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一個

  山長和兩位仙君正在用早膳,看到上仙清雅秀逸,徐徐而來,當下就問:「流雲峰蟬噪鳥鳴,不知可有打擾上仙就寢?」

  庭和上仙儼然精神奕奕,仙姿無雙,言辭謙和的說:「並無,睡得甚好。」

  這便掀袍落座,和三人一道共進早膳。

  丹提仙君就坐在上仙左側,側目看去。白玉簪,墨雲冠,見這上仙側臉俊朗,便是細看,這皮膚也挑不出錯來。目光沿著他的下巴緩緩往下移,看到了什麼,目光一頓,繼而微微一笑說:「上仙真是好脾氣,小仙見上仙仙軀有損,這流雲峰的蚊蟲可真是大膽,竟連上仙都敢叮咬。」

  語氣端得一副敬重上仙的模樣。

  山長聞聲望去,果真見上仙頸部之下,那沒入衣領處的皮膚,有幾處紅痕。

  山長知曉夷山的蚊蟲猖獗,卻也沒想到會猖獗到這種地步,居然敢動九重天上仙的身軀,當下變了臉色,緊張道:「是小妖管教不嚴,還望上仙責罰。」

  他乃山長。既是山長,這夷山的大小事務都有他的責任在。

  庭和吃著薄餅的手停住,不疾不徐的將餅放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領口,果真有幾道紅痕隱約可見。想到昨夜與那小妖的一夜放縱,不知怠倦,上仙的耳根微燙,面上卻端得一臉的淡然,緩緩將衣領攏了攏,將那些紅痕遮蓋住。

  才對山長說:「蚊蟲叮咬罷了,並不是要緊事,而且此事與山長無關,山長莫要自責。」

  他哪裡能不自責?見庭和上仙如此好脾氣,山長卻是不能不當回事兒的,心裡想著,待會兒定要召集夷山蚊蟲,好好教訓一番。

  丹提仙君嘴裡叼著薄餅,看著庭和上仙和山長的話,嘴角稍稍一揚。

  ---

  野營之後,一言堂的弟子們自然要繼續回到學堂上課。住學捨的弟子們則紛紛搬了進去。

  阿桃和芍藥一屋,女孩子東西多,阿桃卻沒什麼要搬的,就幾件舊衣裳,並沒有什麼首飾。

  芍藥精心將寢室佈置的溫馨舒適,又替阿桃鋪好了床,又去忙活其他的事情,開心的對她說:「住學捨也挺好的,聽說上仙和仙君們晚上還會輪流過來值班,咱們自習的時候也能向他們請教一些問題。」

  住學捨一方面保障了離一言堂距離遠的小妖們的安全,一方面也起了規範作用。每日的作息都是規定好的,而且晚上還多了一個時辰的自習。

  見阿桃沒有動靜,芍藥轉過頭去看,就見阿桃已經在榻上睡著了。芍藥知曉阿桃愛睡,卻不知她竟這樣就睡了。於是過去,拿起毯子蓋在她的身上。

  看著她側著身子睡覺,胸前呼之慾出,便是芍藥是個姑娘家,看得都有些害羞。

  芍藥出去打熱水,經過樓下長廊的時候,遇見了庭和上仙,遂恭敬行禮。

  庭和見她往常和阿桃形影不離,目下就她單單一人,則問:「阿桃呢?」

  阿桃是上仙的課助,芍藥自然沒有多想,說道:「阿桃昨夜沒睡好,這會兒在休息呢。」說著才乖巧的對上仙道,「上仙可是將功課批改好了要阿桃去拿?我替她去拿吧。」

  庭和低低嗯了一聲,旁的倒是沒有說什麼了。

  芍藥目送上仙離去,覺得上仙不愧是上仙,單看個背影也是如此的高高在上。之後趕緊去打水,順道幫阿桃去拿功課。

  經過學堂,庭和便看到一抹淡黃色的人影在裡面。目下已經下學,離自習還有段距離,依著夷山小妖們的性子,哪有弟子還會留下來繼續用功呢?

  庭和素來欣賞踏實勤奮的弟子,遂跨步過去,就見一個清瘦的身影待在最裡面最裡面一排最後一個位置,手裡不知拿著什麼,正將桌板翻起。

  看到上仙過來,那弟子才驚恐的睜大了眼睛,結結巴巴道:「上、上仙。」

  是隔壁乙班的男菊妖,名叫玉管,膽子生的小,經常被欺負,早前還因犯事被關進了幽司局。不過夷山的幽司局不似九霄閣那般的規範,他在裡頭也是吃了一些苦頭的。庭和見他經常被其他小妖排擠,暗下也對他稍稍照拂一些。

  這會兒見他在阿桃的位置旁邊鬼鬼祟祟,便問:「你獨自待在此地,意欲何為?」

  玉管雙手握著手裡的東西,白皙的臉滿是被抓包的羞赧,言語吞吐道:「我、我是來……」他抬起頭,一雙眼睛猶如幼鹿般濕漉漉的,小聲的說,「小妖仰慕阿桃許久,所以今日準備向阿桃表明心意。」

  阿桃的確美貌,想來仰慕她的男妖也不在少數,可她性子孤高,便是男妖仰慕她,也很少有吐露感情的。這個膽小的菊妖……庭和淡淡掃了他一眼,見他雖然瘦弱,卻也生得十分清瘦,算是個俊俏的少年。

  他道:「你仰慕她什麼?」

  啊?

  玉管睜大眼睛,粉唇稍啟,甚是俊俏可愛。

  之後才紅著臉,低頭說道:「我生性愚鈍,素來法術不精,旁人只要學一天的法術,我學三天可能都學不會。在我小的時候,我就聽我母親說,咱們夷山修行最有天賦的,是個桃妖。後來有幸入學,和阿桃相識,雖只遠遠看過,卻讓我心潮澎湃。上回見識了阿桃姑娘在實踐課上的表現,我就、我就愈發心心唸唸……」

  說到最後,這純情的少年滿面通紅,卻是眉梢含笑的。

  庭和微蹙眉頭,心下有些不太舒服,繼續道:「那你是打算追求她?」

  玉管當即搖頭,這會兒說話倒是利索了一些,一字一句堅定的道:「阿桃姑娘並非池中物,日後定然不會只屈居夷山,我不求一直陪伴在她身邊,只求與她春風一度,有段露水情緣。」

  對於夷山的小妖來說,露水情緣是習以為常的。

  庭和沉默良久,看了看窗外的景緻,而後才慢慢的說:「你有如此痴心,自是難得,不過目下還是應當以學業為重。」

  玉管連連點頭:「上仙說的是,在學堂內,我一定不會打擾阿桃姑娘的。」

  庭和低低「嗯」了一聲,才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書信,諄諄教導道:「我身為你的夫子,本不該管你的私事。只是平日我對你也諸多留意,今日你有此勇氣,實數難得。不過——你在信中除了吐露仰慕之心外,可還寫了什麼?」

  玉管見上仙居然不對他嚴加斥責,反而和顏悅色的教導他,立刻說:「約阿桃姑娘明晚子時在溪畔相會。」

  相會做什麼,自然是不言而喻了的。

  庭和轉過身去,負手而立:「感情之事不能勉強,今日你送上書信,屆時阿桃若是前去赴約,自然情投意合,一樁好事;若是不去赴約,便說明委婉的拒絕了你,若真如此,到時切莫再前去糾纏,以免落得對方的厭棄。」

  上仙說得非常有道理。

  玉管用力點頭,心裡也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可還是隱隱希望,阿桃姑娘能夠赴約。

  他將寫滿整整三頁給予真心的書信小心翼翼的放到抽屜中,而後才對上仙說:「上仙放心,若阿桃姑娘看了之後未有絲毫動心,我定然不會再對她有所糾纏,從此踏實修行,以阿桃姑娘為榜樣。」

  庭和上仙朝著面前少年點頭,鼓勵道:「很好。」

  玉管依依不捨的看了那桌板一眼,這才離開。

  待玉管走後,庭和才走到那位子前,掀起了那桌板,將裡面厚厚的裝滿純情少年真心的書信拿了出來,放入袖中,面不改色,靜靜離開了學堂。

  ---

  晚上是一言堂住學捨的弟子們頭一回自習。值班的是庭和上仙和丹提仙君。兩位倒也不必盯著弟子們看,只需偶爾過來轉悠轉悠,看看弟子們可有認真溫書即可。

  不過小妖懶散,沒有仙君管教,單靠自己的自覺,很快就坐不住了。

  芍藥正在認認真真的看筆記,一旁的夜曇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然後從地下撈出一把樹葉來,上面有各各式各樣的圖案,相同圖案和數字的各有四片,以上面的點數為大小。

  他小聲對芍藥說:「玩兒嗎?」

  芍藥搖搖頭,她要溫書呢,才不玩。

  夜曇知她愛唸書,也就作罷,又看了看她身後的阿桃。若是往常,他和不敢和她說話的,可那回他們一道燒烤,這阿桃也不太難相處啊。

  於是小聲問阿桃:「阿桃阿桃,玩嗎?」

  阿桃正有些無趣。她當課助之後,就沒有再逃過課了。見夜曇手裡拿著一把葉子找她玩兒,就點頭道:「好。」

  夜曇一愣,倒是沒想到阿桃真的會答應,於是趕緊將自己的桌子挪過去,和她的拼在一起。另一邊的熹葵看到了,也過去說:「正好寫完了功課,一起玩兒吧。」

  夜曇雖然不喜歡熹葵,可也分場合,見她主動要加入,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當下趕緊洗葉子,將其打亂,發給三人。

  熹葵抓起一把,動作倒是嫻熟,她看了一眼阿桃,小聲的說:「玩這個總要有點綵頭的,不如這樣——若是誰輸了,就要回答三個問題,不管什麼問題都要回答,可好?」

  阿桃淡淡看了熹葵一眼,嗯了一聲。

  夜曇也趕緊點頭:「行。」

  熹葵笑了笑,很快就開始整理。

  熹葵雖在法術上不如阿桃,玩這個可是個中高手,而阿桃卻是第一回玩,自然是輸了。

  熹葵眉梢含笑,雙手環臂道:「我要問咯。」

  外面丹提仙君正悄悄的從後面望去,身體貼在牆面,小心翼翼的望裡面看。他動作輕緩隱避,裡頭的小妖們自然沒察覺。

  平日在課堂上認真勤奮的小妖,只要他們不在,就立刻現了原形。

  丹提仙君正欲突擊今日,好好訓斥一番,抬頭就看到上仙過來了。

  遂低聲道:「上仙。」然後帶著他往裡面一看,壓低聲音道,「您瞧瞧,這幫小妖成何體統?他們還當此處是學堂嗎?」

  庭和的臉色也並未嚮往常那樣溫和。

  見那最裡面的角落裡,阿桃與夜曇兩人並坐,挨得極近,那衣裙的暗扣也沒有扣好,胸前露出一大片雪白的春光來,卻半點都不自知。

  然後就見那熹葵問她:「那……你可還是一個處桃?」

  這話一落,原是圍觀的男妖女妖們都興奮好奇的看向阿桃。阿桃也有千百年的道行了,在夷山,便是一兩百年的小妖,也很少還是完璧之身的。不過這阿桃的傳言不堪,卻沒有妖真正目睹過她和什麼男妖有什麼來往。即便是那風流多情的文旦,也不見得阿桃理睬其半分。

  並不是什麼私密的問題,阿桃就道:「不是。」

  此話一落,大夥兒自然沒有什麼好驚訝的。

  丹提仙君原本想進去教訓一番,可對熹葵問的問題有些好奇,一時也就忘了進去,站在外面聽著。

  第二個問題,熹葵笑了笑,問:「那……對方可在咱們當中?」說的自然是和阿桃有露水情緣的男妖了。

  阿桃坐在角落,大夥兒都在看她,她卻是一眼就能看到後門處的兩位仙君,目光略過那抹白影,阿桃點點頭:「在。」

  庭和自然知曉夷山小妖的習慣,之前種種,他並不會去計較,可是見她這般肆無忌憚的在他面前說,心裡總是有些不舒坦的。

  丹提仙君則是笑笑,小聲對上仙說:「有趣。」

  庭和眉宇微染冰,指腹不小心碰到適才收入寬袖之中的厚厚書信,指腹稍稍一捏,那書信便頓時化作灰燼。

  熹葵沒想到阿桃會如此配合,越發的激動,就問最後一個問題:「幾個?」

  阿桃笑了笑,目光直直的看向門外的之人,靜靜回答:「……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