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拉鉤

謝二爺的隨葬品中,除了他慣用的紙筆,還有那枚珞瑾送給他的竹紋佩。

一隊白茫茫送葬隊伍,雖不能和威國公比場面,卻帶著更綿密的思念之情,雖不聞震天的忸哭聲,卻有不捨的啜泣。

抬著棺墩到祖陵山下,小孩子們便不得再前行,幾個婆子在山下照看公子小姐們,其他送葬人繼續往山上走。

四小姐謝夢曦止不住地哭,她還不懂什麼叫生離死別,只知道謝二爺進了山以後就不會出來了。

「二姐姐,等我長大了,我想二叔的時候能不能去山上找他?」

謝夢瑤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謝夢曦的問題,只幽幽道:「我們女孩子遲早是別人家的,是永遠進不去那山的。」

「可……我想二叔了怎麼辦?我想二叔了!」

「夢曦,又哭又鬧就是你的君子之道?虧二舅舅還把書都留給你。」

珞瑾半是訓斥的話反而讓謝夢曦安靜下來,因為她還不知道,不管她做得如何,謝二爺永遠都沒機會把書要回去了。

山頂陰寒,有涓涓雪水融化流下,珞瑾蹲在地上看裡面小蝌蚪排著隊往外游,謝夢華站在珞瑾身旁,卻是看著遠遠的山頂。

「二叔所受之辱,我必不忘。」

謝夢華聲音不大,不知是說給珞瑾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珞瑾抬頭看向謝夢華,她卻還是看著遠遠的地方。

我也不會忘,錢珞瑾在心裡回答。

因家中有喪,這一年的節日鎮國公府都過得清簡,自打謝二爺過世後,謝老太君身體就落下病根,雖有孟二娘時來診療,反反覆覆總不見好。

病榻上的謝老太君還不忘她的幾個孫兒:「孩子們今年過得無趣,讓靜芸帶著她們去放燈吧,也算給恆心祈福了。」

上元節的夜晚熱鬧非凡,處處張燈結綵,就連賣包子的小販也在攤位前紮了兩盞粗竹燈,也有許多達官貴人出來賞燈,街上錦衣玉服的人來往不絕,都中城裡特意加派了衛兵巡邏,從東街一路掛滿了綵燈直到護城河畔。

每年的這一天,護城河倒成了都中最美的地方,攔腰堆砌的石橋上站滿了人,橋下水中一片片都是放走的花燈,岸邊、水上,燈火搖搖曳曳,一盞又一盞浮水花燈從少女們青蔥似的指間傾斜而下,渲染出一片璀璨美景。

孟三娘也與鎮國公府的小姐們一起來放燈,把心中所願寫在花燈背面,任之隨水漂流,便能流到神仙住的地方去。

謝老太君沒白疼幾個孩子,鎮國公府的幾個孩子寫的都是為謝老太君祈求平安的話,孟三娘寫字時遮遮掩掩,不知什麼願望寫起來都要紅著臉,反而撩起了珞瑾的好奇心,偷偷從背後偷看,只見燈上用娟秀的小字寫著:三娘願與夫君相濡以沫,白首相扶。

對了,孟三娘去年年底剛訂了親,對方聽說是一個護軍參領的嫡子,那人自己年紀輕輕也已是蘭翎侍衛,對孟三娘來說已經是難得的好親事,自婚事敲定後,孟夫人一直都喜氣洋洋的。

古代的女人,果然結婚就是比天還大的事,珞瑾看著孟三娘羞嗒嗒地把燈放下水,還耍小心機偷推了花燈一把讓燈漂得更快一點,這副思春少女的模樣反而讓珞瑾覺得可愛。

可是啊,我會嫁給誰呢?珞瑾盯著自己放走的那盞花燈想。

珞瑾一直看著花燈漂到遠處和一大片花燈彙集在一起,如果真的有神仙,也請保佑她找個如意郎君吧!

女兒家似乎從懂事起就在為自己的姻緣做著準備,謝夢華的婚事也紅紅火火地提上日程。對於白事剛過的鎮國公府,謝夢華的婚事反而能給府裡帶來難得的勃勃生機。

謝夫人又變成了忙碌的陀螺,時常帶著謝夢華參加各方宴請,當然有機會也要帶上錢珞瑾,她還沒忘了自己寶貝兒子是珞瑾備胎這件倒霉事。

眼瞅著冰心郡主的生辰快到了,冰心郡主名義上由太后照管,本該太后張羅給冰心郡主生辰,太后懶得管,直接甩手給嘉裕長公主。

嘉裕長公主只有倆兒子,一個女兒都沒養過,一時也犯難該怎麼給冰心郡主過生辰,按說女兒家過生辰都是請上幾個手帕交到家裡聚一聚,可冰心郡主這暴脾氣,滿都中哪有她的手帕交。想來想去,嘉裕長公主就想到珞瑾一個,至少在外界眼裡,珞瑾是冰心郡主唯一的「閨蜜」。

都怪慕從錦當初的餿主意,現在只要有冰心郡主的地方就要算珞瑾一份,但也不能就找珞瑾一個,太難看了,嘉裕長公主發了愁,所幸把請柬胡亂發給都中所有年級相仿的官宦女兒。

珞瑾很想問問嘉裕長公主是出於什麼心態請了相府千金朱成碧,難道嘉裕長公主沒聽到冰心郡主怒髮衝冠把朱成碧推到池塘裡的故事麼?冰心郡主見到朱成碧那就好比白素貞見到法海,好比梁山伯見到馬文才,好比舒克見到大臉貓,滿滿的都是敵意。

珞瑾看著冰心郡主和朱成碧面對面就好像看見兩隻鬥雞豎起雞冠子彼此擺好了架勢,這是要開打啊。

這次兩人矛盾的導火線在於對管三公子的爭奪,朱成碧的老爹朱久竹是管大人的門生,朱成碧和管幸書自幼相識,這叫先來。自從冰心郡主發現管幸書故事講得好,馬上把她過剩的注意力全轉移到管幸書身上,每天不是纏著管幸書講故事就是在去纏著管幸書的路上,這叫後到。

當先來後到加上兩個刁蠻的權二代身份,這場爭奪戰就充滿了血腥。冰心郡主說朱成碧不過是個宰相的女兒,朱成碧反諷冰心郡主爹是王爺又怎樣,有本事你回你爹身邊去,你回得去嗎?

「你!對本郡主無禮!」

冰心郡主被噎得說不出話,郡主是個實戰派,光論嘴炮比朱成碧還不如,四處張望著,可惜附近沒池塘,不能再把朱成碧推進去。

珞瑾在心裡把兩人放到一起稱了稱,好吧,還是覺得朱成碧更討厭一點。

「郡主是因為太后思念才留在都中,朱小姐這麼急著要郡主走,是不是對太后娘娘有不滿?」珞瑾站出來幫冰心郡主頂了回去。

「我……錢珞瑾,關你什麼事!」

「郡主和我關係親厚,整個都中城都知道。」

「好,好,你們兩個一夥的,哼!」

然而就算嘴巴上吵贏朱成碧也毫無用處,管幸書同時給了兩人當頭一棒:「我是要當駙馬的人,你們兩個又沒一個是公主。」

錢珞瑾萬萬沒想到友誼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冰心郡主深諳「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道理,她討厭朱成碧,錢珞瑾也討厭朱成碧,那她就應該把錢珞瑾當朋友。

冰心郡主思維如此活絡讓珞瑾很不適應,小孩子意志就是不堅定,討厭一個人就不能討厭一輩子麼?中途換車是什麼意思,弄得珞瑾渾身不自在。

慕從錦還朝珞瑾豎起大拇指:「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沒出息,總跟小孩過不去。」

「……謝謝您對我改觀。」

不怪慕從錦總小看了錢珞瑾,慕從錦每天所經歷的和珞瑾不是一個畫風,珞瑾也就在深宅大院裡拍拍馬屁欺負欺負謝謖元,慕從錦卷在儲位之爭裡卻是每天用性命相搏。

不過,慕從錦就喜歡看珞瑾那副無憂無慮的樣子,他已經有夠多煩惱,何必再拖累一個呢?她這樣就好,就很好。

「馬上要開春圍獵,聽皇上的意思要多帶些孩子去熱鬧,你想去麼?」

慕從錦話音剛落,錢珞瑾馬上朝他撲過去,兩手扯著他的衣服,身後彷彿有一根尾巴在猛烈搖晃,兩隻圓溜溜的眼睛極盡賣萌之態。

「不說話?那就是不想去。」慕從錦故意說。

「想去!」

慕從錦指指自己的肩膀,錢珞瑾馬上上道地走到慕從錦身後幫他揉捏肩膀,臉皮是什麼?尊嚴是什麼?在珞瑾這裡都是身外之物,何足掛齒。

「上邊點,再往上。」

「噢!」

錢珞瑾熟門熟路地聽從慕從錦的指揮,極力把他服侍得舒服一點,捏著捏著,恍然想起些不一樣的地方,慕從錦好像長高了?女孩比男孩發育快,以前慕從錦雖然比珞瑾年紀大,兩人個頭卻一樣高,現在,慕從錦已經比珞瑾高出好多。

仔細看慕從錦的五官也比剛見面的時候成熟了一些,原來時間過得這樣快,轉眼間他們都在長大。

「看你心這麼誠,我去找三皇子幫你求求情,帶上你。」

珞瑾伸出小指勾住慕從錦的小指:「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慕從錦嘴角輕輕笑著,錢珞瑾心中晃了一下,好像這個笑容是帶著味道的,有一點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