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謖元小時候闖禍的意志很堅決,現在替父從軍的決心也很堅決,謝夫人又哭又鬧,在謝謖元那邊就像碰了塊石頭。
謝夫人自己勸不動,就發動家裡的幾個女孩,想用姐妹之情感化謝謖元。此時謝謖元心裡全被家族大義填充著,誰來說都不好使,謝夢華和謝夢瑤都無功而返。
提到鬧,謝謖元才是高手,撒起潑來幾個菜市場大媽都不是他對手,謝夫人跟他哭,他就不吃飯,這招絕食抗議讓謝夫人心疼壞了。
輪到錢珞瑾了,她根本就沒打算勸,從慕從錦那裡敲詐了好幾道皇后小廚房裡的御膳,裝了滿滿一食盒去看謝謖元。
進了屋,把食盒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盒蓋一掀開,滿屋子肉香四溢,坐在床上兩頰凹陷的謝謖元吞了一口響亮的口水。
「表哥,要不要一起吃?我來時沒人看見,吃飽了才有力氣跟舅母絕食嘛。」
「你不勸我?」
「不勸。」
謝謖元將信將疑地走過去,只見滿滿一桌精緻菜餚。
「這些菜……你是覺得我去了西北必死無疑來給我吃頓好的?」
「呸呸呸,烏鴉嘴,我該帶鹹菜來看你是不是?」
今天謝謖元屋裡格外安靜,沒有哭聲沒有鬧聲,只有表兄妹兩人相對而坐,和諧地吃著豐盛的飯菜。
錢珞瑾也並不捨得謝謖元參軍,軍營,那可是真刀真槍的地方,這些年,錢珞瑾早已把謝謖元當自己弟弟看待,當然不想他做危險的事。
「表哥,你可想清楚了?如果是為了承襲爵位,等我真的成了皇子妃,說不定、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機!」錢珞瑾忍著沒把助三皇子登基的事說出來,但點到為止,謝謖元應當也是明白的。
謝謖元卻說:「傻丫頭,我不去戰場立功怎麼能當大官?我不當大官,以後父親老了誰撐著這個家?你們嫁人了誰給你們撐腰?」
原本比錢珞瑾矮小的謝謖元站起來十分高大,已經能把錢珞瑾籠罩在自己的影子裡,原來他已經能想到更加深遠的地方,錢珞瑾淡淡地笑了一下,那是她欣慰的心情,謝謖元很清楚自己未來的打算,那就好,錢珞瑾願意尊重他身為男子漢的選擇。
「表妹,我有一件事一直擱在心裡,能不能說?」
「不是要緊事就別說了。」錢珞瑾答得無情。
「要緊!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在西北回不來,我死不瞑目!」
錢珞瑾放下筷子,好奇地看著謝謖元,什麼事情能讓他到死不瞑目的地方?
「你說吧。」
「還記得小時候我看見你的茶底……裡面真的是屎嗎?」
錢珞瑾愣了一下,隨後哈哈哈笑得停不下來,當時她一個小小的惡作劇,沒想到真的傷害了這位嫡長孫小少爺的心靈,一直記到現在。
「其實吧,那就是個簡單的小把戲。」
錢珞瑾當著謝謖元的面,又演示了一遍,看到最後,謝謖元才恍然大悟:「表妹,你們衛陵人都這麼玩?」
「誰讓你以前那麼愛捉弄人。」
兩個人說著,相視而笑,而是種種故事還沒離開腦海記憶,從錢珞瑾到謝家的第一天開始,從謝謖元爬上桃林裡最高大的那棵桃樹開始,這份表親血緣就注定了不能斷。
「我瞞著舅母去找了外祖母,表妹只能幫你到這裡了~」錢珞瑾小聲對謝謖元說。
兩個人的童年都圍繞著爭奪謝老太君身邊第一馬屁精的位置,都深知謝老太君的脾性,無需多言,謝謖元就露出會意的笑容。
謝老太爺死後,謝老太君一直窩在自己的深宅大院裡養病,就連錢珞瑾和慕從錦定親這麼大的事兒老人家也沒有多言語,謝老太爺的死對老人家著實是太大的打擊,每日只在房裡吃齋焚香,企望普渡謝老太爺的魂魄。
即便如此,錢珞瑾和謝謖元都摸準了謝老太君會管這事兒,因為以前,謝老太君最喜歡一左一右地摟著他們兩個,講謝老太爺年輕的英勇事跡。
從地裡趕牛的農娃到少年稱將的軍中魁首,謝老太爺的一生用傳奇來形容也不為過。謝老太爺打過的每一個勝仗,謝老太君都如數家珍,一件件講給孩子們聽。
謝老太君最大願望就是能有人繼承謝老太爺的衣缽,重振謝家將門之風,謝謖元能有心從戎,是她深感欣慰的事情,這就是謝老太君和謝夫人最大的不同,謝老太君心裡有情懷。
有謝老太君出面,搖擺不定的謝大爺和哭哭啼啼的謝夫人都硬生生給壓了下去。皇上那邊高興得病都好了一點,總算解決了棘手的難題,西北那邊可以不打勝仗,但是一定要有人看著,這叫輸人不輸陣。
不管謝家到底派兒子去還是孫子去,只要去了就是「盡忠報國」,皇上當天就准了謝大爺的請旨,嘴上還說「不會忘了鎮國公府上下一片赤誠之心」,言下之意待到謝謖元啟程之日,承爵聖旨自然少不了。
謝謖元臨行前一天,謝夫人帶著丫鬟親自給謝謖元收拾行囊,慈母之心,便是到了這個時候也不死心:「你年紀還小,又是唯一的獨苗……」
這幾天,謝夫人反反覆覆都是這個論調,謝謖元打斷謝夫人的話,強硬地說道:「二叔參軍時比我還小一歲,二叔做得,我就做得。」
謝夫人的思緒回到她剛嫁到鎮國公府的那一年,謝二爺不過舞勺之年,便去晉中大營任副教,謝夫人還記得謝二爺那時清俊的少年模樣,還記得小小的少年策馬揚鞭而去的背影,恍然間,謝夫人在自己兒子身上也看到了那樣的身姿。
孩子們都長大了,謝夫人清楚地認識到,時光荏苒,白駒過隙,便是這最能鬧騰的小子,也早已沒了當初的頑皮。
說起來,已經好久沒人來報謝謖元和豬打架了呢。
謝謖元出發那一天,大姐謝夢華也跟婆婆請了假來送,唯一的胞弟,去的又是那等凶險的地方,最愛管教的謝夢華想囑咐幾句卻泣不成聲。
謝謖元和幾位姐妹一一話別,對謝夢華說:「如果姐夫欺負你,只管讓他記著你還有個弟弟。」
謝夢華自己如今也和她娘一樣成了一名誥命夫人,穿著雍容華貴的衣服,梳著沉穩的婦人髮髻,但那副掩面而哭的模樣又如少女一般,彷彿還在出嫁之前。
謝謖元又對謝夢瑤說:「二姐不要理會那些見風使舵的人,等父親承爵聖旨下來,什麼趙家少爺李家公子,還不是要來求著姐姐,必不讓二姐再受今日之辱。」
謝夢瑤穿著單薄的素紗衣服,自謝老太爺去世後,自她被退了婚約,她便一直這樣打扮,不知是穿的少被風吹涼了還是別的什麼,謝夢瑤鼻頭紅紅的,她一向宛若謫仙,舉手投足都是優雅恬淡,此時也是閉了眼睛,不顧形象地用袖子擦拭。
最後,謝謖元一左一右,兩隻手摸摸錢珞瑾和謝夢曦的頭頂:「你們兩個小的,千萬……別忘了我這個兄長啊。」
「一定不會忘!兄長欲信大義於天下,是君子,死有輕於鴻毛,而兄長必重於泰山。」謝夢曦有生以來第一次崇拜謝謖元。
謝謖元有點心塞,要不是謝夢曦已經長成了大姑娘,真想照她後腦勺來一下,咒誰死呢。
馬場送來的軍馬對謝謖元來說過於高大,更顯得他少年稚氣,下人想幫他牽馬,被謝謖元搶過韁繩,從今以後,他身邊再沒有下人服侍,軍營的生活是苦是累,都由他一個人面對。
皇上為了貫徹打個巴掌給個甜棗的方針,謝謖元沒出都中就先封了虎賁郎將,還另派一支千人精兵給謝謖元護送他去西北上任,那一千兵衛皆在城外等候,所以謝謖元不能和家人再相處過久的時間。
謝謖元一個人牽著馬,走出十幾步,卻又回頭,噗通跪在地上,朝著謝大爺和謝夫人的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頭。
此情此景,錢珞瑾心中也是酸楚,想來謝二爺病逝時唯獨給了謝謖元兵法書籍就是料到這一天?西北戰火紛擾之地,但願那本兵法能助謝謖元一臂之力,帶他平安歸來。
若回首,原來她穿越而來已經過了這麼久,連謝謖元都已經長大了。
皇上果真信守承諾,就在謝謖元帶兵離開都中的三日後,承襲鎮國公的聖旨被司禮太監捧著到了謝家門口。
「奉天承運,皇帝貤恩……」
司禮太監響亮的公鴨嗓在整個謝家迴盪,謝家主人與下人們皆黑壓壓地跪接聖旨,不,現在又可以稱之為鎮國公府了。
謝老太君在謝大爺夫婦的攙扶下,親眼看著管家指揮幾個麻利的下人把摘下許久的「鎮國公府」牌匾重新掛回朱漆大門之上。
府裡的人無一不是歡天喜地,鎮國公府,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