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托堅決地說道,第一次在海蒂維希面前展現出了不容置疑的口吻,「如果明天我會出發,那你也必須和我在一起。」
海蒂維希柔和地笑了笑:「如果可以,我當然也想和你呆在一起。」她搖了搖頭,「但是我並不願意對你說謊,維克。」
她攔住了維克托想要沖口而出的話:「在美國出發的時候我們也沒有想過中國的形勢會這麼嚴峻,畢竟那時候雖然柏林和倫敦之間關系已經變得很緊張了,但是還沒有到現在這樣的地步。」
「那麼現在已經是這種情況了!你就得和我一起走!」維克托急躁地叫道。
「噓,噓,聽我說完。」海蒂維希安撫地親了親他的臉頰。她看著仍然不贊同地盯著她,滿臉不高興的維克托,繼續說道,「我的情況和你還是不一樣的。這幾次你運送的的武器數量都很大對吧,你應該也換了幾條路線了吧?」
「你正在做的事情本身就是很危險的,但我只是需要留在香港等待著中國的朋友把其他人帶出來而已。」海蒂維希頗有些自嘲地笑道,「好歹我會說德語……」
「可是……」
「我畢竟是和我的朋友們一起來的,這個時候我也不能拋下他們。」海蒂維希柔聲地說道,卻是在陳述一件不容改變的事情。
「……他們比我重要嗎?」維克托不滿地說道,「甚至比你的性命都重要嗎?」
「當然不是這樣啊,」海蒂維希耐心地慢慢說道,「這不一樣,維克。香港對於你來說的確已經算一個很危險的地方了,但是對於我來說,卻遠沒有那麼糟糕。我想,目前日本人還是對留在這邊的非中國人有所顧忌的——更何況就算在淪陷區,他們也沒有殺掉所有的中國人。」
她竭力勸說著維克托:「我知道無論是留在香港,還是現在轉移到澳門,只要唐那邊還在繼續和中國的政.府軍做交易,你現在做的事情就是風險極大的一件事情。不過,我想日本軍會礙於與德國的關系,他們應該不會接手澳門的統治。對於你來說,留在澳門就是最安全的選擇。」
海蒂維希的手撫在維克托的臉頰上,她那雙碧色的眼睛中滿是要將維克托包裹住的柔情:「在這種情況下,我只希望你能夠平安,維克。」
「可是……我不能留你一個人……」維克托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他張了張口,還想說點什麼。
海蒂維希的表情漸漸黯淡下去,她從原本靠著的床頭坐起了身體,傾向了維克托。她有些難過地說道:「難道只有你一個人擔心嗎?難道你不知道你才是真正處在危險中,讓我不安的人嗎?還是你又想受罰,讓我再也看不見你?」
維克托為難地看著海蒂維希,低低地說道:「沒錯,如果那是PAPA的安排,我不能再違逆他的命令了……」
海蒂維希揚起頭來:「據說現在上海的租界,日本人也沒有怎麼打擾,更何況我們這裡是香港啊。維克,」她聲音有些哀婉地說道,「現在讓人放心不下的只有你正在做的事情……」
維克托沉默地凝視著海蒂維希的眼眸深處,兩人的目光對視了很久,海蒂維希堅定而懇求地看著他。維克托只覺得自己有些不能承受海蒂維希眼神中的含義,他略微撇開了頭,盯著房間角落的方向,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良久,維克托的表情漸漸地緩和下來,他沉默了一會兒,仍然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可是這裡畢竟離前線那麼近…你真的會沒事?」
「我保證。你看,留在香港的英國人還有這麼多沒走呢。」海蒂維希見維克托的態度有所動搖,她鬆了口氣,鄭重地說道:「放心吧,我不會離開我的同伴,也不去摻合其他的事情。」
她甚至半開玩笑地說道,「更何況,說不定也許日軍還沒有到行進到香港,我們就接到了其他人呢。」
「要是真的那樣,你又要離開了,對嗎?」聽了這話,維克托有些失落地看著海蒂維希,「明明隔了這麼久我才見到你,雖然知道你離中國越遠越好……」維克托有些委屈地追問道,「那你想我了嗎?」
「想啊,」海蒂維希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雖然我來這邊是為了安排留在中國的同胞離開,但是……」她低下頭,額頭抵著維克托的,兩人的呼吸只在寸尺之間,「猶太人的集會成員那麼多,你想想看為什麼我會跟著來呢,嗯?」
她最後的尾音微微地上挑,在維克托心裡抓出了一小道痕跡,讓情緒原本有些低落的維克托心思又活泛起來。
「海蒂……」維克托呢喃著,忍不住向前湊了湊想要更親近她,他的唇停在海蒂維希的唇角邊。海蒂維希側過頭去,輕輕地含住了他柔軟的雙唇。
*
第二天的時候,維克托見到了弗朗西斯科排遣來的所謂新副手。
「希洛?!」維克托難以置信地看著好友,「你怎麼來了?」他想起來自己的經歷,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你犯了什麼事情?也被丟過來了?」
「咳,咳,」希洛咳嗽了兩聲,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語焉不詳地聽了下來,明顯不想讓維克托知道真正的理由。
維克托沉著臉,點了點頭,「你大概知道我們要做什麼嗎?」
「大概吧,」見維克托沒有追問下去,希洛也放鬆了不少,他拍了拍維克托的肩膀,「放心吧,我來之前弗朗西斯科已經都跟我說過了。對了,」也不知道希洛是不是為了轉移話題,他壓低了聲音,有些不懷好意地說道,「你有沒有見到……」
他的目光停在了維克托鬆鬆垮垮綁著的領口邊,上面有一道很明顯的紅痕。
「我就知道!」他怪叫一聲,「她的船比我的才早出發不到一天,你們就已經——」
「閉嘴!」維克托有些羞惱地說道,狠狠瞪了他一眼,順手扣上了扣子。
希洛痛快地閉了嘴。但是在他們要出門的時候,希洛再次湊到他的耳邊非常小聲地問了一句:「感覺還好嗎?」在維克托疑惑地看著他的時候,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們馬上要乘坐輪船出發,你的體力還跟得上嗎?需要補眠嗎?」他露出男人間說話時特有的猥瑣表情,「隔了那麼久了,很辛苦吧?」
維克托的回答是一聲不吭地將他踹出了酒店的大門。
*
維克托登上了輪船「梅麗爾」號的甲板,除去安排了一部分人從陸地上前往澳門外,他和希洛以及剩下的一部分則是選擇坐船離開。
站在甲板上,從海面上刮來的風吹得維克托的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
維克托正欲走進艙室,卻覺得有從哪裡來的視線正盯著他。
感知一向敏銳的維克托站住了腳跟,他目光警覺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然後在港口邊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海蒂維希。
她坐在二層的窗戶邊,腦袋上帶著一頂墨綠色的沙帽子。帽簷上垂下來的網狀格覆蓋住了她的臉,讓即使視力非常好的維克托也不能看清楚她臉上的表情。不過這並不能阻擋維克托的視線與她的交匯。
海蒂維希像是一直望著他的方向,發覺看著維克托看了過來,她立刻舉起了手邊的咖啡杯,朝著維克托遙遙地晃了晃。
維克托本能地想要抬起手臂沖她揮手,但是手堪堪舉起來,他又頓住了。維克托最終脫下了腦袋上的禮服帽子,將它平放在自己的胸前。然後退了兩步,靠在陰影中,不讓船上的其他人發現自己的動作。
「梅麗爾」號是艘非常小的船,出發前往澳門的旅客也不多。
很快地,登船的木板被撤了下來,船頭也想起了汽笛的聲音。隨著船漸漸駛出港口,維克托腳下原本隨著海波晃動的甲板幅度也越來越大了。
維克托依然望著海蒂維希的方向,即使已經看不大清楚海蒂維希在窗口的身影了,他依然能感覺得海蒂維希的目光跟隨著他。
梅麗爾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完全地駛出了維多利亞港,港邊的咖啡館也漸漸消失不見,維克托才歎了口氣,轉身走進了他們包下的艙室。
艙室裡煙氣繚繞,希洛正抽著煙,忙著和其他人一同打牌。維克托走進來,他也只是側頭沖他露出了壞笑,做了個「替你保密」的唇語,又轉頭和同伴們吵鬧了起來。
維克托只覺得心裡沉甸甸的,像是有哪裡不踏實一樣。他坐在了牆邊的沙發上,閉上眼睛,想要將紛紛擾擾的思緒全部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