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樹想要分開一些、看看她眼下臉上的表情,可馮一一緊貼在他心口不肯給他看。
「我們跳一支舞吧。」她輕聲說。
謝嘉樹雀躍的說好啊!握著她肩膀的手動了動,手指蹭了蹭她側臉。
然後他展臂將她重新擁入懷中,手指悄悄搓著指腹殘留的柔滑觸感,那感覺一直浸潤到心底裡,整顆心都柔柔的,謝嘉樹滿足無比的微笑起來,周圍人的目光他再也感覺不到了。
燈光如星光,舞池如無邊的夜色徜徉動人。那悠揚舞曲像年輕時搖曳的歲月,每一個音符都是曾經的一樁事件,這麼多年了,他們終於又像初識那時,他教她跳舞,輕擁、旋轉,浮生如夢。
真是恨不能一夜之間白頭。
謝嘉樹在她耳邊輕聲的哼,沒有歌詞、只有曲調,馮一一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歌,只覺得耳朵癢癢,放在他心口的手用手指輕輕點了他一下。
謝嘉樹笑得胸膛都震動,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指,牽到嘴邊輕輕的吻。
「你剛才還沒有回答我。」他鼓起萬般勇氣、又看似雲淡風輕的說。
馮一一伏在他心口,聲音輕的像夢:「我們不是已經在跳舞了嗎?」
謝嘉樹的心高高懸起,等來這麼一句,實在是很不樂意,鬆開她手就去捏她臉,迫她抬起頭來看他。
一觸到她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又做錯了。
連忙鬆開手指,謝嘉樹惶恐的把她抱進懷裡,趕緊說:「我不問了!你別說!」
請別說拒絕的話,在這麼好的時候。
還不如讓他始終得不到答案、提心吊膽呢。
謝嘉樹心裡拿髒話把自己問候了個遍!
來來回回排練了那麼多次,連搶了鄭翩然的開舞、會死的多慘都已經準備好了,還有那麼多人明裡暗裡的幫著他,終於成功的擁她入懷了——他這手怎麼就這麼賤呢?!
該說的話,一句都還沒來得及說呢!
馮爸馮媽這時翩翩的舞過這一對身邊,馮爸利用擦肩而過的珍貴幾秒鐘仔細的觀察了謝嘉樹臉上的表情,錯過之後,他擔憂對老伴兒說:「好像還是不行,嘉樹看起來不高興的樣子。」
馮媽今晚穿著一襲金色的晚禮服,頗有氣質,精緻妝容令她顯得比平時年輕了十歲,所以她今晚心情很不錯,笑眯眯的安撫馮爸說:「沒事兒的,他自己能搞定,你就把心放回你肚子裡吧!」
夫妻倆大半輩子,風風雨雨,馮媽叫他放心的事兒就從來沒出過錯,馮爸很自然的就放了心,還心情很輕鬆的調侃說:「咱倆今天沒給兒子女兒丟人吧?我看那邊幾對和我們差不對年紀的,還沒咱倆看起來拿得出手呢!」
馮媽很淡定的說:「這主要是因為你長得好看,這西裝筆挺的,一穿,別提多麼精神了!咱們兒子就像你!」
這話太悅耳了,馮爸開心得都輕飄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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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們的兒子,馮一帆同學,這時候正和鄭翩翩坐在場邊吃東西。
鄭翩翩喝著一杯五顏六色的雞尾酒,看著舞池裡笑眯眯的說:「一帆,伯父伯母跳舞好有范兒啊!」
馮一帆剛應酬了一圈,累的不想講話,沒有回答,把自己拿來的一盤吃的往她那邊推了推。
恰好一整盤都是鄭翩翩愛吃的口味,她很動心啊!但還是忍著,咬唇搖頭說:「秋天的時候你帶我吃了好多好吃的,我長胖了好幾圈!從那以後我就沒瘦下來過,不能再吃啦!」她堅定的把盤子推回去,「一帆你吃吧,我看你剛才一直在和別人說話,都沒吃東西。」
馮一帆轉頭看她,不知道在想著什麼呢,他目光亮亮的,很輕很堅定的說:「你再等等……不會太久的。」
請再等我一段時間。
我會更加努力,一定會趕在你最漂亮的時候、讓你穿上婚紗。
鄭翩翩沒聽清楚也壓根不可能聽懂那意思,嘴裡問著「什麼呀?」,手裡叉了一塊肉餵他:「啊——」
馮一帆無奈的看她一眼,偏偏頭卻只咬了一半。
鄭翩翩被這含蓄的浪漫感動的理智全無,「啊嗚」一口就把另一半吃下去了。
馮一帆趁機拿走了她的那杯酒,換給她一杯果汁。
鄭翩翩吃東西的時候兩腮鼓鼓、像只小倉鼠,實在可愛極了,馮一帆看著她忍不住想笑,連忙轉開頭去。
就聽她含糊不清的問:「你……唔……腫麼啦?」
馮一帆再轉過臉來時已經又是酷酷的了,「沒什麼,吃吧,」他說,「你臉圓一點好看。」
「可是已經很圓啦!」
「嗯。」
所以,已經很好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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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最後一分鐘時,全場都在等待倒計時。人群裡,謝嘉樹和馮一一併肩站在窗前不遠處。
兩人這整晚形影不離,但是並沒有太多的交談,這時全場正在倒數三十秒,謝嘉樹在一聲聲倒數里忽然轉頭對她說:「待會兒我送你回家!」
馮一一看他額上亮晶晶一層薄汗,眼睛更亮,太像當初的少年了,太令她心動……她情不自禁的點點頭。
謝嘉樹鬆了一口氣,衝她暖暖一笑,此時正好倒計時「3、2、1」結束,新年鐘聲敲響,外面黑沉沉的夜空被瞬間盛放的千萬朵煙花照亮,身邊人們紛紛相互擁抱祝福,謝嘉樹側身用力抱住馮一一,將臉埋在她頸側。
這樣除舊迎新的時刻一年只有一次,而他過了二十九個年了,卻是第一次與心愛的人共度佳節。
如果失去她,這就是最後一次在她身邊聽新年鐘聲。
而如果、如果她能答應,謝嘉樹盼望歲歲年年人相守、一生共度。
人群的歡呼聲和焰火如雷般的響動裡,馮一一清楚的聽到他的嗚咽聲。
那一瞬間她不知道為什麼也鼻頭髮酸、眼眶發脹。
「嘉樹……」她輕聲嘆息。
謝嘉樹在她耳邊哽嚥著輕聲的說:「這太難了……實在是太難了!我真的已經很努力,可還是做不好,我對著其他人的時候不會那樣,面對你,我就不知道怎麼了……就是想把你揉來揉去,最好揉成一團帶在我身上!」
他簡直語無倫次,而且說著聲音越來越難過,馮一一手裡輕輕拍著他,誰知道他反而哽咽的更加厲害,臉輕輕一蹭她,馮一一立刻感覺到脖子上一片濕熱。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他嗚嗚嗚嗚,嗚到最後悶悶的、艱難不已的說。
請你原諒我。
原諒我面對你的時候像個孩子,原諒我對你毫不掩飾,原諒我的任性和自私,原諒我的情不自禁,原諒我……只知道用我自己的方式愛著你。
外面空中的焰火盛宴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沒有人注意到這對相擁著的男女,全世界只有馮一一聽到了謝嘉樹的懺悔和脆弱。
她心如刀絞,伸手去擦他的眼睛,手上濕濕熱熱的一片,他還撅著嘴去親她手心,馮一一心尖上止不住的顫,腦中一片混沌,在新的一年剛剛到來的時刻、在人群擁擠歡呼如潮裡,伸手捧住他臉,踮腳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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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場的時候馮一帆貼心的帶馮爸馮媽先走了,只留謝嘉樹送馮一一回去。
在門口等車時謝嘉樹不動聲色的牽了馮一一的手,馮一一心裡有點亂,猶豫的轉頭去看他。
謝嘉樹立刻用惶恐又強作鎮定的目光看過來。
……
形容不出來的滋味,有甜有酸有苦澀,還有許多的忐忑。
馮一一抿了抿唇。司機這時將車開過來了,謝嘉樹叫司機下班,他親自送馮一一回家。
「你能開車嗎?你剛才沒有喝酒嗎?」馮一一出於安全考慮,問他。
謝嘉樹高興的回答的說:「放心,沒有!」
他今晚哪有時間和人應酬喝酒?
不過她這麼關心他,就像別人家妻子關心丈夫一樣,謝嘉樹十分享受。
送她到馮家樓下,謝嘉樹把車停在老位置,立刻說:「你先別上去,我還有話要說呢!」
馮一一也有話要說,猶豫掙紮了一路了:「嗯,你說。」
「剛才你吻我,是你的回答嗎?」謝嘉樹單刀直入的問。
馮一一想說的就是這個:「我不知道,嘉樹,你今晚讓我很猶豫。我們糾纏了這麼久,真正的感情還剩多少呢?我們並不是沒有在一起過,但是我們分手了……如果再來一次,這次會不會又是分手收場呢?」
今晚這麼浪漫,她卻仍在想那些浪漫之外的事情,這令謝嘉樹多少有幾分挫敗感,但是他被磨了這麼多年,這點挫敗感已經不算什麼了。
他只是失落的坐在那裡,不說話了。
馮一一以為他的沉默是贊同,柔聲繼續對他說:「我們都認真考慮一下好嗎?睡一覺,明天清醒了,我們再談一談……像你說的,這件事並沒有那麼容易。你對我說抱歉,可我其實並沒有怪你,嘉樹,我只是對我們兩個人都沒有信心。」
謝嘉樹畢竟在她手裡已經栽過那麼多跟頭,這時候硬生生的轉了彎:「……好吧。」
然後馮一一正要下車,他又幽幽的說:「剛才,鄭翩然反應實在太快了,不然那時候我還有一段話要對你說的。我背了好幾天了,你就讓我說完吧。」
馮一一手扶在車門上,轉頭看他,他就認真的、慢慢的開始背:「從現在開始,我只疼你一個,寵你、不騙你,答應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會做到,對你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我不會欺負你、罵你,我會相信你,別人欺負你我一定第一時間站出來幫你。你開心我陪著你開心,你不開心我就哄你開心。永遠覺得你是最漂亮的,夢裡面也只見到你……在我的心裡,只有你。」
當時鄭翩翩把這段電影台詞教給他,說這是許多女孩子的終極心願,謝嘉樹謹慎的去查了一下出處,發現那部電影的片名居然叫《河東獅吼》。
「你有病啊?」他當時輕蔑的對鄭翩翩說:「你說馮一一是河東獅?」
「姐姐要是河東獅就好了~」鄭翩翩也挺輕蔑的看著他,「早把你搞定了!」
謝嘉樹默。
默了好久之後他弱弱的問:「那你保證,我說了以後她不會拒絕我。」
「拜託……」鄭翩翩是真心鄙視他了:「你光說有什麼用啊,你說了以後得做到才行啊!你想騙一一姐姐嗎難道?」
「我當然會說到做到!」謝嘉樹白了她一眼。
況且「永遠覺得馮一一是最漂亮的,夢裡面也只見到她,在他心裡只有她」這種事情,根本是和呼吸一樣平凡普通的事情,哪裡需要刻意去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