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私奔的事很快便傳的路人皆知了,李家一下子成了村裏人都遠著的人家。只連荷花的親三叔這些日子也少往他家走動,只才知道這事兒後說了一句話:「這回咱老李家當真是出了名了,祖宗三代都跟著長臉。」荷花爹那麼受不得辱的人被親弟弟當著面兒說了這話,臉上黑得跟剛從灶裏燒出來似的,只這火氣還沒處撒去,憋得他幾天之內砸壞了家裏兩張桌子。
王家人三天兩頭的找上門來鬧,初時是些年輕後生,再後來連幾個叔叔輩的也跟著來了,吵吵嚷嚷的要討個說法。
荷花問她爹的主意,她爹氣不順的跟她嚷嚷,說要個屁說法!他們就是想訛錢!你看你老子是長了個挨坑的樣兒嗎!荷花爹話雖這麼說,可這回這事兒到底是自家沒理,等氣消了家裏人坐一塊兒商量,荷花爹戳著心窩子拍了板兒:掏錢。
可你家願出,人家還不願要呢。王家長輩放下話來,說這事兒不是拿錢能了的,自家媳婦兒跟人跑了,這等沒臉的事兒傳得世人皆知,我們福根今後還要不要做人?這事兒想私了沒那麼容易!必須報官!看看官府怎麼判這個被夫偷漢與人私奔的淫婦!
荷花爹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打碎了牙從身上割肉給人家送過去,人家還端著架子不要,氣得他沒背過氣去。事情就這麼一直鬧將著,王家人依然隔三差五來鬧一場,初時這村裏人只當是看個熱鬧,可日子久了,次數多了,人家也嫌吵得慌,看荷花一家的臉色就愈發難看了幾分。
杏花是與人跑了,李家可還要世世代代的在這村子過下去,只怕因這事兒累得在村裏再無立足之地永遠抬不起頭來。正巧胖丫兒有個娘家表姑也嫁在了王家莊,輩分在那兒倒還能說得上話,李家便托了人情請她幫著問問這王家到底憋了什麼心思。
胖丫兒的表姑倒也是盡心,沒過兩日便回了話,說是能有什麼心思?說來說去還是錢的事兒。背夫私奔的事兒,莫說王家莊,只連整個安平縣這十年來也沒出過幾樁啊,王福根一家這回是丟人丟大了,能不狠狠敲你一筆?人家福根娘說了,趕明兒還要給王福根找個更貼心更好的小媳婦兒,這不又得花錢?這錢誰出?可不得你家出?!
荷花爹聽了大寶回來學舌的話,氣得把才修好的桌子又給拍散了,站在屋門口指著王家莊的方向大罵:「王八蛋!當我是地主老財啊!你們王家當日的聘禮有多少?我好好一姑娘給你們當媳婦兒這麼多年,把你們一窩子混蛋伺候舒坦了,如今姑娘給我擠兌走了,倒讓我一子兒不少的把聘禮都給你退回去!還他媽的倒找你錢!你倒是會做買賣!王八蛋!你他媽的又不是我兒子,憑啥讓我給你出娶媳婦兒的錢!將來你下個小崽子是不還得找你爺爺我要錢來!王八蛋!你就是缺揍!趕明爺爺把你家那幾塊慫貨全他媽撅了塞墳圈子裏,看你們他媽的還找誰要錢去!」
荷花爹這暴怒把家裏的三個女人全嚇著了,瞪著眼不敢言語。大寶倒是被激出了血性,騰地站起來擄袖子道:「爹!你說咱啥時候去!我二姐就是被他們欺負得沒活路才跑的!我還沒朝他們要人的,他們倒還橫上了!媽的!揍不死這幫王八蛋!」
小寶也從凳子上蹦下來,稚氣未脫的喊道:「我也去!我也去!跟他們拼了!」
荷花爹一張老臉氣得通紅,回身看看一大一小倆兒子,沒應聲,惱恨的罵了一聲轉身回了裏屋。
大寶只當他爹回屋拿傢伙去了,等了一會兒沒見他爹出來,喚道:「爹,咱啥時候去啊……」
裏屋沒有應聲,一旁的荷花抓了大寶狠捅了一下,瞪眼道:「行了吧你,別在這兒拱咱爹火兒了,去幹啥去?還嫌不夠亂的,非得弄出兩條人命你就踏實了?到時候你二姐沒回來呢,你和咱爹又關大獄裏去了,非得讓咱家徹底散了就踏實了!」隨又戳了小寶的腦門兒,「還有你,還‘跟他們拼了’,人家一巴掌下來,先把你給拼了!」
荷花說完下意識的瞥了一眼裏屋,她這話是說大寶小寶,其實也是想說給她爹聽,她雖知她爹不會似大寶這般沒分寸,可事怕萬一,她爹這輩子從來都是揚著腦袋走路,從沒被人騎到脖子上過,這回栽了這麼大個跟頭,只怕他一時氣恨上來當真豁了出去。
荷花滯了片刻,見屋裏沒動靜,方才安了心。荷花娘和胖丫兒也紛紛拉了大寶和小寶,勸的勸,哄的哄。
荷花在娘家留了半日,看大寶真的被安撫了下來才放心的回了家。然而螞只在蟻第二日,便跑來找她說出了事兒了,卻非大寶跑王家莊拼命,而是她爹不聲不響背著家人去了。
荷花趕緊回了娘家,家裏已是急得團團轉,她娘拉著她說他爹一大早兒就走了,她以為是跟著大寶下地幹活兒,結果中午大寶中午回來說,她爹到了地裏沒一會兒就走了,說是氣不順回家歇著,還跟大寶說讓他別偷懶。大寶一人幹了一上午,回家娘兒倆一對話才發現不對,想著昨天荷花爹那話,只怕是一人找去王家莊算賬了。
荷花聽了傻了眼,想起上回她和桃花大寶在王家莊鬧的那一次還心有餘悸,只連他爹都說那王二爺是不好惹的。她爹又是個暴脾氣,說不了幾句就得動手的人,這一人去了王家莊可不是送死去了?!
一家人全都慌了神,大寶拿了傢伙都沖到門口了,院門忽然咣啷一聲被踹來,荷花爹白著一張臉進了院來。
全家人都先愣了一下,懸著的心還沒收回肚子裏,便見了荷花爹左手纏了個布條子全是血。
「咋了?這是咋了?!」荷花娘驚叫著撲過去。
荷花爹也不言語,慘白的臉上全是汗珠子,沒理眾人直接大步進了屋。
一家人趕緊跟上,慌亂的喊著:
「怎麼回事兒?!幹啥去了?!這是哪兒弄的。」
「爹!誰弄得!我宰了他去!」
「胖丫兒,快,快弄盆溫乎水來!」
「說話呀你!你手咋了!快給我看看!」
荷花爹進了裏屋,咬著牙坐上了炕,這才把左手上纏著的布條扯開。
全家人見了,同時驚呼一聲。荷花娘險些暈死過去,腿軟了軟,撲上前捧著荷花爹那血肉模糊地左手哭喊道:「這是咋了啊?!你這手咋了?你這倆手指頭哪兒去了?啊?!咋了啊?!手指頭哪兒去了?手指頭呢!」
「爹!!!」荷花、大寶小寶也跟著撲了過去。
荷花娘顫抖地哭道:「這是哪個天殺的幹的!這是要人命啊!這好好的手……嗚嗚……這可咋辦啊……這還能長出來不?啊?還能長出來不?」
「長個屁啊!」荷花爹終於開了口,咬著牙道,「你當是割韭菜呢,割完一茬兒又一茬兒。快給我弄點兒酒去,我殺殺。」
胖丫兒正端溫水進來,見了荷花爹的手,也喊了一聲,差點兒沒把水盆子扣了,聽見荷花爹吩咐,哆哆嗦嗦的又趕緊跑出去拿酒。
荷花爹捏著自己的左手腕子,道:「杏花這事兒就算了了,往後螞王家蟻再不會來人,你們也不許往王家莊去,自此再沒這門親戚。」
大寶蹭地炸了毛,紅著眼罵道:「我就知道是那幫混蛋,是他們把您給傷成這樣的不是!王八蛋,我宰了他們!」說著就要往外沖。
「回來!」荷花爹把大寶叫住,厲聲道,「我先宰了你這小混蛋!你把你老子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說了這事兒就算這麼了了!你小子要敢去找後賬!我就不認你這兒子!」
荷花過去抓大寶哭道:「聽咱爹的話,你要去了,咱爹這手可不白傷了嗎!」
大寶狠狠的一砸門框,氣得抹淚兒。
荷花娘仍只在荷花爹跟前兒捧著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天殺的混蛋!要人命的王八蛋!你們一個個全不得好死啊……把我姑娘打跑了,現又把我當家的手給砍了,你們這群畜生王八蛋……你們全不得好死……讓閻王爺勾了你們的魂兒,滾刀山,下油鍋,炸了你們這群沒人性的混蛋……啊……」
杏花私奔的事,便在荷花娘的咒駡哭喊中瞭解了。
後來,荷花輾轉聽說了這事兒的全過程。當日她爹一人去了王家莊,當著村裏長輩王二爺的面兒把錢拍在王家人面前。王家人看了,仍是那句話:不能私了,必須報官討個說法!我們家媳婦兒沒了,臉面沒了!不能就這點兒錢給打發了!
荷花爹聽完也不討價還價,從衣服裏抽出一把菜刀來。眾人只當他是要發狠耍賴,沒想他卻是一揚手,生生剁下自己一根手指頭,剁完眼睛都不眨一下,下巴一揚問:「這下夠了嗎?」王家人全嚇傻了,哪兒還能應話,荷花爹又道:「怎的,還不夠?我再給你一個!」說完手起刀落又剁了一個。王家人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嚇得都不敢吭聲了。
荷花爹連剁了兩個手指頭,手上鮮血不住的湧,臉上也沒了血色,汗珠子豆大,可仍是眉頭都不皺一皺的問道:「還不夠?不夠我再給你第三個!」說完抬手便剁,只這回刀落到一半兒便被王二爺給抓住攔了。王家人原是訛錢的心思,沒想竟鬧到這個地步,再不敢說話,收了錢緊著把荷花爹請走。
荷花爹走前跟王家人放了放話說:「我今兒在這兒留了倆手指頭了的這事兒,往後誰要再提這事兒秋後算賬,讓把兩根手指頭給我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