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從深圳到北京的火車貫穿南北,毛小朴拿著兩個塑膠袋子,一袋裝的她換洗的衣服,一袋裝的店主送給她的食物,隨著烏泱烏泱的人流上了火車。

毛小朴找到自己的位置,上面坐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雙手環抱,雙腿交搭一起,閉著眼睛睡覺。毛小朴仔細對了對座位,確實這是自己的位置,不過她沒有叫醒女孩,她覺得打擾人家睡覺是不好的行為。

過道上站了很多人,拎著自己的包,面無表情,毛小朴看看車廂兩邊的架子上堆滿了大包小包大箱小箱的行禮,哪有位置放她那個可憐的小袋子,索性將袋子往懷裡一抱,將案板上的東西往裡推了推,再把另一個袋子放上去。

她這一行為卻像是站票客侵略別人地盤的味道,而且她放袋子的時候碰到了旁邊女孩的腳,那眯著眼睛睡覺的女孩眼睛打開了,看了看毛小朴,頓時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你推什麼呢?沒看到上面放滿了嗎?」

毛小朴指了指,不解,「不是可以放嗎?」

「可以放也不是你放的!」女孩口氣不屑。

毛小朴不跟她爭這事了,她問另一個問題,「你已經睡醒了嗎?」

「我睡不睡醒關你什麼事?」

「是這樣,你睡醒了就起來把位置給我,48號,這是我的座位。」毛小朴很誠懇地請女孩起來,她已經讓她睡了一站了。

女孩有點愣,終於意識到自己是站票,坐了人家的位置,臉色紅了,又綠了,不情不願地站起來,還狠狠瞪了毛小朴一眼。

毛小朴一屁股坐下來,長長舒口氣,還是坐著舒服。她摸摸黑框架眼鏡,閉上眼睛休息,剛才擠得狠了,站得久了,還累著呢。

北京是終點站,她不怕會錯過網站,心安則意順,這一眯,竟然睡了過去。等她醒來,發現車窗外烏漆巴黑,已是深夜了,車廂裡很多人都在睡覺,過道中的人在屁股下墊了張報紙靠著旁邊的椅子也睡得挺香,那個被毛小朴趕起來的女孩也坐在過道裡,趴在膝蓋上睡覺,毛小朴發現,她屁股下什麼也沒有墊。還有一些人沒睡,靠著椅子站著,默默盯著窗外。

毛小朴感覺座位緊了些,竟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身邊坐了一個人,她的坐位靠過道,而且車上有站著的人,毛小朴挺理解的還將自己往內移了移,給那人多讓點位置來。

感覺肚子有點餓了,她打開袋子,拿出一塊麵包,巴砸巴砸地吃了,又拿出二根火腿,巴砸巴砸地吃了,又吭哧哼哧吃了一個蘋果,打開懷裡的袋子,取出一卷紙,擦擦嘴,再擦擦手,左右看了一下,沒垃圾桶,往地下,丟了。

處理完這些,毛小朴對身邊的人說,「我沒錢,你看。」

她翻出口袋,空的,又翻出內側的口袋,空的,怕那人不信,又打開懷中的袋子,全是衣服。坐在她身邊的人慢慢站起來,像盯怪物似的,緊緊地盯著毛小朴,毛小朴心想,你還不信?於是,特真誠地補了一句,「我是真的沒錢,也沒手機。」

當她發現身邊坐一人時,她將身子往內移了移後,那人也跟著移了過來,突然她感到有一隻手在有意無意地伸向她的口袋,毛小朴錯開身子,那只手也跟著錯過來,毛小朴又挪回身子,那只手也跟著挪回來,這很辛苦,不如直接告訴他結果,讓他轉下家。這是毛小朴的真實想法。

陸西為憋不住了,終於大笑起來。

從這位大嬸站到他對面開始,他就注意到她了,短頭髮,齊耳,土得不能再土的包車頭,跟農村大媽一樣。黑鏡框大眼鏡,重重地壓著鼻樑,遮住了半張臉,她不嫌累嗎?現在是七月,別人都穿著T恤衫,她還外面套了一件洗舊了的外套,拜託,從哪旮旯找來的古董,手提兩個塑膠袋,還是黑的,黑色袋子有毒不知道嗎,科普太不到位!明明對照票好幾遍,卻不敢要自己的座位,難道她是怕打擾了人家睡覺?長沒長眼睛啊,那女的明明沒睡著,只是閉目養神而已。濫好心!好不容易要回了座位,坐下來第一件事就是睡覺,坐她旁邊的女孩一個勁地往裡靠,她難道不明白那是嫌惡的生怕沾了髒東西的表情嗎?喲,她還真能睡,抱著個袋子,好像裡面有寶貝,頭一昂一合,嘴巴一昂一合,睡得那叫一個香,好像幾天幾夜沒睡了似的,看得陸西為又鬱悶又嫉妒,他最近可是老失眠!

坐在他對面的穿吊帶服的女孩一個勁找他說話,那眼睛裡的小星星陸西為從小到大就看厭了,無聊不無聊啊,老子是這麼好泡的?陸西為狠狠白了那女孩一眼,對方才有所收斂。不過陸西為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那位大嬸從上車到睡覺竟然從來沒有看過他一眼。

大嬸竟然醒了,看了看窗外,眼光直接跳過他拿出東西吃得有滋有味有聲有色,睡得香吃得香,每巴砸一響,陸西為心跟著一顫,每吭哧一聲,心也跟著一顫,他突然覺得,這個大嬸很幸福。

陸西為的幸福概念就是,睡哪兒都香,吃什麼都香。看似簡單,卻真沒幾人能做到,試想,是人就會有壓力,生活上的,工作上的,感情上的,多著呢,有了壓力就有了心思,有了心思還有睡得香嗎,晚上不知道要數多少只綿羊,再則,人煩惱多,身心皆累,味口能好到哪兒去?睡得香吃得香,人生真算得上圓滿了。

陸西為眼睛憋憋桌上的袋子,不就是一個蘋果嗎,真那麼好吃?她是從海陽站上來的,難道海陽的蘋果與別的地方不一樣?他的眼睛從黑色的袋子移到她身上,突然發現一隻伸向她口袋的手。

陸西為當然不是個俠義之士,他不會大喊抓賊,也不會挺身而出自己去抓賊,他好奇的是這位大嬸的反映,如果發現錢丟了,她會不會坐在過道上哭?就算不哭,她還能睡得這麼香吃得這麼香麼?

陸西為幸災樂禍地暗笑,我睡不好,你也別想睡好,我吃不香,你也別想吃香。這是他一貫的行為準則,問題是,他的行為準則關毛小朴什麼屁事啊?

接下來毛小朴的舉動讓陸西為差點撞牆,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她在內疚!她沒錢可偷,她竟然在內疚!

「哈哈哈......」陸西為拍著桌子笑,驚醒了一車廂夢中人。

那個小偷深知自己造詣不行,第一回出手,他還特意選了個傻大姐,可怎麼就載了呢?灰溜溜地溜了,去總結經驗與教訓去了。

毛小朴見很多人露出不滿的神色,有些茫然地看了陸西為一眼,他笑什麼,難道他看出了她在說假話?她有錢哪,出獄時監獄長給了二千,上車前,店主給了一千,辦身份證四十,臨時身份證二十,買了兩件T恤兩條褲子兩套內衣內褲和其它日用品一共二百三十,一張火車票三百六十,一共花去六百五十元,還剩下二千三百五十元。

在監獄,毛小朴耳聞了很多東西,其中主要的是偷。

盜竊犯是監獄裡最常見的,也是她們沒事時最愛拿出來吹的事,如何踩點,如何下手,如何跑路,彼此交流經驗與教訓,以圖精益求精。其中有一個犯人很有求知欲,問了一句,你們這麼厲害,我以後有了錢放哪兒最安全?

偷犯長歎一聲,放內褲,鞭長莫及。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哪,毛小朴記下了,所以她特意挑了那種前面有拉鍊口袋的內褲,將二千三百五十元錢小心翼翼地放進去。心安了,說謊就順溜了,我沒錢,我真的沒錢,不信你看。

「喂,大嬸,你怎麼不抓他去找乘警哪?」陸西為戲謔道。

毛小朴一愣,大嬸?不過面前這個男孩確實年輕,唇紅齒白,眉目清秀,短短的板寸頭襯得那張精緻絕倫的臉更加精神,灑脫。真好看,毛小朴眨巴著眼睛,一下子沒有說話。

毛小朴也有過追星的年代,小學時超級喜歡林志穎,那兩酒窩太迷人了,初中時喜歡陳冠希,後來不喜歡了,太花心太流氓了,改喜歡吳彥祖,高中時愛好逆襲,不愛小白臉,喜歡濃眉大眼的劉燁。可眼前,這個小少年,真的比林志穎和吳彥祖還要帥!這等極品,毛小朴還是很願意多看幾眼。

陸西為很滿意毛小朴的表情,電倒一群無知少女算什麼成就,電倒一個萌大嬸才算哪!

「你怎麼不抓起這個小偷?」陸西為承心調侃到底。

毛小朴摸摸自己的臉,思索了半天,很糾結地問,「我長得很有正義感?」

「是有點。」

毛小朴默然了,她想,肯定是坐牢坐久了,被監獄長感化得氣質都變了。

可見人哪真不能看外表,毛小朴就是那米粒大的心,裝不下太多的東西,十八歲之前,她一心讀書,進了監獄,她一心鬥牢霸,鬥完牢霸後,她又一心讀書,出獄後她一心洗碗,現在,她一心奔北京,你想,她有多餘的心思去抓小偷嗎?只要沒偷到她小褲褲裡的錢,就算小偷偷遍整個火車她都能坐著啃雞爪鴨脖和睡覺。

再說這個陸西為,驚豔到極致的美少年,他爸是人大政治委員陸際,陸西為是他的小兒子,才二十歲,在北京長到十歲,此後他主動要求去廣州外公家,這一去又是十年,無論是在北京還是廣州,從小到大被家人寵到沒邊,這一寵就生嬌生惡生毒,在廣州那一塊鬧得無法無天,陸際沒辦法,只得把他送到軍校,哪知道沒到一年自個跑了,說要去搞音樂,陸際的父親陸元龍曾經是□手下的參謀長,陸際的爺爺陸潛曾經隨孫中山鬧過辛亥革命,陸家作為軍人世家,怎麼允許自家兒子走進娛樂圈,不允許,堅決不允許,你跑是吧,只要不飛到天上去,老子就能把你抓回來。所以,陸西為才跑出幾天就被抓回來了,關進屋子裡,門外哨兵站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