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老子》曰:「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以此來比喻壞事可以引出好的結果,好事也可以引出壞的結果。

毛小朴好就好在那個天真上,壞也壞在那個天真上。她從小就是那個迷茫緩慢的性子,凡事懵懂,給人慢一拍的感覺,加上她從出世就是個沒媽的孩子,被鄉下爺爺奶奶帶到四歲,然後往城裡的爸爸家一送,拍拍手,不管了。

毛爸爸家突然多出個孩子,且這孩子一付呆頭傻勁笨蛋樣,很不帶愛相,一時間,包括毛爸爸在裡的家裡人都嫌棄,親爸都嫌了,其她人嫌棄時都不再需要遮遮掩掩了,當這種嫌棄到達一種暴發的程度時,被人略施小計送到了號子。

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易,就是把她送到火星去,基本上還是抹不去她眼睛裡的迷茫傻勁兒,也就是別人眼裡的天真。

至於這個白白的皮膚還真不好解釋,她親爸爸毛甯明一表人材,相貌堂堂,可就是張秦瓊式的黃臉,她又沒見過自己的親媽,據說死了,死無對證說的就是這個事兒。至於一臉粉嫩的肥肉,完全掩蓋了毛小朴內心那相當彪悍的一面,不是親眼見過的人大概沒人相信,就是這付小身板,恨著呢。

凡是看過《女子監獄》的人,都明白監獄裡的殘酷,牢頭牢霸牢暴力,明裡暗裡存在,大凡新進去的犯人,不死也得脫層皮,毛小朴剛剛進去時才十八歲,青春逼人,內心磅?,再加上一根筋,那些牢頭牢霸把她搞毛了,銀牙一咬,反擊,拼命還擊,開始了與她們長達一百天的死磕。

內心裡睡著的小獅子一旦驚醒,開始咆哮,暴動,不拆手段,撕,扯,打,咬,踢,用牙刷,用被子,用書,用塑膠盆,無所不用其極,開始時無章法,一頓亂撲騰亂糾纏亂撕扭,被打得青皮臉腫,口腔出血,半天動彈不得。

要說吧,這個武林招數真不是什麼武學奇才發明的,而是經常打架的人在沉思中歸納總結出來的經驗,毛小朴這朵奇葩,痛定思痛後歸納總結自己的長處與短處後,開始有規章有計劃有招數的還擊,這麼一來,居然還有勝算的時候。

所以說,這個打架打得多了,你就成了打架高手。而且這打架還要講究氣勢,窮的怕富的,富的怕橫的,橫的怕惡的,惡的怕不要命的,不過這不要命的常常是窮的。毛小朴進得此地來,一身無牽掛,沒人比她窮,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罪名進來,也沒人比她更不要命,一打架,連骨頭縫裡的恨勁猛勁一口氣暴發,這一來二去,打得牢霸都心虛。

有一次又和牢霸磕上了,兩人大打出手,你來我往,招數用盡,最後只剩下最原始的力氣上的競爭,你抓住我的頭,往牆上一下,我抓住你的頭,往牆上一下,磕得齧牙咧齒,口吸冷氣。

這一場生猛的鬥狠驚動了獄警,獄警來時,兩人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後來獄警問毛小朴,你的頭是誰打的?

毛小朴像個愣頭青,將包著層層白色綁帶的腦袋瓜子一昂,嘎裡嘎氣地說,我自己磕的。

她真不是講義氣,她想啊,別人磕了我,我也磕了別人,看起來我的傷也不比她的傷重,那就兩抵兩拉唄,以後還死磕。

哪知這一回答倒把牢霸給收拾了,喲,這頭強驢子還是頭講義氣的驢子,是咱江湖人哪,算了,以後不找你麻煩了。此後回去,前事不提,後事不表,一頁就這麼揭過了。

毛小朴是個有原則的人,你來我就往,你不來,我就不往,她不明白牢霸為什麼不再找她打架了,不過她也不是喜歡打架的主,只要不招她惹她,她絕對不招人不惹人,咆哮的獅子安靜下來,漸漸閉上眼睛打個盹,漸漸趴回心裡睡大覺去了。正好在她那間牢房裡,有一大堆書本,是以前離開了的犯人沒帶走的,她一腔打架的帶著荷爾蒙的熱血降下來,投身到書海裡。這一投,就是將近七年,生生將她進來時一點五的明亮大眼睛磨成了了個四百度的近視。

靠著一根筋,一鼓作氣,從從不打架到打服牢霸,時間三個月,如果靠著一根筋,一鼓作氣,從原來的高中課本到書海大戰,時間七年,這將是什麼結果?

呵呵,世上的事,不怕難,也不怕人笨,怕的就是兩個字,專一。

毛小朴在那間簡單油膩的小館洗了一個月碗。她是個手腳勤快的人,不懂得摸魚,洗碗之前,她會幫忙洗菜,端菜,洗碗之後,她會幫忙掃地,擦桌子,甚至在店裡客人偶爾多店主炒菜炒不過來時,她還奔上去抄大勺。

店主肩膀上搭塊毛巾,一手擦著汗,一手搖著鍋,不放心地問,你行麼?

毛小朴嘎巴地說,沒吃過豬肉,難道沒看過豬走路?一盤菜炒出來,用手抓一片放口裡,頓時眉開眼笑,真好吃。

店主才不信,有樣學樣,也抓一片放口裡,樂了,真的不錯。

所以說啊,毛小朴這個娃,就是個可造之材,看豬走路就知道豬肉味道的人才。

在小店混得如魚得水,這讓毛小朴對生活有了信心,不再那麼彷徨,她原本最擔心的是出獄後會餓死啊,得知自己不會餓死,而且手上又拿到了身份證後,毛小朴有了新的追求,那就是離開海陽,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去。

其實這是毛小朴最初的願望,不見任何毛家人,從此與他們一刀兩斷。所以當法官第N次問,毛小朴,你手上的刀,你說是拿著開西瓜的,可怎麼到了你妹妹毛敏兒的小腹上?

毛小朴一反平時的回答,我想殺了她。而之前,她的N次回答是,我沒殺她,是她自己撲上來的。

她是突然想通了,呆頭呆腦的人不想通則已,一想通全通,跟佛佗一般,心靈通透。她想,反正她不喜歡毛家,毛家人也不喜歡她,與其兩看生厭,不如她退而遠之。坐牢也比呆毛家強!

所以,她大大方方地成全了她同父異母的妹妹毛敏兒把她逼出毛家的陰謀,當然,她也明白這個陰謀幕後藏著的那個人叫李湘湘,她的後母。

毛小朴被鄉下爺爺奶奶送到毛爸爸身邊時,那明亮豪華的大房裡已經有一位兩歲公主。毛小朴站在那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之外,怎麼也融不進去,她咬著自己的手指有些羡慕,可僅僅是羡慕,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應該屬於那其樂融融中的一員。

按說,這麼個想法可以省多少事,不妒嫉,不爭寵,不挑事,家和萬事安。

毛小朴那個迷茫滿不在乎的性子讓她在毛家少吃了很多苦頭,一個人只要對周圍的事物不敏感,不興趣,就很難在語言上傷到她。熱嘲冷諷,不懂,明罵直恨,不理,罵你死去的娘,不認識,罵你活著的爹,罵吧,反正我也不喜歡他。她我行我素,該做什麼還做什麼。正是這份涼薄,徹底激怒了李湘湘母女,不見她,只有不見她,心就不煩。

這得煩得什麼程度,恨到什麼程度啊,毛小朴拿水果刀開西瓜,毛敏兒撲上去,毛小朴目瞪口呆,手握刀柄,刀子沒入毛敏兒小腹,鮮血流出,毛甯明和李湘湘捏著時間進來了,目睹長女?次女,鮮血淋淋哪。

毛寧明「目睹」家門不幸的兇殺過程,心灰意冷,失望透頂,甩了毛小朴一個巴掌丟了一句話,毛家再沒你這個女兒!

正好毛寧明處在政界選舉之際,他為升遷之事絞盡腦汁,處理兇殺之事李湘湘全盤接手,人證,物證俱在,年齡十八,正夠判刑年齡。再加上李湘湘出身官宦之家,在一次官太太聯誼的飯局上隨便說了一句話,於是,不多不少,七年剛好。

毛小朴想,既然出來了,就不能再撞到她們眼裡去了,走遠點好。去哪好呢?她想到北京。毛小朴在學校是典型的應試式人材,要背的要默的,她不拉下一點,所以中文學得特別好。但試驗能力差,理科不好,進監獄之前正好收到了北大的通知書,中文系。現如今再上北大是不可能的,不過去看看也是好的,能達到心理上某種程度的滿足。

一旦決定向北京挺進,毛小朴立即向店主辭工。

作為一個成天算計著蠅頭小利的小飯店老闆,是真正捨不得毛小朴,做事多,說話少,工資低,要求少。比雞起得早,比狗睡得晚,比牛做得多,勤勤懇懇,任勞任怨。

不過店主到底是個明眼人,感覺這娃怎麼看也不是能呆在他那個又暗又窄的、地上丟著烏白烏白低檔紙衛生紙的小館子一生的人。所以啊,千萬不要看不起埋在旮旯裡的滿臉油煙的小人物,眼睛毒著呢。

做了一份麻辣雞爪,一份麻油臘肝,一份香辣鴨脖,打包好,給毛小朴車上吃,還給她買了兩瓶水,兩個麵包,一包火腿腸,再加上三個梨子三個蘋果,路程遠,車上的東西貴,能省就省,發工資的時候多給了二百,一千元整。

店主這一系列的做法把毛小朴那顆容量不大的遲鈍的小心肝感動得一顫一顫,更加奠定了要去北京的決心。

店主如此做法,一說明店主人好,但更主要的是說明了她毛小朴與監獄外的世界相處得很和諧很融洽,她做人很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