅僅因為此,你就不去管B了?」蕭朗說,「姥爺,您這次會不會輕敵了?事實上,『幽靈騎士』遠比我們料想的要強大!至少他的行動每次都趕在了我們之前!」

  傅元曼說:「我給你分析幾點:一,『幽靈騎士』的慣用伎倆是按照我們的思路去實施行動,並沒有發現他的主動行為。二,在上一起抓捕行動中,我故意讓你們兩個組同時行動,看『幽靈騎士』的行為軌跡。事實上,你們的抓捕對象範圍更小,地域更開闊,更容易去侵害,但是『幽靈騎士』卻選擇了凌漠的抓捕對象。為什麼呢?因為你們的抓捕對象是一個想去殺人墊背,但是轉而想重新做人的人;而凌漠的抓捕對象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變態。也就是說,在時空條件約束的情況下,『幽靈騎士』不得不二選一的情況下,他最終選擇的目標就是那些更危險的人。」

  「A和B藏身兩地,相隔五百多公里。這算是一道天塹擺在『幽靈騎士』面前,他不得不從中選擇一個。A會殺人取血,B頂多只會飲血,所以A的危害大,即便是選擇,『幽靈騎士』也會選擇A。這就是姥爺您的判斷,對嗎?」蕭朗有些著急,「可是,如果『幽靈騎士』知道你們要釣魚抓他的計劃,他又不傻!他肯定會轉去殺B。」

  「還是那句話,我相信這幫老夥計不會透露信息,那麼就沒有其他人會知道釣魚計劃。」傅元曼說完,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同時,我也相信這個『幽靈騎士』不會捨去更明確位置、不會捨去更加變態可怖的A不殺,而去找更難找得到、更懦弱的B。」

  「我總覺得『幽靈騎士』沒有那麼簡單!」蕭朗很不服氣,聲音也提高了八度。

  「他不簡單,但也逃不出警方的天羅地網。」傅元曼反駁道。

  「為什麼不能A和B兩邊同時布控?」蕭朗拍桌子站了起來。

  傅元曼對蕭朗的不敬未動聲色:「快三個月了,南安警方筋疲力盡。即便是有當地警方的配合,但更瞭解情況的南安警方才應該是主力軍!可惜,我們的警力是極其有限的!而且,各地的治安仍要維持,能抽出來進行專項行動的就那麼些。再說了,現場地域那麼大,A很有可能糾集了不少幫兇,甚至有槍!要確保萬無一失,需要大量警力圍剿。」

  「您這是在賭博!」蕭朗說。

  傅元曼說:「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我覺得還是值得一賭的。不過,我還是會協調陽北市警方派出一部分力量布控你說的這個區域。一方面防止『幽靈騎士』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反其道而行,而且他也真的有那麼強的分析能力找得到B;另一方面也防止B通過某種途徑聞訊後逃跑,當然,如果B真的像你分析的那樣,是在這個區域內的話。雖然,我相信我的寶貝孫子的分析能力,但是現在咱們必須集中精力去抓捕A和『幽靈騎士』。至於B,他一心躲藏,甚至沉迷於淫慾,他是絶對跑不了的。如果順利,今晚行動勝利後,明天就是B被抓獲歸案的日子。那樣,我們才算是大獲全勝。」

  「可是陽北市的警方一點兒也不瞭解我們的行動大局!」蕭朗知道姥爺是在安慰他,但是他絲毫也不領情地說,「不瞭解情況的布控,到處都是漏點,有啥用?」

  「我可以把B的照片給陽北警方,他們應該不會讓B逃離包圍圈的。」傅元曼說。

  「那『幽靈騎士』呢?那麼善於偽裝的人,不掌握信息的陽北警方,怎麼識別他?」蕭朗毫不退讓。

  「事到如今,也只有這樣了。」傅元曼說,「辦案面臨選擇的時候,我們也是要講概率的。」

  「我有異議!」蕭朗說。

  「有異議沒用。」傅元曼攤了攤手,「有異議也要保留,是命令就要執行,這是警察的規矩。」

  「我不是警察。」蕭朗轉身要離開會場。

  「如果你違抗命令,就真的永遠也不會是了。」傅元曼說,「而且三個月期限未到,你的賭注也就輸了。」

  這一句話倒是擊中了蕭朗心裡的為難之處,但是天生倔強的蕭朗,並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毅然決然、頭也不回地朝會議室的大門外走去。他感覺自己離去的時候,姥爺的眼中,有著複雜的眼神。那是一種欣賞,一種慶幸,或者是一種擔憂。

  在走到大門的時候,蕭朗和一名火狐組的組員迎面撞了上去,強壯的他紋絲未動,而那名組員連續踉蹌了幾下。

  「對不起,對不起。」組員心不在焉地道完歉,直接向仍坐在會議室中央的傅元曼跑去。

  蕭朗狠狠地瞪了組員一眼,準備離開,卻聽見組員在向傅元曼急匆匆地彙報:「傅老師,我們組的組長,凌……凌漠,不見了!這還有五分鐘要出發了,連整隊的人都沒有!」

  蕭朗吃了一驚,站在門口,背對著會議室,聽著。

  傅元曼沉默了一會兒,深深地嘆了口氣,說:「去吧,讓他去吧。」

  蕭朗的心裡咯噔了一下。

  雖然他從剛開始就不喜歡這個裝酷而且手段下作的凌漠,而且無論是從守夜者內部的競爭還是他和凌漠私底下的競爭,兩個人都是完完全全的對手。但是,從蕭朗的內心,從是非對錯、正邪黑白這個角度,蕭朗從來沒有把凌漠和自己真正地去分成兩個陣營。畢竟他們都是守夜者組織這一條戰壕裡的。這時候,蕭朗想到了他們的第一次行動,因為凌漠的誤導,導致他們晚了一天抓住犯人,而就在這個時間差裡,犯人被「幽靈騎士」殺害了。難道他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能贏,而是要去通風報信?

  凌漠會是內鬼?

  現在,蕭朗是真的迷惑了。

  註釋:

  ① 灰塵減層足跡,指的是踩在有灰塵的地面上,鞋底花紋抹去地麵灰塵所留下的鞋印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