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貴妃沒辜負她的封號,著實艷麗動人,坐在太后右手邊,雍容華貴彷彿一朵牡丹花,比皇后更光彩奪目幾分。
各路誥命夫人有很多人的夫君就依附著威國公府,對麗貴妃格外恭敬,麗貴妃本人也熱絡地招待她們,明明皇后才是後宮之主,反而麗貴妃更像個女主人。
皇后娘娘忍功了得,面上仍如常色,就讓她先得意著,將來誰能笑到最後,還要看是誰的兒子當上了皇帝。
錢珞瑾剛心驚膽戰地三位高高在上的後宮女人行了禮,冰心郡主派了宮女過來招呼她和謝夢曦一起坐。
自從冰心郡主把錢珞瑾劃入自己陣營,可愛了不是一星半點,難得露出友好的表情說:「六堂兄讓我多照顧你,你就跟著我,別理那些討人厭的傢伙。」
冰心郡主嘴裡討人厭的傢伙當然指的是朱成碧了,朱成碧正探著腦袋往這邊看,小孩子就是這樣,鬧起來就要沒完沒了,守著機會也想扳回一城。
也不知道慕從錦給冰心郡主灌輸了什麼思維邏輯,冰心郡主從一隻鬥牛犬變成了和善的哈士奇,還熱情地拿出幾本小書分給錢珞瑾和謝夢曦打發時間:「那些娘娘們說話最虛偽無聊了,聽得人直打哈欠,這幾本是管幸書最新寫的書,特別好看!」
錢珞瑾看了一眼書名就想把書甩管幸書臉上。
《醉香樓一夜》《飄香閣記事》《紅香樓夜雨山盟》《念鸞紅姑娘》
寫的都是什麼玩意!不全是青樓的事麼!這東西也給郡主看!不對,不給別人看也不能寫,怪不得管老爺子每隔幾天就要把管幸書打個半死!
錢珞瑾趕緊把謝夢曦手裡那本也搶過來,塞回冰心郡主懷裡:「這書不吉利,郡主快把書燒了!」
后妃們說話果然無聊,不是含酸挖苦就是互相拍馬屁,聽得錢珞瑾昏昏欲睡,頭一點一點的,謝夢曦在旁邊一個勁兒地推她也不好使。
「表姐,表姐,你看六皇子,是不是在喊你?」
聽到六皇子三個字,錢珞瑾心裡跟踩了地雷似的,猛然醒過來,急慌慌地四處張望,果然,慕從錦在西南方向的一根大柱子後面,探出半個身子,朝她勾手指。
「我出去一下,要是舅母問起來,就說……就說我去茅房!」錢珞瑾吩咐謝夢曦道。
「君子不可妄言,母親要問,我就說你跟六皇子走了。」
對謝夢曦這個書獃子,錢珞瑾真是沒招,做壞事絕不能帶著她。
今天為了進宮,錢珞瑾盛裝打扮一番,頭頂晃著半臂長的金髮穗,脖子上掛著鴿子血的寶葫蘆,雙腕各套一個鎏金鑲綠瑪瑙的手釧,快步走起來跟風鈴似的叮叮直響。
從慕從錦的看,就看見一個穿金戴銀的大金糰子朝他跑過來。
「你戴這麼多東西是想練負重跑?」慕從錦挖苦道。
「又不是我想戴,謝夫人說這叫對太后娘娘的尊重,你還不是臭美一番。」
今天宮宴,慕從錦也不像往日般隨意,一身松花色精繡的長衣,腰間繫著寶玉琉璃帶,腳蹬烏雲鞋,如今他早已過了穿元寶鞋的年紀,少年手執紙扇,玉面美冠,白嫩的肌膚還帶著鮮嫩的氣味,精實的胸膛已有男子氣概。
慕從錦合起紙扇在錢珞瑾頭上敲了一下:「讓你的金銀珠寶都輕一點,我帶你溜出去透氣。」
像錢珞瑾這種身份本沒有資格在御花園裡遊蕩,當時有慕從錦撐腰,她就有了和狗熊一樣大的膽子。
「怎麼樣,比你們錢家的花園如何?」
「切,那是我們家沒有當官的被限制了規格,要不然,能建出比這還大還漂亮的花園!」
兩人偷偷跑到荷花池的白橋上,遠遠地還能聽到宮廷樂坊演奏的宮樂,錢珞瑾從袖子裡掏出半塊栗子糕,掰碎了扔到池塘裡餵魚。
「你還打包食物。」慕從錦鄙視地說。
「我不是沒吃飽嘛,那麼多人看著,哪敢多吃。」
「餓了?」
錢珞瑾摸著自己溜扁的肚子:「說了你可能不信,我現在能吃下一頭豬。」
「走,跟我來。」
「去哪?」
「給你開小灶。」
御膳房正為了宮宴忙活著呢,慕從錦傳得是皇后宮裡的小廚房,錢珞瑾跟著慕從錦去了他住的宮殿,嫡皇子的住所按祖宗規矩還是要超過二皇子幾分,但是慕從錦是個口味清淡的人,沒像錢珞瑾那樣把屋裡弄成錢莊般金光璀璨,他屋裡只放了最基本的幾樣老烏木床櫃,其他擺設也不過是些青玉和白瓷。
「這就是你的閨房?」錢珞瑾惋惜地嘖嘖兩聲:「堂堂皇子,太窮酸了。」
「你的審美才是可憐。」
福鯉很快讓小廚房備好了慕從錦要的東西,一條新鮮肉厚的大羊腿。
錢珞瑾嚥了口口水:「你猜我吃羊腿都怎麼吃?」
「用鐵架子穿上,架在火上烤,表皮烤出辟啪脆的時候再撒上椒鹽。」
聽著慕從錦的話,錢珞瑾嘴裡足流出的一茶碗的口水,外面宮樂喧鬧,裡面兩個人在慕從錦的小院子裡烤羊腿。
嘴裡吃著嫩羊肉,錢珞瑾幸福感飆升:「我們這叫舌尖上的穿越者。」
慕從錦吃的不多,只看著錢珞瑾大口大口地吃肉,好像以前看家裡的八哥犬啃骨頭。
「還想吃什麼?我讓御廚給你做。」
「想吃上次那個透明的裡面有芝麻糊的東西!」
「福鯉,讓小廚房做一份白玉珍珠送來。」
夜色已暗,只要院落中四角懸掛的青竹燈籠搖曳著燭光,稱著烤羊腿的篝火格外火紅,好像所有溫暖都投注在此間,錦衣的少年看著身邊半大的少女嘴裡塞滿羊肉的樣子,露出淡淡的笑容。
豪賭在即,不知是莊家贏還是閒家贏,就連慕從錦自己心裡也沒底,只能在此之前盡量使用自己的皇子特權讓她過得開心,因為他知道,她也不好過。
謝老太君的病養了幾年還沒好利索,謝老太爺又病倒了,像他倆的年紀,在古代就是生死由天罷了。
本來謝夢華要回來給祖父侍疾,謝夫人不許,謝夢華新婚,還未有孩子,在婆家還沒站穩腳跟,此時回來以後跟難在婆家立足,錢珞瑾自告奮勇代替謝夢華,一個人盡兩個人的孝心,對她還沒長全的身體來說也著實不容易。
謝老太爺是鎮國公府的頂樑柱,柱子千萬不能倒啊。
錢珞瑾和慕從錦各自懷著心事,只要碰在一起卻又舒緩了胸懷。
「都被我吃了,你怎麼不吃?」錢珞瑾塞了一塊羊肉進慕從錦的嘴巴。
錢珞瑾的手指碰到慕從錦的嘴唇,輕輕滑過,有一點癢癢的酥麻。
噗通。
噗通。
慕從錦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裡含著羊肉都忘了咀嚼,這個女人,哪天一定要找個道士收了她!
這次宮宴收穫最大的當屬謝夢曦,太后一時興起讓宮宴的女眷們以圓月作詩,一幫子只會繡月亮的女人,哪裡會作詩,只有寥寥幾個以才女自居的,哪比得上把格調都上升成君子的謝夢曦。
謝夢曦字寫得漂亮,詩做得也好,連太后都讚不絕口,可給謝夫人賺足了面子,回去馬上賞了一套講究的文房四寶給謝夢曦。
慕從錦心緒不寧是因為皇帝的病比想像中惡化更快,古代醫療條件就是這麼可怕,你連是什麼病都搞不明白,就看著那個人一天天衰弱下去。
慕從錦的佈局還沒有完成,如果此時皇帝死了,對三皇子和慕從錦來說是大大的不利。
慕從錦的賭運還算不錯,年關將至的時候,東流道長回來了。一回來就被皇帝秘密召見,估摸著大家都沒猜錯,東流就是被皇帝派出去找藥去了。
看起來東流真的找到了傳說中的仙藥,至少是對皇上身體有利的藥,自從東流回來後,據慕從錦說,皇帝的身體好了一些,看起來還能堅持一段時日。
錢珞瑾去三清觀替謝老太爺求平安符時撞見了東流,多年未見,印象中他只是個穿了道袍的熊孩子,多年未見,看見他已然年少的模樣,錢珞瑾嚇了一跳。
錢珞瑾每天都照鏡子,沒注意到自己的容貌也改變不小,東流起初沒敢認,直到有道徒在旁邊說:「錢小姐,您上次求的符供奉好了,都在這個荷包裡。」
「鎮國公府的錢小姐?」
東流還穿著和以前一樣的清灰色八卦道袍,不過尺碼要比以前大許多,和慕從錦偏偏少年的長相不同,穿著道袍的東流更像個道姑。
錢珞瑾很沒禮貌地笑出來:「你、你這幾年去了哪裡?」
「遵聖上旨意四處雲遊,共走訪一百零七個尼姑庵。」
「……好吧,你贏了。」
東流一轉身依靠在門沿上,他的頭髮只用同色髮帶束起,身後垂著烏黑的頭髮,真像個入道的女兒家。
「錢小姐給符錢了麼?」東流問道,聲音也如少女般清亮。
道徒愣了一下,才磕巴地說:「觀裡的平、平安符不要錢。」
「別人不要,錢小姐最誠心,功德錢肯定少不了。」
錢珞瑾惡狠狠地從兜裡掏出五十兩銀子:「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貧道這般模樣已經足夠好,不用變。」
啊,這副不要臉的樣子很有我的風範啊,錢珞瑾在心裡默默地想,這些年,東流不只長了年紀,還長了臉皮。
「貧道聽說鎮國公病了?」
「著了風寒罷了,但用著太醫院的藥也不見好,年紀大了,一點小病也成災。」錢珞瑾說著心裡一片憂鬱,不過是起夜時吹了風有些感冒,請來太醫院的太醫看過,藥也吃了,藥越吃越多,病反而越來越重。
東流從懷中掏出一串桃木珠子:「給你,帶回去給鎮國公,貧道在西山時偶然得的,甚有靈氣。」
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也學會往外送東西了?錢珞瑾甚為感動:「多謝。」
謝夢華出嫁前,謝夫人不愛帶謝夢瑤出去,因為她長得太好看,會搶姐姐風頭,謝夢華嫁人後,謝夫人就特別愛帶謝夢瑤出去,因為她長得好看,帶出去有面子。
謝夢華出閣後,謝夫人的注意力就集中在謝夢瑤和錢珞瑾身上,兩手都要抓,謝夢瑤要快速嫁掉,錢珞瑾要好好嫁掉。
謝夢瑤可比謝夢華好辦多了,謝夢瑤本身長得漂亮,又不用精挑細選一個門第,在謝夫人心裡,只要對方過得去就行。
李御史家來提親,謝夫人很快就允了,這門第其實出乎謝夫人預料,所以得趕緊抓住了,生怕對方是一時糊塗想明白就跑了。
謝夢瑤本人對這個婚事也很滿意,私下裡讓謝夢華向她婆婆安廣侯夫人多方打探,也沒打聽出這位公子有什麼隱疾,連全都中最八卦的女人手裡都沒有料,想來是個健全的孩子。
要娶謝夢瑤的是御史家的嫡子,謝夢瑤身為庶女,能有這樣的夫家,大概還是多虧了她的容貌,不是錢珞瑾偏向自己姐妹,整個都中城,就算算上衛陵,珞瑾也沒見過比謝夢瑤更好看的。
但凡女兒家,一旦訂了親,好像都灌進了一個模子,謝夢瑤也每日羞答答地繡著嫁妝,和當年的謝夢華一模一樣,也和當年的孟三娘一模一樣。
不知道謝夢瑤未來會是怎樣,要是像謝夢華那樣還好,要是嫁去了孟三娘婆家那樣的人家,說生不如死都不為過,表姐妹一場,錢珞瑾也替謝夢瑤擔心,但願未來二姐夫可別是個魯公子那樣的渣男。
又一個姐妹要嫁人了,錢珞瑾心裡惆悵,一個個都有了歸宿,不知道她的歸宿又在哪裡?不知道那個歸宿是遮風擋雨的地方還是聚著財狼虎豹的地方。
「慕從錦!你就娶了我吧!」
錢珞瑾拖著慕從錦的衣擺不放手,還好慕從錦的衣服布料結實,艱難地走了兩步,錢珞瑾就像團肉似的掛在他身後。
慕從錦的折扇在錢珞瑾眼前晃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在歪脖子樹上吊死。」
「慕從錦!」
慕從錦到底是個男的,無法體會女兒身的錢珞瑾在古代被逼婚的感受,不明白錢珞瑾看著自己身體一天天變大時是什麼心情。
「慕從錦,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會長大……我們就要分席了。」
慕從錦沒有做聲,他確實忘了,和錢珞瑾時常會見面,感受不到細微的變化,驀然回首,這些細微的改變堆積起來,也是不得了的變遷。
錦緞長裙包裹著錢珞瑾半大的身體,臉龐初具少女的模樣,不再是小時候一味圓滾滾的樣子。
「慕從錦,如果我嫁了別人,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錢珞瑾最後的問題一直迴盪在慕從錦心裡,如果她嫁給了別人,會是什麼樣子?慕從錦努力想像著,卻想像不出,他沒想過要娶錢珞瑾,更沒想過錢珞瑾要嫁給別人。
如果她嫁給了別人,還能再見面嗎?
如果她嫁給了別人,她是不是要對著別人搖尾巴?
這一年的乞巧節,只有錢珞瑾和謝夢曦兩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冷清了不少,三清觀卻一丁點都沒有改變,每一盞巧燈都和去年一樣,掛滿了整個道觀的枝椏。
那棵許願槐樹還直挺挺地聳立著,樹梢掛滿了紅色的布條,風一吹,就蕩到半空中。
錢珞瑾抬頭看著高大的槐樹,每一年都要在這裡許願,每一年都沒有實現過。
老槐樹,今年的願望是不是還不能成真?
錢珞瑾踮起腳尖,在三清觀的老槐樹綁上了新的紅布條,上面寫著:願慕從錦能答應娶我。
東流一如既往地改不了偷窺本性,在他離開都中之前就染上了偷看錢珞瑾綁紅布的惡習,而且每一次看完都要懷疑錢珞瑾的腦子。只不過今年他已經足夠高,自己伸手就能夠到錢珞瑾綁的紅布,以錢珞瑾的身高也綁不到太高的地方。
最開始是:好想穿越到女尊。
之後每一年錢珞瑾都變換著願望:「求穿越去女尊!」「讓我去女尊吧!」「我要去女尊!」「真的想去女尊!」至少每一年的句式是不一樣的。
女尊到底是什麼地方?儘管東流每一年都在偷看,他還是悟不明白,這些年他去外面雲遊,特別想找到這個叫女尊的地方,然而幾乎踏遍了全國,誰也不知道哪裡是女尊。
今年,她還想去女尊嗎?東流抱著這樣的心態熟練地扯下錢珞瑾綁的布條,卻見上面寫的是:
願慕從錦能答應娶我。
鎮國公府的表小姐和六皇子自□□好是整個都中都知道的事情,這要多謝安廣侯夫人的大力宣傳,但每個人都覺得兩人關係也就到此為止,頂多做個發小。
想嫁給慕從錦,多好理解的事情,全天下的女子有幾個不想嫁給皇子?可這個願望出自錢珞瑾的手筆就讓東流很難接受,錢小姐的腦子不可能這麼正常,她的腦疾什麼時候好的?
錢珞瑾很快就蹦躂不起來了,謝夫人把謝夢瑤的婚事定下後,整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這是多麼大的壓力,只有被逼婚過的女人才懂得。也不知道古人結婚怎麼就這麼著急,她葵水還沒來呢!
東流那串迷信的桃木珠子並沒有卵用,謝老太爺的病還是惡化著,尤其是剛吃完藥的時候,還會出現幻覺。謝大爺很害怕,整天守在他爹床邊,班兒也不上,無所謂,本來他就是個吃閒飯的。
下半夜,謝老太爺又吐了,這回吐出的竟全是血塊,不敢讓謝老太君知道,謝夫人一個人忙活著,身邊也只有錢珞瑾和謝夢曦能幫她分擔。
「珞瑾,給你娘寫信吧,你娘和你爹,請他們來都中一趟。」謝夫人坐在椅子上,她才三十多歲,頭上已經有了幾根銀絲。
請錢夫人和錢老爺過來,這是……給謝老太爺宣佈了死刑?
錢珞瑾有些發愣,一屁股坐進身後的椅子裡,一個感冒而已,怎麼會死人呢?人命真是再脆弱不過的東西,那麼硬朗的老頭子怎麼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