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疲累

  「我到底在堅持什麼愚蠢的夢想……」哈瑞斯流出了淚水,在晃動的光影裡克萊爾目睹漢尼拔的笑容變得得意又猙獰。

  他裂開唇角,露出潔白的整齊的牙齒,看起來就像是一隻野獸。

  哈瑞斯卻不斷的道歉著:「很抱歉,你遇到的是這樣的我。」

  「很抱歉啊……」

  「很抱歉」

  「很抱歉」

  「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然而握刀的手卻不曾軟弱,鋒利的刀尖毫不猶豫的刺進她的身體,伴隨著尖銳的疼痛克萊爾從夢裡坐直身體。

  她劇烈的喘息著。內心的恨意幾乎快將自己淹沒。身旁的少年躺在床上,黑珍珠一般的眸子安靜的望著她,那裡面什麼情緒也沒有。

  克萊爾勉強牽起唇角:「抱歉,我做了噩夢。」她猜想入陶大威並不能聽懂英語,她只是這麼說著,然後就再一次躺下了身體。她擠在大威的身邊入睡著。

  這裡太黑了。如果不靠近他,克萊爾就感覺自己要被黑暗吞噬。而幸運的是,這個孩子不懂拒絕,也並沒有被人侵佔床鋪的不快。某種程度上而言,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好相處。

  克萊爾勉強微笑著,然後閉上了眼睛。

  那些壓抑在心底裡,濃烈的快要將她淹沒的仇恨和失望,讓她無數次的陷入了噩夢。那個曾快要被她遺忘的黑暗倉庫,再一次重複的、頻繁的出現在夢魘裡。克萊爾冷笑兩聲。

  如果能醒來,她一定會讓漢尼拔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接下來,她沒有再睡著了。

  當天空轉亮,入陶大威的生物鐘準時的叫醒了他。他在秒針指向七點整的時候安靜的做起身來。然後避開了床鋪外側的克萊爾,安靜的換上衣服。

  當家庭教師來叫他的時候,克萊爾跟隨著大威一同離開了房間。他們走過裝修奢華的走廊與客廳,在衛生間的門口站定。家庭教師神情嚴肅:[大威,去上廁所。]

  克萊爾依靠在幾米遠的牆壁上,目睹著少年並沒有任何的羞澀與難堪,在一眾傭人以及克萊爾的圍觀下,順從的脫掉褲子,露出纖細潔白的雙腿,然後坐在了馬桶上。

  他的眼睛直視前方,他在完成自己的任務。

  等到第13分鐘,入陶大威才出現便意,而等一切結束後,家庭教師再次[指導],不,應該說是[要求]更為恰當,讓大威自己穿上了褲子。

  克萊爾已經轉開了目光。在反覆見證這一幕後,它們最初留給自己的怪異感已經削弱許多了。

  她意識到這並非一個普通的家庭。

  包括吃早餐也是。在最開始的時候,大威就連同[咀嚼]這種程度的行為,也需要[命令]才能夠執行。如果不是確定他是一個有心臟有血肉的真實的人類,克萊爾會以為自己穿到了某個科幻頻道,而入陶大威是一個機器人。

  她搖搖頭,然後跟上大威的腳步向前跑動著。他們在經歷晨練。

  當克萊爾側轉過頭,就會看到別墅內的落地窗前,一位衣著精簡的老人,神情冷漠的注視著跑在她身側的大威。而那個人,就是大威的爺爺。

  克萊爾並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她不難看出這老人陰鬱的目光和暴虐的脾性。他兒子與媳婦的去世讓他失去了對生活的從容。撞死他們的肇事者至今都沒有被找到,也讓這份仇恨沒有了發洩的途徑。

  入陶大威卻毫無所覺。他遵循著遊戲規則,沉默的向前奔跑著。

  汗水浸濕了身體,白皙的笑臉因缺氧而泛著青白。他年紀還太過於幼小,三千米的跑動讓他分外吃不消。果然,如同往常一般,在第四圈的時候大威摔倒在了地上。他的腿軟的支撐不起自己,更何況是跑動。

  等待在跑道邊的醫師快速的圍了過來,給大威餵水並進行腿部肌肉的按摩。

  克萊爾扭頭看向窗戶,那老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原地。

  然而任務依然要求被執行。

  在入陶大威的情況微微緩和後,他再次圍著操場跑動起來:這簡直毫無人性!這簡直是對兒童的虐待!

  [你不累嗎?]追著少年的成年女人大聲的詢問著,她蹩腳的日語裡夾雜在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口音,聽起來非常怪異。然而少年罔若未聞,神情安逸的跑動著。

  克萊爾一時氣急:[站住!]她用了命令式的語氣。

  大威站在了原地。

  [轉過來,然後回答我,你難道不累嗎?!]

  少年順從的轉身,漆黑的瞳孔彷彿倒影不到任何的景色。就在克萊爾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少年的聲音帶著微妙的迷惑詢問:「累?」

  他對於這個詞並不瞭解。

  克萊爾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在近期學到的那些有限的日語顯然不足以讓她流暢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她向前幾步,站在大威的面前捏起他的手臂。那纖細的手臂被她提到了面前,隨即在克萊爾放手的瞬間砸回到大威的身側。

  然而她還是想做些什麼。因此克萊爾指指大威的手臂:「就是說在運動過程中你的身體產生大量的乳酸,而這些乳酸在激烈運動過程中的堆積,會形成肌肉pH值的下降,造成肌肉酵素活性的降低,進而形成肌肉活動的疲勞現象(急性肌肉痠痛),這會讓你感到肌肉痠痛身體疲累,也就是說為的[疲れ]」

  一句話中只出現一句日語,克萊爾並不認為大威能夠聽懂這些。

  事實上,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對入陶大威說這些的意義在哪裡。

  少年安靜的注視著她,然而實際上卻是又一次回到了待機狀態。乖巧的讓克萊爾覺得心臟也柔軟了下來,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亞文化叫做[萌え].

  而大威的教練已經站在跑道邊對少年揮手,他語氣嚴肅,帶著不滿:[大威!為什麼停下來了?]

  克萊爾聽懂了這句話,她看到少年轉過身去,在對方的命令下再次跑動起來。神情裡毫無疲累與痛苦,如果不是他的腳步太過於虛浮,同時不斷滴淌著汗水,恐怕克萊爾真的會以為他並無痛苦。

  然而幾個月後,克萊爾才真正明白入陶大威對[累]這個詞的困惑。

  他並不是沒有聽懂,也並不是不明白這個詞的含義,他只是無法感同身受。

  這是大威第一次出門,在克萊爾出現在他身邊的半年後。

  入陶倫行老爺在對大威進行的長達8個月的訓練中,終於決定要將這個孩子介紹給眾人。他的內心裡充滿著矛盾與期盼,他並不確定自己所要做的這個抉擇是否正確,但是只有一點毫無疑問:入陶大威是他唯一的遺產繼承人。

  他必須要讓周圍的人對他有所認可。

  他帶著大威第一次離開了入陶宅子。將這個年幼的孩子引入上流社會苛刻的目光之中。

  而同行,還有克萊爾。

  [你會期待嗎?會緊張嗎?老實說,我是第一次接觸這樣的上等人的社會,內心倒是很好奇。]克萊爾碎碎唸著。半年的時間讓她始終跟隨著入陶大威的課程學習,用日語做簡單的交流已經不再是問題。而為了鍛鍊自己,她養成了自言自語的好習慣。

  大威安靜的坐在椅子上。他的背微微彎著,露出纖細的脖頸,看起來孤零零的有些可憐。

  他並沒有回答克萊爾的話,他們的交流如果不是命令句,就永遠只是克萊爾單方面的自言自語。

  兩個傭人敲開了房門,將此次要穿的衣服放在了房間門口。

  克萊爾聽到到他們小聲的交流著:「要給他穿嗎?這個衣服的樣式與以往不同。」

  「沒什麼特別大的變化啊~不就是多了個坎肩和領帶~」

  另一人無奈的搖頭:「你剛來不就不太瞭解,我們的少爺腦子有問題~!」

  克萊爾回過頭去看向大威。少年木愣愣的坐在椅子上,黑珍珠一般的雙眸直勾勾的看向前方,焦點不知道落在了哪裡,確實是一副腦子有問題的模樣。

  然而也許是認識久了,克萊爾本能的不願聽到他成為別人話題的談資。她皺緊眉頭,對兩個已經聊起來的中年女人怒吼著閉嘴。

  然而如同空氣一樣存在的克萊爾,她所說的所有的話都不曾被接收。

  大威沉默的看著,許久,少年的聲音才輕輕的響起,他說:「她在叫你們閉嘴。」

  「……她?」

  回應女僕的,是大威緩慢的轉頭看向了她們身側的克萊爾。那精緻的臉神情嚴肅又真摯,卻也讓這對話的發展更為詭異。

  在女僕們倉皇的退出房間後,大威默默走到了衣服旁,自覺穿起了衣服。

  他身上的睡衣被褪去,露出內裡單薄纖細的身體。他如同以往一般將衣服緩慢的套在身上,並沒有如女僕所以為的那樣,對於領結和坎肩表現出苦手。事實上,他並不如他們以為的那般蠢笨。

  他走到了門口。然後回頭看了眼克萊爾。這個過程裡沒有人說話,沒有任何交流,但是克萊爾卻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個眼神並非毫無意義。

  也許這是這少年在詢問她是否同行呢?這是不是說明,他並非沒有人的感情?克萊爾搖搖頭,甩開了紛擾的思緒。

  她最終跟了上去。

  然後,他們遭遇了車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