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憐]
[為什麼一直哭呢?]漢尼拔的聲音遙遠又模糊。克萊爾緊閉雙眼,在一片混沌中抗拒的扭頭,躲開對方親暱的把玩著她髮絲的手。
然而那些聲音卻無法隔絕。
她聽到那彷彿就想在耳邊的質問:[恨嗎?]
[然而你又能做些什麼呢?]
漢尼拔輕輕的微笑:[或許你會寄希望於法律?可惜法律啊……有的時候不值得人依靠。]
[畢竟即使你這麼做,相信我,最終會被送進監獄的只有哈瑞斯,而我,與你「一樣」是「受害人」。]
漢尼拔簡直對克萊爾的選擇有些迫不及待起來。想到對方的正義被自己瓦解、扭曲,想到她將再一次對世界產生了懷疑……那些對克萊爾可能會做的抉擇的好奇讓他笑容更顯:
「快醒來,快些醒過來。」
——黑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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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爾在漫長的黑暗中沉睡,最終也在黑暗中醒來。
她以為的永夜最終並未到來。然而幸運的是,她並未見到自己無法克制產生憎惡的萊科特醫生,以及還不知道如何去面對的哈瑞斯。
她甦醒在黑暗裡。
[這裡是哪裡]克萊爾站直了身體,她對此地感到陌生。
世界靜謐的毫無聲音,宛如不是處於真實的世界。她茫然四顧,卻也只能一步步的往前走著。而在這個過程裡,沒有聲音,沒有障礙物,沒有盡頭。
在冗長的行走裡,克萊爾內心愈加沉重。她控制不住自己逐漸暴躁的情緒以及陰鬱的目光。
直到一束光亮突兀出現。
[一盞檯燈,一張書桌,還有一個背對她學習的孩子。]這就是她看到的一切。
「你是誰?」克萊爾詢問著。然後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緩慢的回過頭。他五官精緻,神情沉默,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宛如黑夜裡靜謐的海,倒映不出任何的景色。
他沉默的注視著克萊爾,似乎看著她,又似乎透過她看向了別處。
這一幕太過於詭異,克萊爾感覺後脊莫名發涼。
「你是誰……?」克萊爾再次詢問。
然後一道聲音響起:「……¥&!」這是,日語?
克萊爾順著聲音回過頭去,一個老人就在她的身後,他站在克萊爾剛剛走過的地方,推開了前一秒還不存在的門,目光透過克萊爾看向少年。
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命令,而嘴裡說的話應該是日語。在說完後,就再次將[門]合上
房間再一次黑暗了下來。
……這是什麼情況?她到了哪裡?她離開現實世界了?克萊爾內心難得恐慌起來……
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已經死亡,變成了哪裡的鬼魂一般……
克萊爾努力不讓自己的驚慌失措表現的再過於明顯。然而她的手指卻輕微的顫抖起來——
「這到底是哪裡……」
男孩始終面對著她。克萊爾蹲下身來。她跪在男孩的身邊:「你看的到我,對嗎?」
話音剛落,就看到男孩的黑眼睛輕輕的眨動,纖長的眼睫毛彷彿一隻盈盈振翅的蝴蝶,他看著她,克萊爾確定他一定是在看她!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甚至不曾開口講話。這樣的對視也未曾將克萊爾存在倒影在眼底。當男孩身後的鬧鐘響起的瞬間,他就走到了書桌旁的小床上,躺下,然後宛如機器一樣將被子鋪平蓋在身上。
他沉默的注視著虛空。然後在鬧鐘鈴聲停止的瞬間閉上雙眼——他睡著了。
這一幕太過於奇詭,克萊爾無措的環視一圈後走到了男孩身邊。對方安靜的沉睡著,雖然是亞洲人但五官並不平淡,甚至稱得上精緻靜美。
在長久的注視後,克萊爾的手伸向了男孩,而就在手指靠近他的身體前,前一刻還沉睡的宛如天使的孩子已經睜開了雙眼。他看著克萊爾,目光裡沒有質詢也沒有疑惑,那裡面空無一物,沒有任何[人]的情緒,更扯不上睡眼惺忪。就好像他其實這是躺在這裡,而不是在睡眠。
然而克萊爾也不過猶豫了一瞬,就繼續自己的行為。她的手指撫摸到男孩額頭柔軟的皮膚,然後撫摸到他烏黑柔軟的頭髮,她感受的到這樣的觸感,它們真實極了!然而,當克萊爾的手指繼續向前,卻穿透了少年睡覺的床——觸感消失了。
這真是太詭異了……克萊爾注視著自己的雙手,然後去觸摸那些肉眼所能見得所有物品,無一例外的穿過了他們。這讓克萊爾意識到她的碰觸只限於這個怪異的孩子,也因此,除非她始終跟隨著他一起離開這間黑屋,否者她就永遠也無法憑自己去打開那盞合上的門。
而另一邊,睜著眼睛看著克萊爾男孩眨眨眼後,最終沒有等到對方的下一步行動。因此他再次閉上了眼睛,陷入「睡眠」。
這是他們相遇的第一天。入陶大威7歲。漂亮的男孩剛失去自己的父母不久,而酒駕逃逸的肇事者始終沒有被尋回。
彼時,他們之間還沒有一句交流。
於克萊爾而言,是她重傷後就被困於黑暗之中,與現實唯一的聯繫變成了這個讓她感到奇異的小少年。
於入陶大威,則是一個他還沒有理解的存在,只是遺憾的是,他並不對這個存在感到好奇。
在清晨到來,秒針準確的劃過七點整,入陶大威就坐直了身體。他清醒的速度太快,以至於好像並不曾睡著。
他安靜的坐在床上。按部就班的穿著襪子,衣服,並換上鞋子。克萊爾百無聊賴的注視著。在她的世界裡,所見到的依然是空蕩蕩的黑,宛如沉重的幕布包裹住了房間,而少數的亮色都與大威有關係。
少年做好這一切,就停下了動作。
克萊爾扭頭看了眼鐘錶,果然,在7:30分的時候小少年站了起來。而伴隨著他的起立,房門被打開,一個男人走了進來,對入陶大威發佈一系列的指令,然後帶領著他離開了房間。
克萊爾緊隨其後。
這已經是她來到這裡的14天。她除了能聽明白及其簡單的詞語外,就什麼都不明白了。然而在這短短兩週的時間裡,克萊爾卻清楚的認識到,這個家庭裡的人們,於其他家庭並不相同。
舉例而言,大威每天晚上睡前就會收到指令,雖然不確定具體含義,但是日復一日的重複於命令,讓克萊爾意識到這一切都與睡覺的時間有關。而每日清晨,入陶大威都會在7點鐘準時睜眼。他的大腦裡好像有一個精確到秒的時鐘,提醒他按時起床。
在起床後的7:30就會有人來房間叫他的名字,然後帶著入陶大威如廁。
他的生活按部就班的宛如置身監獄。但是奇異的是,這裡的所有人都並不曾有這樣的體會,甚至他們認為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威好。而作為主角的入陶大威也並沒有任何的不適。
他沒有作為[人]的欲求與情感。
他就像是一台高速運轉的電腦。需要系統下達一個又一個指令。然後在指令中行動。這些行動多到包括學習、閱讀、運動……小到涵蓋起床、洗臉、如廁。
克萊爾跟隨在大威的身後。小少年並不覺得身後跟隨著一個外國女人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沒有對克萊爾的出現表現出任何的詫異於好奇,甚至不曾發表過任何的看法,自然更別提高速過任何一個人。
她對於大威而言,毫無特別之處。
「大威,停下來。」克萊爾用最近學到的蹩腳的日語發出命令。而入陶大威也確實停了下來。他微微側轉身體,仰頭看向身後。晨光中的臉上隱約可見細軟的絨毛。目光沉靜,就像是一個製作精美的人偶。
[大威,怎麼停下來了?繼續跑。]看到大威停下來的家庭教師轉過頭來,對看向身後的的大威發出命令。大威緩緩的回過頭去,眼睛眨了眨,就繼續開始跑步。
而克萊爾停在了原地。她認識到一件事:他對於任何指令都接受。
真是危險啊……如果被別人利用。
克萊爾搖著頭甩開那些陰暗的猜想。她已經很難克制對他人不斷產生的陰暗揣測和濃厚惡意。那些種種都直接的影響著她對待每個人的態度。不過好在在這裡,她能接觸到的只有完全不曾理會過她的大威,因此倒是很大程度的避免了那些衝突。
她看著入陶大威越跑越遠。而伴隨在少年身上的光芒也越來越弱,最終自己周圍又一次變得一片漆黑。這種事在反覆體驗過幾次之後,克萊爾已經能夠平和的面對了。
她並沒有移動身體。安之若素的等待著大威再次跑過操場,她知道他還會再次經過她的身邊。
果然,片刻後,世界又一次明亮起來。克萊爾跟隨著跑過自己身邊的入陶大威奔跑著。
她意識到,在這片黑暗裡,入陶大威是她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