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車只能開到半山,剩下一段路需要步行。遠遠看去,來祭掃的人並不多,男女皆一身縞素。

季品川在下車前叮囑林靜姝:「一會管好你的嘴,不要胡說八道給我添亂。」

林靜姝很低調點頭,誠懇地說:「季總你放心吧,我是來拜祭的,不會說出什麼失禮的話。」

季品川一想也是,這女人雖然偶爾神經有點那個,不過應該沒崩壞到在死人的墓前口無遮攔,何況此番來祭拜也是好意,便沒說什麼。於是兩人下車,季品川整整西裝的袖口,率先走過去。

景行的墓前擺著貢品鮮花,甚至還有一只插了線香的香爐。季品川的父母以及幾個下人助理已經先行到達。季承見兒子到來,只略點頭,示意他給故人上柱香。而季母葉闌一身縞素只是沉浸在悲傷中,不停地拿手帕擦著黑超墨鏡下流出的眼淚,十分悲戚的樣子。

景行之前是見過葉闌幾面的,對這個長輩的印象非常之好。他從小沒有母親,甚至還暗自想過,如果他親生的媽媽大概就像葉闌這樣賢良淑德的女□。也因此,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季品川的看不順眼原因之一便是嫉妒。

景行受到這悲傷氣氛的感染,心情更是沉重起來,「原來這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啊……」他打量起來。

光潔體面的漢白玉墓碑,這下面應該壓著一個小匣匣,那就是他上輩子永遠的歸宿啊!所以說人生無常孤墳埋骨什麼的。

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否還有別的人親自給自己掃墓,景行此刻的心情十分復雜,當然首先是悲歎前生命運的不濟,竟然以那種方式結束了還來不及輝煌的一生——話說他到底招誰惹誰了?

他們家人丁單薄,景行既無兄弟姐妹,業務叔伯阿姨,雖然有幾個紅顏知己,可是一起「活動」的時候都是安全第一,本來是想杜絕十年後一個女人領著孩子哭上門來讓孩子喊爸的尷尬場面,可是現在想來竟有些遺憾,他們景家算是斷了香火了。

他倒也能苦中作樂地往好處想一想——現在這個樣子至少還能給自己上柱香,清明重陽來給自己祭拜什麼的。而且自己的墓還建在父親的墓旁,來一次倆人都看了,值了!

看他墓碑上那張照片,多麼地英俊……呃!不過為什麼找了這麼一張只有到脖子連肩膀都沒照到的照片?難道是證件照什麼的?……

仔細琢磨了下,景行想起來這可能是某次狂歡之後的留影,當時自己左右各傍一個美女,正享受齊人之福……難怪把兩個膀子都PS掉了……不管怎麼說,真是風華正茂的一條漢子啊!

想到這裡景行不禁自憐自艾起來,眼窩一淺,就落下淚來。

前輩子是個男人,男人的定位就是流血不流淚,因此他記憶裡哭的次數也十分有限。可是這輩子畢竟換了個身體,荷爾蒙什麼的都不一樣了,所以當然比從前感情些——他當然能給自己找一些理由。

然而問題是,他沒想到作為女人哭起來是這個樣子的——抽抽噎噎,聳聳噠噠的,第一滴淚落下來,他就覺得控制不住淚腺以及哭的模式了。

季家的人正在墓前默哀,雙手合什向神佛為亡者祈福什麼的,結果就聽到後面女人細碎哽咽的聲音。

季品川心裡一頓,有不好的預感,悄悄回過頭去看,果真看到林靜姝在那裡嗚嗚地捂著嘴哭。

如果說為死者感到難過落淚的話勉強說的過去,可是她那個哭法未免傷心過度的樣子,嗚嗚的,發展到後來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實在不能裝聽不見了。

季品川心想這女人又發什麼瘋了,剛要斥責她,然後趕人,他父親季承就發話了。

「林助理,你和景行認識?」

林靜姝抽抽噎噎地回答:「……不、不怎麼、太、太熟悉555……」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眼淚辟裡啪啦,然後哭的聲音更大了,簡直像孟姜女千裡哭墳的感覺。

一行人微微側目,季品川忍不住了,呵斥她,「不認識你哭成這樣幹什麼?差不多就行了。」

他很想教訓這個女人,告訴她:有身份自重的女人會懂得拿捏自己的感情,在什麼場合用什麼樣的表現,恰到好處的悲傷恰到好處的眼淚都是值得稱贊的,比如此刻的季夫人。而像林靜姝這樣給一個可以說素昧平生的陌生男人上墳哭成這樣只能是令人側目。

然而林靜姝似乎並沒有控制自己的打算,她越過眾人走到墓碑前,撫摸著照片,悲悲戚戚地說:「我就是、就是覺得……難過!」手按在胸口,「景行,多麼好的一個人啊!多麼年輕!多麼英俊!多麼陽光!……看!這頭型!這眉形!這臉型!都無懈可擊無可挑剔!多麼有前途的青年才俊!那麼多人愛著他……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說的一行人目瞪口呆。把季品川氣壞了,可是人是自己帶來的,少不得還得給圓下場,對他父親解釋說:「對不起,爸爸,這個女人被皮鞋打中腦袋之後就這樣了,經常發神經,你別介意。」

季承聽了這樣的解釋也只就罷了,什麼也沒說。

季夫人走過去扶住起她,還用手帕給她擦擦眼淚,哀歎地說:「可憐的孩子,人死不能復生,景世侄如果知道你對他有這片心就好了。」

年長女性溫柔的安慰正是林靜姝所需要的,她反身撲在季夫人的肩上,嚎啕大哭,「我死的好冤啊!」她口齒不清地哭訴,昏天暗地的。

突然頭上爆痛,她被從季夫人身上扯下來,季品川十分生氣地抓著她:「你夠了!我帶你來不是來鬧場的!!你給我差不多點!」

林靜姝一下子被震住了,隨即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也忘了哭了,胡擼一把自己的眼淚,然後就道歉什麼的。

季夫人反而寬慰說:「沒什麼,年輕女孩子都要多愁善感些。不過你不說我們都不知道你對景世侄有那樣的心思。」

季品川側目,林靜姝聽明白那樣心思指的是哪樣心思之後立刻覺得誤會了,擺手說:「不、我不是……」

季夫人不待她爭辯,拍拍她的手,給了一個「我懂的」表情,「還是那句話,死者長已矣。想開些,就讓他安息吧。」

林靜姝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季夫人,又看看以嫌惡而懷疑的眼神看著她的季品川,再看看不遠處自己的新墳,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搞砸了什麼的。

這也不能怪他吧,人家也是第一次給自己上墳麼?……等等,什麼人家啊!為什麼我要自稱人家啊!!我是個女的了!我從裡到外都是個女的了!!

林靜姝突然又抱著頭蹲下去嗚嗚地哭起來。

在場的人有的開始按捺不住八卦的心腸,蠢蠢欲動地想,「這得多深刻的羈絆和孽緣才能讓一個女人在情人死後哭了又哭喲……若說他們直接只是柏拉圖的關系……誰信喲~」

就只有季品川氣得火冒三丈,心想死女人給我丟人現眼!

他當然不相信出事前剛剛跟自己告白的這個白癡女人和景行會是情人關系。

配合著這悲戚而凌亂的氣氛,開始起風了,然後接著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季父季母的頭上撐起傘。

然而也就只是他們獲此待遇,連季品川都有幾分措手不及,暴露在雨中。好在祭掃也差不多結束了,一行人就走下閃來。

林靜姝一路哭下來,身上濕漉漉的,被風一吹就更冷了,她忍不住哆嗦起來,還沒來得及上車就突然覺得步伐沉重,然後肚子刀絞一樣疼,終於忍不住啊地叫了一聲蹲下去。

季品川以為她又要鬧出什麼笑話,不耐煩地剛要訓斥,卻見她臉色青白,牙關緊閉,臉上不知道是眼淚還是淚水汗水,不停呼痛,並不像假的,於是矮下身去拉她,「喂!你怎麼了?」

林靜姝的手捏著他的衣袖,骨節都白了,看來似乎痛徹心扉的樣子,「帶我去醫院。」她哀求著。

季品川見她突然病倒,不知道是否是觸動了什麼舊傷,心急之下便一把抱起她,誰知道肩膀一沉差點跌到地上去……這女人也未免有點小胖些吧!……或者自己應該多上健身房練練肌肉了。

他一路有點艱辛地給抱上車,打算送她去醫院。開車前,季夫人從車窗外叮囑說:「林助理是受到這件事情的牽連才會受傷,我們季家對下面的人向來不薄,你這次更是要善待她。」

季品川稍微應付兩聲便迅速發動汽車上路了。

後座上林靜姝躺在那裡蜷縮著身體,十分痛苦的樣子,「好痛!痛死我了!」

「我到底是怎麼了?難道是因為墓地陰氣過盛,我現在身體和精神的狀態還不夠穩定所以才會邪氣入體?……」她擔憂地想。

她甚至覺得死的時候都沒這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