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治療

  當克萊爾說出「別讓他,離開監獄。」這句話時,其實她的內心並沒有形成一個明確的答案。她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期望。

  而背負她期望的對象,則是入陶大威。

  大威並未曾給出任何一個明確的答案。甚至他素來淡漠的神情都未曾出現絲毫變化。他安靜的望著克萊爾,將她臉上交織著的複雜情緒的臉,完整的倒映在自己的視線裡。

  他摸摸她的頭。這一晚,兩個人再無對話。

  在一天後,茶屋警官提出了審問大威的要求。他被一名獄警帶領著離開自己的監牢。迎面而來的,就是一個臃腫的中年男人。

  他同樣在今天造成被進行審問,目前正在回牢房的路上。冗長逼仄的長廊裡燈光昏暗非常。他與同行的獄警言述著自己對今晨經歷的感想。這不難看出他與獄警的關係還算良好。

  男人說著:「那個警察的態度真是煩死了!」他抱怨:「我敢說就算是晚上幹那事兒的時候,也一樣是這種噁心又犯人的態度~!」

  在說話間 ,他與大威擦肩而過。

  熟悉的「嘿嘿嘿嘿……」的笑聲傳入耳際。這種猥瑣的、邪惡的、就在一天前的晚上反覆聽到的笑聲無比刺耳又熟悉。克萊爾不由的停下了腳步。

  一同停下的,還有大威。

  他的動作太快!不論是克萊爾、獄警還是犯人都未曾反應過來。不過是瞬間,就從身後踢踹向對方的膝蓋!犯人一個踉蹌倒在地上,獄警發出質問,快速的向大威圍剿!

  然而身經百戰如他,即使是從身後勒住自己喉嚨的獄警也並未曾撼動大威的動作!他的手裡提著犯人的頭髮,將倒在地上的他提在了身前,就在另一名獄警衝過來前,膝蓋向前,用力襲向犯人的面部!

  撕心的吼叫聲傳與耳畔,大威已經在須臾間擊倒了試圖反擊的兩名獄警。

  他在晨間的光滿中緩慢回身,黑色的發灑落在額前,但是卻失去了以往的柔軟的魅力。他緩慢的向前走著,一步步的邁向了在地面匍匐逃跑著的犯人。

  這個在一晚之前還將殺死自己生母的行徑當做談資與人分享的男人,在此時此刻看起來毫無殺傷力。他的臉上掩蓋不住的恐懼:「你,你到底要什麼……」

  大威抓住了他的頭髮——

  克萊爾始終沉默。

  淒厲的慘叫聲音聽起來美妙極了。當大威終於被獄警拉開身體,倒在地上的男人已經兩眼模糊。他嚎叫的在地上打滾著,獻血覆蓋了整張臉孔。

  而被獄警艱難扒開的大威的掌心裡,滾落了兩顆血淋淋的眼球。它們在地面上滾動、停止、最終覆滿灰塵。

  「走吧。」克萊爾說著,牽住了大威的手。那雙往日裡溫暖乾燥的手指此刻的觸感變得滑膩濕潤。她的心情裡帶著難以言喻的沉重與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暢快。

  這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矛盾至極,讓克萊爾覺得自己的頭腦裡的思緒仿若纏繞在一起的亂線。

  她默默的深呼吸。然後更為用力的牽住了大威的手。

  [我怎麼了?]她的內心深處發出一聲虛弱的詢問,然後再次被那些紛擾的情緒掩蓋。

  在前往醫院進行心理鑑定的路上,茶屋目光深沉的注視著大威,他信誓旦旦:「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你死刑的!」

  他說:「別以為裝模作樣就能夠逃避這一切。」

  克萊爾轉過頭看著目光冷淡的大威。她隱約明白,他的冷淡,是因為真的不以為然。對大威而言,這個世界不想存在真正的恐懼。對疼痛感的缺失,讓他對死亡也一同失去了畏懼。

  而如果不死,即使是坐牢也不過是換一個地方生活。

  對於一個對外界不存在留戀,對生活不存在熱愛,對死亡不存在畏懼的人。某種程度上,他沒有弱點。

  克萊爾最終低下了頭。而在這沉默裡,他們到達了醫院。

  負責為大威進行精神鑑定的醫生是名為鶩谷真理子。在初見面,她就要求這場談話在警察不在場的情況下進行。同時,她還要求大威不佩戴手銬。

  克萊爾扭頭看了看毫無波瀾的大威後,百無聊賴的在這件密閉室內亂轉。而走過真理子的時,這位心理醫生正專注的觀察著幾步遠的大威,他在她的要求下脫掉上衣,進行身體鑑定。

  「回事什麼結果呢?」克萊爾在她身邊詢問著,甚至動作輕柔的替她整理豎起的白大褂衣領。以為碰不到的手指切實的撫摸到衣服的布料,克萊爾愣了愣,在反應過來之前,衣服的領口已經被她整理好了。

  真理子只感到自己豎起的衣領莫名平整,就好像有什麼人在她的面前,為她做了這個極為親暱的動作。

  心理醫生在未知面前快速的後退兩步,在發覺自己的神經敏感之前,又再一次向前兩步,手指遲疑的從眼前揮過——什麼都沒有碰到。

  「鶩谷醫生?」助理詢問著,不明白她在做些什麼。而這位在日本精神科赫赫有名的年輕醫生露出一抹尷尬的笑容,掩蓋了自己不知是鬆了一口氣,還是略有失落的複雜心情。

  而克萊爾?她在忙著測試自己的能力。

  她的手指撫過了房間裡的每一個人,然而都無一例外的穿過了他們的身體。

  克萊爾彷彿透明人,不,應該說是鬼魂的狀態讓她曾一度認為自己其實已經死了。否則那什麼來解釋自己的狀態?拿什麼來解釋十幾年也不曾出現過的系統?

  而在認為[自己已經死亡]的心理下,她對於漢尼拔的容忍度隨時間的推移一點點的堆積了更多的仇恨,她甚至認為自己這種不人不鬼的遭遇,全部都是拜他所賜。

  而鶩谷真理子居然能夠被克萊爾碰觸到?

  克萊爾再一次走到了真理子身邊。幾米外的大威正被幾名護士帶領著去進行身體各項檢查。他在門口停了下來,扭頭看向原地的克萊爾。她安靜的站在鶩谷身旁,並沒有要走到自己身旁的意願。

  男人沉默的等待著,許久,終於因困惑默默的歪了歪頭。

  「你自己去吧,我等你回來。」克萊爾說著揮了揮手。終於,大威在護士的催促下離開了房間。

  門在克萊爾眼前被緩慢合上。直到大威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以往會將自己淹沒的黑暗並未出現。

  她摸了摸真理子的臉。

  女人受到驚嚇一般後退兩步——她果然看不到自己。

  那麼,還會有其他人嗎?其他看得到自己的人?

  克萊爾並不確定。

  她沒有再去碰觸鶩谷真理子,日本的怪談太多,克萊爾並不希望讓對方覺得自己成為了怪談主角。更何況……

  克萊爾看了看從房間外回來的大威。她知道,真理子對大威存在好奇,而這份好奇,毫無疑問會幫助到大威。

  在這一天後,克萊爾陪同大威又進行了多次鑑定。一切也確實如克萊爾所以為的那般,大威不同與人的,與電腦類似的腦電波讓真理子將其作為特別案例進行研究。

  她對他展現出自己的好奇心。

  在這一天,他們見到了真理子名為志村的病人。他是一名少年犯,在出獄後前來看望自己的主治醫生。也正是因為參與了鶩谷真理子的研究計畫,他有機會以良好的測評結果和測評心理提前出獄。

  克萊爾看著這個笑容有些羞澀的少年最終與鶩谷告別後,和心理醫生一同回到大威身旁。

  大威在原地一動不動,沉默的注視著他越走越遠,那雙黑眼睛裡的光芒冰冷至極。

  而一天後,他們再一次進行了心理治療。

  鶩谷醫生首次提及了自己的生活。她說:「因為從小失去父親的緣故,我們的家人,反而更能夠關心彼此,照顧彼此。」

  「直到八年前,我還在上小學的弟弟……死去了。」

  她說話時聲音微微顫抖,但是神情卻陷入了回憶中。克萊爾莫名不安的四處走動著,她預感到鶩谷醫生的話會帶給自己巨大的衝擊。

  然而她不得不一句句聽下去。

  她聽到鶩谷醫生說到:「弟弟被人剃光了頭髮和眉毛,脫光了衣服,擺出了可笑難堪的姿勢。當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被勒死了。」

  「這是……非常痛苦的回憶。」

  「我母親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責任,她因為沒有看顧好他,才直接導致了他的死亡。這讓她陷入了抑鬱症之中……並且拒絕治療。」

  鶩谷醫生停了下來。她因這回憶而無法言語。

  她說:「殺了我弟弟的人……你也見過,就是一天前我們遇見的志村。那時的志村,剛剛上初中。」

  「我研究了一個新的醫療計畫,那就是受害人家屬與施暴者共同參與,並共同治療的醫療幾乎。」

  「在最開始,這是單方面的指責,控訴,仇視……這真的非常痛苦。我曾經一度想要殺了他!」鶩谷深呼吸:「然而最終,我們還是堅持了下來。我原諒了他,而志村……也體會到了我的痛苦。」

  因震撼,克萊爾竟然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而鶩谷顯然並不需要她的答案,她需要的知識大威的回答。

  她聲音裡充滿了期望:「我知道你的經歷!我不相信你在聽到這一切後毫無反應……!告訴我!告訴我你的想法!告訴我啊!」

  ……而大威,不發一言。

  茶屋警官打斷了她。兩名獄警帶走了大威,就在離開時,鶩谷喊出了一句吶喊。

  她說:「你並不是為了殺人才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啊!」

  她說:「你爺爺……錯了!」

  沒有人能知道這一句話對大威與克萊爾所帶來的震撼。這次面談對於許多人而言失敗了,但是,在某種程度上,她也成功了。

  至少克萊爾覺得面對一切變得困難起來。她甚至突然意識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將殺人看做是正確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