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一字不落的背完這一整段,聲情並茂、有心而發,謝嘉樹自己都覺得特別感人啊,隨即滿目深情、欲說還休的看著馮一一。

  他不知道,其實他這種濕漉漉的眼神特別像擔憂自己被拋棄的小狗狗。

  馮一一扶著車門的姿勢動了動,忍不住伸手輕輕碰到他臉。

  謝嘉樹心裡軟和和的一甜,又委屈叢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歪歪頭將臉蹭在她手心裡。

  昏暗的車內光線照著,他臉上的神情令人簡直心碎。

  「嘉樹……」馮一一輕聲說。

  謝嘉樹嗓子裡沉沉的發出一聲「嗯?」

  「早點回家,不要再在這裡睡一夜。路上開車小心一點,我們明天見。」馮一一溫柔又冷靜的叮囑他。

  說完不等謝嘉樹變身謝魔王來逮她,飛快的抽身而出。

  謝嘉樹嗷嗷叫的撲了個空,降下車窗對已經繞過車頭遠去的人大喊:「我明天去我姐那兒!後天我來找你!年初二!」

  正是夜深人靜,他這春情勃發的一嗓子,整個社區裡都迴蕩著他的喊聲,馮一一覺得不好,可抵不住心中滾燙,她回身看他,一隻手捉著裙襬、一隻手對他揮了揮,叫他早點回去。

  結果謝嘉樹就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整個上身從車窗裡鑽出來,眼睛亮亮的盯著她看,滿臉的興致勃勃和充滿希望。

  馮一一那個瞬間真的聽到了很多過去的聲音,年輕時候的她和年輕時候的謝嘉樹,許多的歡笑與對話,像這個時候的初春夜風緩緩掠過她耳邊。

  走了這麼遠,沒想到竟然還能回到起點,這曲折橫生的,是不是就是人生?

  她該如何面對呢,她的青春、她的人生。

  「晚安,嘉樹。」

  馮一一站在夜風裡對他笑,路燈就在她頭頂,她渾身披了一圈光暈,被風吹亂的頭髮令她在那光裡看起來毛絨絨的,謝嘉樹痴迷的眯著眼睛盯著她看。

  **

  馮一一上樓時,走到樓梯轉角處隱約聽見弟弟熟悉的聲音,她輕手輕腳的繼續往上走兩步,藉著樓梯間的光抬頭看去,她看到馮一帆同學趴在扶手上打電話,而且竟然是一臉的溫柔!

  那麼難得的神情,令馮一一這個親姐姐都歎為觀止了。

  可惜他嘴裡說得話聽起來挺不耐煩的:「我是去出差,帶泳褲幹什麼……不行,我最多只能有兩天時間空閒……你帶兩套就行了,行李多了你又要放我房間!」

  正說著,馮一帆聽到了腳步聲,趕緊掛了電話,探頭一看,他叫了聲「姐」。

  然後小朋友就一臉壞笑:「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呢。」

  嘉樹哥不行嘛~

  馮一一臉上微微有些發熱,但是對著這個小朋友,她還是遊刃有餘的:「我不回來怎麼能看得到我弟弟這麼柔情似水的一面呀?怎麼啦,要和翩翩出去玩兒嗎?」

  馮一帆滿不在乎的說:「不是,我過幾天出差去海南,正好她也要過去。」

  馮一一走到弟弟身邊,輕喘了一口氣,「唉,真的老了,爬樓梯都覺得累了。」

  「你從25歲起就這麼嚷嚷了,真沒見過你這麼杞人憂天的。每個人都會變老,就數你嚷嚷的最大聲。」馮一帆一向非常鄙視他姐的膽小如鼠。

  馮一一喘勻了氣,關心的問:「一帆,你和翩翩……你是怎麼想的?」

  馮一帆自嘲的一笑,語氣沉沉的說:「我知道別人都是怎麼想的。」

  「別人怎麼想不重要,你自己是怎麼想的?你喜歡翩翩嗎?」馮一一問得很認真,「看得出來翩翩她喜歡你,但是你呢?你對她的態度太冷漠了,這樣不好,她雖然包容著你,但是她會傷心的。」

  馮一帆奇怪的打量了她一眼,不爽的反問:「你幹嘛?你自己的事情都顧不上來,還來開導我?」

  馮一一被他噎了一下,吶吶的:「旁觀者清嘛……」

  「那我這個旁觀者來告訴你:錯過謝嘉樹,再等五百年。」

  馮一一:「……」

  馮家的大門這時忽然從裡面被打開,馮媽站在門口看著兒子女兒、奇怪的問:「我就說聽到你們兩個的聲音了……不進來都站在門口幹什麼?」

  姐弟倆進門,馮一帆趁機溜走,馮一一還想追上去和他談談呢,卻被馮媽叫住了:「那個小夥子大概又拿回來了,把他上午拿來的那些禮盒悄悄放在門口了,我們回來這才看見。還有一封信,給你的,喏!」

  譚翔?馮一一接過信拆開看了一遍,其實沒有多少內容,譚翔說得很簡單也很誠懇:你有謝嘉樹那麼好的選擇,那麼我就毫無愧疚的去追逐我的前程了。我曾經真心想與你白首偕老,現在只能祝福你得償所願、一生幸福。

  「得償所願、一生幸福」這八個字,令馮一一心中輕輕震顫。

  馮媽在一旁觀察著女兒那表情,這時試探的說:「這孩子挺有心的,你還是第一次接到手寫的情書吧?哈……這年頭,好不容易都上過學、能說會寫了吧,又搞什麼無紙化辦公,結果拿筆寫字的人反而比以前還少……」

  馮媽的說笑令氣氛緩和的非常好,馮一一心裡對譚翔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也淡了,她把信紙折好,說了一口氣與馮媽閒聊說:「不是啊,謝嘉樹以前給我寫過信,不過不是情書——這也不是情書啊~」

  那是有一次謝嘉樹和她為了很無聊的事情爭執,那時候馮一一還是盛承光借調給謝嘉樹的助理呢,那會兒她雖然膽小但是也受不了謝大少的霸王脾氣,被他罵慘了之後哭著說要辭職。

  謝嘉樹當時趾高氣昂的叫囂著叫她滾,後來卻又給她寫了一封信。

  和譚翔生疏勉強的字跡不同,謝嘉樹的字非常漂亮,從小的毛筆字功底紮實,鋼筆字也寫得一撇一捺、鐵畫銀鉤。具體寫了一些什麼,現在馮一一也記憶模糊了,但那才是她收到的第一封手寫信件。

  她懷念的表情令馮媽稍稍放心了一些,笑著繼續打聽:「怎麼樣啊?他送你回來、跟你說什麼了?」

  「也沒什麼……」

  「怎麼可能沒什麼?」馮媽心裡著急,不滿的說:「我提醒你啊,你可是答應過我三十歲之前嫁人的。」

  「我現在二十九,還有一年呢。」

  「一年夠你作的麼?」馮媽鄙夷的說:「謝嘉樹也是個蠢貨,今晚這樣都搞不定,我算是白看好他了!」

  馮一一對她親媽這種恨不得把她大拍賣的行為感到十分悲涼,低著頭默默的回房間去了。

  馮媽看著女兒背影,臉上的神情只能用「恨鐵不成鋼」來形容。

  **

  謝嘉樹的姐夫葉祁遠是謝嘉雲大學時的戀人,那時謝嘉雲尚有婚約在身,兩人愛到濃時卻只能黯然分手。後來那麼多年,直到盛承光為了子時解除與謝嘉雲的婚約,葉祁遠一直都在等著謝嘉雲。

  可謝嘉雲哪裡敢嫁給他?父親臨終把長樂集團交到她手上,嘉樹頑皮不懂事,一群虎狼似的謝家人時時盯著他們,恨不得撲上來生吃了他們姐弟倆,以前她手裡有盛家和盛承光震懾他們,要是她嫁給了葉祁遠,以後誰來替他們姐弟倆撐腰呢?

  謝嘉樹那時候太年輕,年輕人總是氣盛,他拍著胸口對姐姐說:姐你去嫁給祁遠哥!我來聯姻好了!我找人給你撐腰!

  現在想想,那時候可真是熱血又愚蠢啊。

  回憶沉思中聽到司機說葉家到了,謝嘉樹下車時嘴角還帶著一絲悵然的笑,謝嘉雲和葉祁遠的兒子跑出來迎接他,點著他下巴好奇的說:「舅舅你在笑啊?」

  謝嘉樹捏捏他的小臉,「是啊,舅舅看到你就很高興!」

  「為什麼呀?難道你已經知道我要問你要兩份紅包了嗎?」小傢伙困惑的說。

  謝嘉樹這下當真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進門,謝嘉雲見兒子騎在弟弟頭上,很自然的伸手去抱兒子,稍遠處葉祁遠幾步上前扶住她,「你當心你身子!」

  謝嘉樹緊張的連忙問:「姐你怎麼了?!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謝嘉雲笑吟吟的不說話,葉家的老奶奶揚聲說:「嘉樹啊,再過七個月你又要當舅舅啦!」

  「真的啊?!」謝嘉樹驚喜不已!

  葉祁遠抱著長子進去玩兒了,謝嘉雲笑著對弟弟說:「你怎麼來的這麼早?我還以為你晚上才過來。」

  「哦……」謝嘉樹從歡喜裡回過神,正色說:「姐,我有話跟你說。」

  **

  葉家二樓書房裡,關上門,安靜的空間裡只剩姐弟倆,謝嘉雲動作小心的在書桌後面坐下。

  「說吧。和馮一一有關吧?」她問。

  謝嘉樹默了默,沒有在書桌對面的沙發裡坐下來,反而走到姐姐的面前,他低著頭,慢慢的跪下,最後單膝跪在了姐姐面前。

  謝嘉雲其實基本上已經猜到了,對他的舉動她並沒有太過吃驚,伸手撫摸弟弟的臉,她輕聲叫他:「嘉樹啊……」

  「姐,對不起,」謝嘉樹垂著眼睛、平靜的說:「我不能遵守我的承諾了,我不能為了你和長樂集團去聯姻。」

  謝嘉雲故意開玩笑說:「我知道,鄭翩翩看上了馮一帆,這事兒咱們家不理虧。」

  「不是的。沒有鄭翩翩也不會有別人了,我要和馮一一結婚。」謝嘉樹跪在那裡,低聲堅定的對姐姐說:「我對不住你,我不僅沒有接過長樂集團的擔子,現在還不願意聯姻,我讓你很辛苦,我承諾過你的事情一件都沒有做到……真的很對不起。」

  謝嘉雲拍拍弟弟,沒有作聲。

  謝嘉樹彎腰埋下臉去,伏在她膝蓋上,他聲音悶悶的:「我想過了:承光哥能以丈夫身份為你做的,我是你親弟弟、是長樂集團最大的股東之一,我一定也可以的!姐,我不能娶一個有家世背景的妻子給咱們撐腰,但是我自己就可以為你撐腰啊!」

  「嗯,」謝嘉雲鼻音濃濃的,「你現在做得已經很好了,姐姐為你驕傲!」

  難得被姐姐表揚的謝嘉樹一點兒也沒有興高采烈,相反還是很愧疚的低聲說:「但是,我也只能為你撐腰,長樂集團還是得由你來打理,我□乏術,只能在外面幫著你,只能配合你……我知道你其實一直想做一個家庭主婦的,對不起,姐,我害了你了。」謝嘉樹終於說了出來。

  這些年他心裡一直記著呢,從小到大在姐姐面前多少自慚形穢,長大以後他就想還回去多少威武霸氣。曾經他真的打算迎娶一個世家小姐、接手長樂集團,讓他的姐姐卸下重擔回歸家庭、過她想過的日子,也讓她看看她的弟弟有多麼的聰明能幹。

  謝嘉樹從小到大的心願,還未來得及實現呢,如今卻要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