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及時出動,制止了王村和李家村村民之間即將燃起的『戰火』,同時在兩村村民家中收繳二十餘把砍刀、鋼棍等武器,S市幹警乘勝追擊,在周邊鄉鎮展開了武器收繳、打擊黃賭毒的專項行動,成果斐然。據悉,王村和李家村的矛盾始於月前李家村水電站爆炸事故,事故原因正在積極調查中,S市下月將展開市內私人電站的安全檢查……」
連景雲關掉電視,沖劉瑕擠眉弄眼地做了個鬼臉,「喪事喜辦啊,劉劉,這下張老師又該請你吃飯了——要不我們打個賭,我賭他一會進來,三句話內一定提到請你吃飯——」
「誰請誰吃飯啊?」張局匆匆忙忙地進了辦公室,手裡還擺弄著警帽。連景雲趕快放下二郎腿坐好,露出諂笑。
「說不知您今晚有沒有時間,想請您賞臉,咱們幾師徒一起搓一頓——」
張局盯他幾眼,顯然沒被連景雲糊弄過去,但也未深究,他哼一聲,慣性刻薄連景雲,「誰吃你的飯啊,今晚系統內聚餐——沒你的份,沒編製不報銷餐費。」
「我還不想來呢,就現在這局勢,系統內聚餐,四菜一湯,連酒都沒有,我還不如自己買點滷菜下酒。」連景雲和張局一見面肯定是要鬥嘴的,嘻嘻哈哈一會,他把資料放到張局桌上,「經過排查摸底,李家村電站員工指認出的四名嫌疑人情況都查實了,他們確實都曾受過電站員工的嚴重欺凌,對欺負他們的李雲生、李金生等人都有強烈的憎惡感——那段用來辨別嫌疑人的錄像也收到了非常好的啟智效果,這四個人現在的法律意識非常濃厚,口口聲聲要徵求專業機構——也就是派出所的幫助,把李雲生等人繩之以法……您看,我這又給你找了個亮點不是?張青天昭雪陳年欺凌案,李雲生命喪派出所——」
「不能進一步縮小偵查範圍嗎?」張局不搭理他的胡說八道,他徵詢地看了劉瑕一眼。
「四個人都沒有不在場證明,王村村民在鎮上做生意的人很多,這四個人都在鎮上有店面,我們也偵查過了,從王村出去,有一條機耕道可以直接通到李家村電站,兇手完全有時間過去給配電箱動上手腳,然後騎車原路返回,在下一個路口繞到鎮上,整個過程用不了20分鐘。」連景雲無奈地說,「至於電工知識,幾個人都不具備相關的專業背景,但這也不能說明什麼,就我們最開始懷疑的那個王志清,他在審訊裡提到,大概兩個月前,王村水電站檢修時,他排除了配電箱的一項接地線故障——接地線磨損得很厲害,幾乎只是虛搭著,如果沒有及時發現的話,如果配電箱過載了,那就隨時都有可能爆炸,他還以為李村水電站事故和這個是一個原因。排除這個故障以後,他相當得意,曾四處吹噓,並且對親友詳細解說這裡蘊含的風險,還有可能的後果。所以這件事在村子裡已經傳開了,所以……」
「事故調查報告出來了沒有?水電站的爆炸到底是事故還是人為?」
「是人為,而且應該就和王村水電站被排除掉的障礙原理一樣,兇手把接地線剪斷了,這樣水電站發生事故其實只是時間問題,而且這樣也讓這四個人完全沒法提出不在場證明了。畢竟,剪線的時間點現在還確定不下來,而有了我之前提到的那條機耕道,他們隨時可以悄悄來悄悄走,不會被目擊到。」連景雲說,他也把眼神轉向劉瑕。
劉瑕搖搖頭,「用了一些手段,但都沒特別發現……這四名嫌疑人的普通話都不是很好,交流吃力,這對我的工作有一定影響。就目前來說,我的意見是,他們四人都沒說謊,和李家村水電站的事故沒有關係。」
「但不能像以前那樣肯定是嗎?」張局的眉毛已經打上結了,「李家村這個案子,現在已經引起市裡的注意了,電站爆炸是大事,兇手不落網,領導晚上覺都睡不實……」
李家村這案子之所以被擺上領導的案頭,其實還是因為劉瑕的一個疏忽,此事可大可小,連景雲不追究是因為兩人的交情,張局非但沒追究,還『喪事喜辦』,藉機搞了幾場專項行動,這固然是他會做人做事,但話說回來,劉瑕也不能因此就不領這個情,她盡力提振精神,「我會再想點辦法。」
連景雲多看了她好幾眼,這個表態也似乎並未讓張局滿意,他轉向連景雲,「也不要把目光就局限在校園恩怨裡,多放寬,再審審電站員工,讓他們多指認幾個嫌疑人,這幾個都是李家村中堅,和王村的摩擦,絕不可能就只有這一點。祈年玉幾個都歸你指揮——景雲,我可是把希望全都放在你身上了。」
連景雲一挺胸,手舉起來,但在敬禮成形以前又放下,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情緒瞬間斂去,把胸又挺得高了點,聲音洪亮。「一定盡力而為!」
#
「還沒有沈先生的消息嗎?」
從張局辦公室出來,連景雲並不著急著回專案組,「連QQ都沒有?」
「沒有。」劉瑕言簡意賅。
連景雲注視了她一會,又轉回去,「這已經是第四天了。」
「嗯。」
「蝦米。」連景雲忽然停住腳步,劉瑕慢一拍,在窗前駐足回望他。
連景雲的臉藏在陽光裡,「你的心……有點亂了。」
「……」她沒說話。
「你對李雲生的敵意,太明顯了點。」連景雲又開始往前走,自然地中斷了對視,這或許是對她的體貼。他的語氣還是很平靜,就像是拉家常。
「你是在為他打抱不平嗎?」劉瑕問。
「我有那麼聖母嗎?」連景雲失笑,這幾乎就像是他們的唇槍舌劍互相玩笑……但,他的語氣雖和煦,卻還是沒讓這個話題就此溜走。「你對這個案子很不熱心,是因為他嗎?」
「李雲生?」劉瑕說,她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好,嚥下輕微的煩躁,又重複一遍,「因為他?這不合邏輯。」
「確實,從邏輯來說,把兇手揪出來對李雲生才是壞事,這樣他就拿不到太多保費了。」連景雲說,「但,你是心理學家,這還是你教我的呀,蝦米——人並不是邏輯的動物,在很多時候,人都是本能的奴隸……比起少拿保費,把一個對李雲生有怨恨的兇手放任在外,對他造成的威脅似乎還要更大一些吧?不管他再度犯案的可能有多低,從本能感覺上,的確是後者對他影響更壞,不是嗎?」
連景雲雖然一直找她出鐘點,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不是好偵探,劉瑕索性站住腳,她不知道自己的眉毛已經扭了起來,玉色臉上,淡紅色的唇抿在一起,眼神略帶惱怒……她的表情幾乎是倔強的,這讓她一下年輕了許多,仿似又帶上了學生的生澀——被欺負得動了氣,但又因被說中了軟肋,不知該如何回擊,只好用盈盈的眼波,表達著自己的情緒。
連景雲看得笑起來,他想說,我太久沒看到你撒嬌了——
在他們的少年時代,劉瑕是時常露出這樣的表情的,他把籃球丟向她,讓她手裡的作業堆翻倒,她在講台上朗讀作文時,他衝她做鬼臉吐舌頭……這時的劉瑕就會這樣默默地瞪著他,雙眼說完所有埋怨的話。這已經是太多年以前,但他絕不會記錯,連景雲的每一個美夢裡,都有這樣的她。
自從她成了孤兒以後,劉瑕再也沒有這樣嗔過他。這是他十多年來,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表情。
「去找他吧。」他說,感情有一點複雜,但仍堅持。
「找誰?」眉毛挑了起來,她的雙眼波光粼粼,情緒莫測,就像是從前所有時候一樣不容易看透,但——和從前比,又是那樣的生動。她就像是一幅畫,美輪美奐,和他日日相對,但卻總是少了一點人味,直到有人為她點了睛,這才忽然活過來,輕言淺笑,煥發出、被賦予了一整重生命。
「還和我裝傻?」他說,作勢要叩她,她退了一步,嘴唇微微撅起來——唉,她是這麼神秘,這麼美麗,忽然間又這麼可愛,這一招來得毫無預兆,直擊胸前,讓他的心臟一下抽緊,幾乎是跳跳的痛。
連景雲忍著巨大的心痛說,「去找他吧——去吧,不然,你根本沒法專心辦案。」
他加重了語氣,有些欣慰地見到劉瑕的猶豫(好歹他對她的影響力依然還在),她欲言又止,眼波流轉間,有一種別樣的嫵媚悄然浮現——她是苦惱而低沉的,這一點他能看得出來,但這份迷茫沮喪,終究是帶了種種風情……
這是一種全然新鮮的表現,是……一個戀愛中的女人,特有的風情。
「我建議你不要聽張局指揮,浪費警力。」思忖片刻,她似乎有了決定,雙眼再開時,已是一片淡然。「成年人的衝突導致的仇殺,與校園欺凌受害者的報復,二者的犯案心態有明顯區別。只有在封閉環境裡被反覆迫害的受害者,才會瘋狂到為報復一人而罔顧其餘人的性命。在時間線上也會有明顯的不同,仇殺的時間鏈條更短,衝突和報復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月,報復手段也更趨向於短兵相接,直接傷害仇人。雖然那四個人的確不是兇手——我反覆審訊,就是為了確認這點——但大方向不應變。」
「但這條思路,現在已經通往死胡同了。」連景雲不再逼她,他終究沒那麼高風亮節。「我們逼近的四個嫌疑人都被你親自排除——這是一條有瑕疵的思路,在你修正瑕疵之前,我會按張老師的交代撒網排查,拚個概率,看看能不能撞到什麼。」
「是啊,有瑕疵的思路……」劉瑕低語,她浮現凝思之色,忽而表情一動,似乎有靈感浮現,但片刻後,她又失落地搖了搖頭。
「我會發現瑕疵的。」她抬起頭,「已經有點眉目了——等我回來再和你說。」
有眉目了?連景雲精神一振,這瞬間所有私人事務都不再重要,他的注意力全投入案情,恨不得立刻頭腦風暴,捉穩那稍縱即逝的靈光。「——你要去哪!」
劉瑕被他的急切逗得笑起來,有終於回整他的得意。
「去找沈他呀。」她笑盈盈地說,這笑意,輕俏得像一朵剛綻開的蓮花。「這不是,你求我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