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穿越心

人生總是如此,得意時未必有錦上添花,失意時往往禍不單行。

謝二爺的死首先打擊的就是他的兩位雙親,這樣一把年紀,真正的白髮人送黑髮人。

謝老太君頓時一病不起,珞瑾從門外看見守在謝老太君窗前的謝老太爺,險些認不出來他的背影。還記得她剛進府時,謝老太爺腰板挺直地坐在主位,何等的精神抖擻,如今這個坐在床邊的外祖父好似只是個普通的老頭,佝僂著後背,用枯瘦的手替髮妻蓋好被子。

珞瑾第一次痛恨自己穿越成小孩子,有心要保護的人卻無力去保護。

謝二爺死前寫下了很長的遺囑,似乎為了不給大嫂多添麻煩,事無鉅細一併安排妥當,只是他料想自己會依例按四品官級下葬,卻沒料到最後卻是庶人之禮。

昔日謝二爺慣用的那張紫檀書桌上放著五個錦盒,分別是給五個子侄的臨別之物。

給謝謖元的一本兵法,謝二爺知道他這個侄子唯有在這種書籍上才能耐著性子多看幾眼。

給謝夢華的是一柄朱頂雙福如意,此物是當年太后有意招他為駙馬時所賜,謝二爺死前幾日,謝夫人說起有意與安廣侯府結親的心思,他便找出這柄如意,一入侯門深似海,但有太后所賜之物傍身,便是她在婆家站穩腳跟的助力。

給謝夢瑤的是一把金雀蕊絲髮釵,二姨娘早亡,雖然謝夫人也沒短過她吃穿用度,終究不會像親娘一樣用心,所用飾物全是外面作坊所出,這般稀罕的她從沒有過,也難怪謝夢瑤對自己庶出身份格外敏感,她所處的境地便是和謝夢曦相比都大大地不如。

給謝夢曦的更是大手筆,謝二爺把他整間書屋都留給謝夢曦。前陣子,三姨娘惱怒謝夢曦在女德上的疏懶,把謝夢曦的經綸書籍全都扔進火盆裡燒成紙灰,以後這些書都是謝二爺的遺物,便是三姨娘也不敢再燒了。

他做事從來都是這樣,比女子還要細緻周到,悄無聲息著手佈置,待對方察覺時,已陷入溫暖之中。

「小姐,二爺吩咐給您的……遺物。」

秀喜抱著錦盒進屋,珞瑾背對著她,半晌才轉身掀開錦盒的蓋子,盒子裡放著一盒鸞怡香。

「二舅舅,你屋裡點的什麼香?來了就不想走呢。」

「原來是過來聞香來的,還以為你多孝順。」

那時不過玩笑一句,他竟一直記掛心上,珞瑾將香盒緊緊抱在懷裡,心裡滿是疼痛,可她其實只是想找個理由賴著不走,再好的香料,點的人不在了,又有何用?

「秀喜,二舅舅葬禮辦的如何?」

「從棺木到壽品,二爺都給自己備下了,可若真要按庶人禮數,這些又都不能用,二爺還停在房裡,謝夫人不知道該怎麼辦,老太君這時候又病倒了……」

珞瑾氣得將小小的拳頭攥得生疼,麗貴妃太欺負人了,竟用這樣的手段威脅鎮國公府。

「外祖父呢?」

「老太爺一直在老太君屋裡,未曾出來。」

「去廚房把我要的粥端來,我們去看外祖母。」

珞瑾早讓廚房備下小小一砂鍋的玉梗粥,這時候最需要她孝順懂事的模樣讓兩位老人寬心,要是連他倆都倒下了,鎮國公府可就真的沒了指望,皇命面前珞瑾幫不上忙,唯有以此略盡綿薄之力。

珞瑾的孝順果然讓二老寬慰許多,孟二娘正在給謝老太君針灸,淡漠的臉上仍沒太大表情,珞瑾反而更覺得她可憐,自己是外甥女,傷心難過都能肆無忌憚表現出來,孟二娘身為沒有關係的單身女性,連為心愛的人哭一場都做不到。

「皇上不肯見您?」孟二娘問謝老太爺。

謝老太爺輕微搖頭,他的頭髮一夕之間花白了許多:「犬子小事,本也不該驚擾聖上。」

「天家……這般絕情……」

「孟姑娘!多言了。」

珞瑾注意到孟二娘握針的手指不住地顫抖,對於謝二爺下葬一事,只怕她掛心程度不比謝家人少。

麗貴妃是一座羽翼豐滿的大山,就連嘉裕長公主都沒法幫忙,要想脫困也簡單,只要朝麗貴妃服軟,但謝二爺若活著,絕不會同意鎮國公府成為他人走狗。

珞瑾心裡盤算著,一個貴妃而已,又不是女王,珞瑾雖沒進過宮,慕從錦跟她說過很多宮闈之事。皇后肯定跟麗貴妃勢同水火,但正因為如此,皇后更不會願意參合進來,因為這事雖是麗貴妃主使,從皇上避見謝老太爺來看,他是打算給自己愛妃助陣的,就算是皇后也要靠著皇上吃飯。

這後宮,不怕貴妃也不怕皇上的,就只有太后了。

最容易見到太后的就是身為太醫的孟二娘,珞瑾歪著腦袋,一臉天真地問:「孟二姐姐,聽說太后身體也不好,是和外祖母一樣麼?」

「老太君現在身體反倒不如太后。」孟二娘漫不經心地回答。

「我聽六皇子說,太后娘娘的懿旨比皇后娘娘還管用,孟二姐姐見到太后娘娘不害怕嗎?」

「太后……太后!」

孟二娘本是慌了神,被珞瑾一提點,馬上想出一條明路,急匆匆就往宮裡去。

珞瑾看著孟二娘離去的背影,她小小的身體什麼也做不了,能做的唯有這些,但願孟二娘能說服太后。

宮裡的六皇子起床後才得知謝二爺的死訊,又打聽了葬儀批文,心知是麗貴妃搗的鬼,鎮國公府到底還是被捲進儲位之爭裡來了。她肯定很傷心吧?慕從錦腦海裡馬上想起珞瑾兩眼水汪汪如八哥犬的樣子。

「太后和母后那邊都怎麼樣?」

「太后娘娘正在請平安脈,皇后娘娘照常早膳,沒有別的情況。」

母后看來不打算幫一把鎮國公府,慕從錦心裡細想,但……他不能不管,鎮國公府會這麼快捲進爭儲焉知沒有和他交往過密的原因?更主要的是,此事他不出手相助,以後有何面目去見那只亂搖尾巴的八哥犬?

「走,去母后宮裡。」

此番鎮國公府的劫難,朝中每一雙眼睛都在看,都以為鎮國公府這次是雞蛋撞到了石頭上,沒想到鎮國公府的後台比想像中硬。

太后親下懿旨,謝二爺有功勳在身,理應厚葬,皇后也以謝二爺為六皇子「半師」之名送了許多賞賜。

朝夕之間就扳回一城,謝夫人總算舒展開眉頭,按著既定準備張羅起謝二爺的葬禮。

慕從錦到鎮國公府時,珞瑾正把自己關在房裡。

「六、六皇子!」

含翠驚得有些失態,正想馬上通報,慕從錦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出聲。

作為一個現代人,珞瑾一向喜歡屋裡燈火通明的感覺,總是點滿一排油燈,今晚她只點了寥寥幾根蠟燭,她一個人躲在燭光交錯間的陰暗處,背靠著牆角坐在地上,頭低低得埋在膝蓋裡。

慕從錦腳步輕輕的,怕驚擾到低落的小動物,挨著珞瑾一同坐下。

又是一年深秋,後背緊貼著牆壁透著陰涼的溫度,兩個人就那麼坐著,誰也沒開口說話,慕從錦的心像是被人揪著,悶得難受,碰了碰珞瑾的小手,仍沒得到回應。

慕從錦將珞瑾的手緊緊握住,聲音輕得像怕嚇到她:「人死不能復生,你知道吧?」

珞瑾的頭仍是低低得,半長的碎發擋著她的側臉,時不時發出抽泣的聲音,突然她的頭歪著,沒有支撐似的靠在慕從錦身上,面部貼著慕從錦的衣服。

「我害怕。」

小小的身體不住地顫抖,慕從錦忍不住將手環在珞瑾身後,摸著她僵硬的背部,不斷理順她的呼吸。

「別怕,有我。」

本來珞瑾只是心裡沉悶,聽著慕從錦寬慰的話,被助長了氣焰似的,嗚哇就大聲哭起來,直哭得嗓子都乾疼,慕從錦仍陪在她身側,不嫌棄她的哭聲有多難聽。

珞瑾吸吸鼻子,埋頭在慕從錦衣服上蹭蹭,絲綢面料蹭得珞瑾癢癢的,難受地抬起頭,臉上還掛著兩瀏水漬,大眼睛哭出一圈紅色。

慕從錦心裡噗通噗通快跳兩下。

「我想回家,回現代,我想回有醫院有警察的現代。」

珞瑾此刻心裡的恐懼只有同為穿越者的慕從錦才能感受,沒有現代的醫療技術,可能哪一天就像謝二爺一樣生了病,就只能等待死亡,皇權的時代,一個貴妃就能隻手遮天,他日如果二皇子登基,鎮國公府豈不是滅族之禍?

珞瑾在電視裡看過,很多電視劇裡都有誅九族的劇情,她看過很多血淋淋被砍掉腦袋的刑場畫面,可她絕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很疼吧,看著就非常疼。

「那就不要讓他當上皇帝。」慕從錦攥著珞瑾的手忽然加大了力度:「不要自己嚇自己,我和你在一條船上。」

珞瑾抬頭看著慕從錦,小屁孩的臉怎麼看都沒有安全感,但心裡不知為什麼還是暖烘烘的。

「慕從錦,你說,二舅舅會不會也穿越到別的地方去了?就跟我一樣?」明知道穿越這種小概率的事不可能人人都碰上,珞瑾心裡還是自欺欺人地想,這麼想著,就能好受許多。

「誰知道呢,不管怎樣,我們能為他做的都做了。」

珞瑾眨著眼睛沉迷地盯著牆邊的櫃子,櫃子上放著謝二爺送她的白玉百寶箱,腦海中恍然想起初次見面的那一天,他站在桌邊焚香寫字,淡青色的衣袖摩擦著宣紙細細碎碎的聲音,彷彿在念一首詩。

「你外祖母和舅母一定賞了你不少寶貝,這個給你正好用來收寶貝。」

那時他如此說,但她從他那裡收到的最珍貴的寶物卻是感情,原來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彷彿夢境的世界,仍能有家人。

想他此生唯一的心願只是一家人共享天倫之樂,珞瑾心裡悄悄下定決心,這份心願她願繼承下來,只望將來無論世事如何,她也能不負初心,不枉這一場穿越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