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托有些緊張。
他放下後視鏡，又認認真真打量了自己一番，希望等一會能給海蒂維希一個好一些的印象。
他買了盒髮蠟，但是擺弄來擺弄去，卻總是不滿意，於是學著電影明星的樣子，將頭髮全部往後梳，弄成了個光溜溜的大背頭的樣子。
好在他的臉蛋不錯，資本很好，配著他從相熟的意大利裁縫那搞來的西裝，還顯得相得益彰。連希洛這個大老粗都誇他的品味上升了不少。
他剛重新擺正後視鏡，就發現了朝門外款款走來的海蒂維希。
「……海蒂！」維克托眼睛好用，很早就一眼看到了步行出大門的海蒂維希，但是臨到了要開口，他才發現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才好。
叫她拉瑪小姐實在太過生疏了，而海蒂又太親密。根據人與人之間交往的禮節，剛見過兩面的人稱呼全名是最好的，海蒂維希其實是剛剛好——可是維克托心裡並不願意就這麼稱呼她，在他心裡，他和海蒂維希才不是剛從陌生人開始相處，即使在海蒂維希那方面看來是這樣。
這樣一個小小的問題就讓他躊躇了許久，維克托一直對海蒂維希的稱呼猶豫不決。直到他眼睜睜地海蒂維希越走越近，已經拉開了她面前的那輛雪佛蘭，正要坐進去的時候，才終於喊了她一聲。
海蒂……
維克托終於親密地叫了她一聲，他覺得手心有些出汗，忐忑不安地看著她轉過頭來，然後，看到了他。
海蒂維希看上去有些驚訝，她停下了開車門的動作，回頭看著維克托探出車窗的腦袋，她旋即對維克托綻放了一個平和的笑容。然後她又沖著車內笑了笑，像是說了聲什麼，然後朝他那邊走過去了。
她沒有對那個稱呼生氣，而是接受了！維克托覺得有些激動，他抓起放在副駕駛的花，假裝非常鎮定地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哦，這個是？」海蒂維希站住了，看著他手上的那一捧百合花，含笑看著他，「給我的嗎？」
「嗯！」維克托用力地點點頭，遞了過去。
海蒂維希將手上的小黑包掛在臂彎，然後鄭重地接過了那一捧白色的百合花，低下頭輕輕嗅了嗅，笑著說道：「很香，」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很喜歡，謝謝你。」
維克托一直凝視著她，海蒂維希今天穿了一條墨綠色的綢緞裙子，襯托得她眼睛更加翠綠。她戴著寬大帽簷的紗花寬簷帽，低頭嗅花的時候，帽簷後面長長的黑色絛花尾部垂下來，落在她的頸脖上，顯得更加的白皙。
維克托強迫自己快要黏住的視線從海蒂維希的衣領離開，他可不想自己在海蒂維希面前顯得太失禮。
「是嗎？你喜歡就好。」維克托開心地說道，他抿了抿嘴，覺得喉嚨有些乾燥，可是舌頭卻仍然正常無比，一句試探性的征詢就像是有自我意識一樣從他的嘴中滑了出來。
「你願意……和我一同吃個晚飯嗎？」
海蒂維希一愣，仔細地想了想。
維克托雙手背在身後，食指拼了個十字，暗自祈禱著。
「好吧。」過了一小段時間，海蒂維希點了點頭，「不過我得先跟我的司機說一聲，讓他先回去，然後定時間來接我，晚上我還有點其他的事情。」
「我開了車，可以送你回去。」維克托大喜，忙不迭地保證，「吃完飯我就送你回去！」
*
維克托定的餐廳在帝國大廈，是一家非常不錯的意大利餐館。雖然他並沒有在那裡吃過飯，但他知道唐的某一個情婦非常喜歡那裡，私心覺得那才能配得上海蒂維希。
「這真是……」他們坐在一個私密的沙發座位中，海蒂維希看著菜單感慨道，「太勞煩你花費了。」
「沒關系，」維克托認真地說道，「我能支付得起。」
維克托並沒有逞強，事實上，幫派裡能做到核心成員的收入都不算低。只是大部分人沒有什麼金錢的意識，往往領到了薪資之後的一兩天，就會將工資揮霍地只剩十之一二。
維克托其實也沒有什麼要存錢的想法，但是他的生活向來平板單調，沒有什麼享受的娛樂活動需要他支付，幾年下來，倒是手頭變得寬裕了很多。
「是麼，」海蒂維希點完餐，合上菜單遞給退下的侍者，笑著看著維克托，「看來你的工作很不錯？收入豐厚。」
「也不是，」維克托有些不自然地說道，「只是、老板比較器重而已。」
「看上去也是，」海蒂維希輕笑一聲，「很辛苦吧，要到處出差。」
「……嗯，」維克托點了點頭，急急忙忙地想要轉移話題，「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只是聽說這家餐館很不錯，希望能合你的口味。」
「是嗎？」海蒂維希果然沒有再詢問他工作上的事情了，她順著維克托的話頭說了下去，「我倒是很期待，而且我也很喜歡意大利菜的，以前在瑞士的時候，學校附近有家意大利餐館，做的非常好。」
「你以前在瑞士讀書？」侍者剛好托過來兩杯香檳酒，維克托伸手接過了那兩杯酒，殷勤地擺放在海蒂維希面前。
「嗯，對，」海蒂維希輕酌了一口，緩緩說道，「我的中學是在瑞士念的。」
「瑞士？」維克托皺了皺眉頭，他有些不解地問道，「為什麼會去那裡呢？」
「唔，」海蒂維希放下手裡的酒杯，「大概因為那裡比較安靜吧，我也很喜歡。」
「原來是這樣，」維克托笑起來，左臉頰小小的酒窩若隱若現，「你在那裡一定過的很開心。」
「沒錯，」海蒂維希有些感慨地回憶道，「我也是在那裡認識了我的第一個導演，拍了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
維克托很高興地聽著海蒂維希說話，他很願意更多地去了解海蒂維希過往的生活：「你怎麼會想到去拍電影呢？」
「因為喜歡，」海蒂維希雙手交叉輕輕地枕放在下巴上，美目流轉，含笑著看著維克托說道，「電影是門非常棒的藝術品，在此之前可沒有人能那麼形象地記錄和敘述一個故事，」她輕輕地眨了眨眼睛，「你看過我的電影嗎？」
「看過的。」維克托急急忙忙地說道，「就是那個《熱帶女士》，兩個月前上映的。」
「哦？」海蒂維希輕輕地撥了撥鬢邊的頭髮，頭輕輕地歪了歪，「那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我演的好嗎？」
維克托一時有些為難，那部電影他看了不下五遍，給電影院貢獻了不少的門票——但是他還是不記得電影主要演了什麼——只要海蒂維希一出場，他的視線就沒法從她身上移開。她的一顰一笑在屏幕上都是那麼地清晰動人，讓人轉不開眼睛，維克托也只能記得些微的片段，卻不知道那個電影的主線是什麼，具體講了些什麼。
那個時候，他還從來沒有想過能夠像今天這樣和海蒂維希面對面地聊天，吃飯。他坐在無人注意的黑暗中，也只有那個時候海蒂維希鮮活的影像才能慰藉他的想念，他可以假裝只有他們兩個人。
「很好，我非常非常喜歡，」維克托低聲說道，又補充道，「我是說，那個故事很不錯。」
「是嗎？」海蒂維希非常開心，「那真是太好了。」
*
那天之後，兩人的友誼終於漸漸地升溫了。
維克托也曾多次在休息的時候去海蒂維希在曼哈頓的公寓拜訪。
有時候是聽海蒂維希彈奏鋼琴，有時候是品嘗海蒂維希新出爐的甜品，海蒂維希曾經打趣道，維克托的工作時間真的是非常的靈活，總能在她剛好休假的時候前來陪她分享周末。
聽了那話，維克托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還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去往海蒂維希的公寓，就好像他的手腳有自己的意識一樣，會不由自主地將車開到樓下。
人往往都是那樣，在滿懷連自己都不敢說出口的期望的時候，總會顯得異常的盲目。
雖然他有時候也會憂慮自己的拜訪是否太過頻繁，關於他自己工作和生活解釋的謊言太過蹩腳，但是海蒂笑得那樣和善，對待他的態度也一直那樣和藹，並沒有絲毫的不悅，他又升起了近乎莽撞的信心。
畢竟與海蒂維希相處的每一分鍾都是那樣的愉快，維克托沒法讓自己掙脫出那如同夢境一般的甜蜜。坐在海蒂維希明亮寬敞的客廳，和著唱片機上潺潺流動的音樂，聽著海蒂維希的輕言慢語，他總恨時間流動地太快。
然後，他終於被強制著從那個美夢中蘇醒了。
*
在唐舉辦的一次宴會上，他再度見到了海蒂維希。
他早該知道的會有那麼一天的：幫派的產業在影視業方面一直有所涉足，而海蒂維希，即使她來到美國的時間並不長，但憑借及其出色的容貌，她已然正是好萊塢最出名的影星之一。
作為護衛保鏢，維克托穿著黑色的西裝，筆直地站在唐的身後。
他的手腳漸漸的冰涼，四肢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海蒂維希挽著身邊的男伴走到唐的面前。
「晚上好，布亞諾先生。」海蒂維希紅唇輕張，笑著向唐打招呼。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那樣輕柔動人，而眼神則輕輕掃過唐身後面如死灰的維克托，無波無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