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慕從錦,我沒吃飽,你包子給我吃。」

「……好。」

押送慕從錦的隊伍行至途中,在一片乾草地休息,由小高去附近村落採買食物,小高按著人頭買了一堆包子回來,因想著錢珞瑾是端莊小姐,身體又小小的,看著食量就少,只給她買了一個菜包子,於是有了上面的對話。

「六殿下脾氣真好,聽見沒,六皇子妃還直呼六殿下名諱,六殿下也不生氣。」碎嘴的大高總跟小高嘀咕慕從錦和錢珞瑾的夫妻關係。

小高咬了一口嘴裡的肉包子,眼神一片癡迷:「是啊,俺未來娘子要是也和六殿下一樣多好,把包子都給俺吃。」

大高瞪了小高一眼:「瞧你那出息!」

然而羽林衛作為一種高危職業,雖然好歹是個鐵飯碗公務員,卻顯少能娶上老婆。

「魏總兵,我怎麼覺得越往南走越冷了?」錢珞瑾問道,初中地理老師教導她,越往南應該越暖和才對。

魏總兵一臉「你在說什麼鬼話」的表情:「六皇子妃說笑了,當然是越往南越冷,到了嶺南只怕到處是雪呢。」

錢珞瑾閉上了嘴巴,好吧,他們應該生活在南半球呢。

錢珞瑾一路向南,謝夢曦卻一路向北。秋收剛過,凜冬將至,本該是百姓們儲好糧食準備貓冬的時候,謝夢曦卻看見成群結隊的老百姓流離失所,他們的土地或是遭了天災沒人管,或是剛收穫的糧食被強行征去當軍糧,比起都中城外那一小隊流民,這裡的流民數不勝數,越往北走,越是悲涼。

謝夢曦以金字官符要求地方官開倉放糧,但更多的地方,就連官倉也是空的。

這個國家竟虛空至此,謝夢曦心中只能用震驚來形容,要不是親眼所見,若只聽別人描述,在都中時錦衣玉食的那個她絕對不會相信,這個國家,離開都中城,離開京州和衛陵那一片富饒之地,竟是一片落敗之氣,民不聊生大抵如此。

還好這一次出行,謝夢曦是有備而來,除了下人和侍衛,她還僱傭了一批經驗豐富的農戶和手藝師傅隨她同行,帶著流民們開墾出更多的荒地,教導婦女和體弱的男子做手藝,也有地方大戶和官員真心景仰、感激謝夢曦幫助地方百姓渡過難關,定要求問姑娘芳名。

答曰:謝三。

謝夢曦雖是女子,受助百姓感念謝夢曦恩德,皆恭敬稱呼她為「謝三大人。」

謝三大人之名一路傳開,見過她的知道那是位面蒙白紗身量輕靈的妙齡少女,沒見過她的,只聽此名號還以為是位仕途上公子。

「謝三大人來,快把糧倉開,謝三大人來,人人有家呆!」

還有好事者編了順口溜,村頭村尾的小孩都會唱著歌,聽大人們講謝三大人的事跡。

因為要沿路救濟百姓,還要遵守承諾替皇上描繪他的「壯麗」河山,閒暇時還要吟兩首詩陶冶自己的情操,謝夢曦的行程其實很慢很慢,但她「謝三大人」的名號就跟坐了火箭似的,傳得又快又遠。

甚至遠在洛州的百姓都開始念叨「謝三」這個名字。

「你說那位謝三大人會不會來咱們洛州?」

「要是謝三大人一路往北走,肯定要來咱們這兒啦。」

「你們是不是傻,還不許人家拐彎了?非得走直線?」

「謝三大人救濟的都是流民,王爺英明,咱們這裡不缺吃不缺穿,謝三大人肯定不會來了。」

「唉,可惜,還想見上一面,不知這位謝三大人娶妻了沒有,正好我閨女還單身……」

「啊呸,不是我說,就你閨女那大圓盤子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謝三大人有仇呢!」

……

身在洛州的洛州王世子慕遠衡自然也聽說了謝三公子的名聲。

都中一行,讓慕遠衡脫胎換骨一般,本來聽說慕遠衡要回來了,洛州百姓一陣慌亂,燒香的燒香,拜神的拜神,把自家豬牛貓狗統統關好,兒女都用麻繩綁在房裡,就差在自己家門上貼個封條了。

然而慕遠衡這次回來,不作也不鬧了,換了個人似的,洛州百姓們私下都說世子一定是被都中城的野鬼附身了。

慕遠衡不僅不再幹欺男霸女的勾當了,還起了造福一方百姓的念頭。

洛州王是個好王爺,勤勉愛民,加上洛州自己自然條件極好,洛州雖然地處極北,卻被建成了富饒安定的地方,慕遠衡從小生活在洛州,被母親和上面的十八個姐姐捧在手心裡,要不是這一次去都中經過了很多地方,他還不知道並不是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和洛州百姓一樣活的鬆快。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為了幫都中城外的流民安家落戶,兩人要教授流民們生存的手藝,兩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和小姐哪裡會懂手藝,多虧謝二爺留給謝夢曦滿滿一屋子藏書,各樣書籍,應有盡有。直到現在,慕遠衡也忘不掉兩人在樹蔭下靠著粗壯的樹幹一起翻書的情景。

忘不掉分別前,謝夢曦對他說的話。

「做個好王爺,若你賢名遠播,我會聽得見。」

這句話就是慕遠衡蛻變的力量,他自己覺得自己在洛州百姓心中已經成功扭轉了形象,百姓們越來越愛戴他,該把他的賢德名聲傳給謝夢曦聽了吧?慕遠衡還是太天真,洛州的百姓在洛州安居樂業,誰會往外走?慕遠衡的名聲也只能在洛州本地說一說罷了。

慕遠衡自己的名聲傳不出去,反而有個叫謝三的把名氣傳到他地盤來了,慕遠衡心裡大寫的不服,不知這個叫謝三的有幾個鼻子幾個眼睛,有沒有他帥有沒有他可愛?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個謝三名氣比他大,慕遠衡很不高興,要是這個謝三先把名聲傳進謝夢曦耳朵裡……不行,要是這個謝三真敢來洛州,他一定跟「他」沒完。

看來慕從錦選的新路線成功規避了二皇子的埋伏,一路上都平平安安,這只郊遊的隊伍,畫風越來越清奇。

在錢珞瑾的資助下,大家每餐吃最貴的酒樓,晚上睡最貴的客棧,不亦樂乎,可惜在皇子妃面前怎麼都不敢啟齒,不然這些羽林衛們還想逛逛最貴的青樓。只是有得就有失,在得到了物質享受的同時,這些單身狗每天要看著皇子和皇子妃秀恩愛,這叫精神上的付出。

小高每天都要跟大高嘀咕:「大高,你說俺到底能不能娶上和六殿下一樣賢惠的姑娘?」

小高想都不用想地說:「不能。」

「大高,俺覺得你很討厭。」

「何必,我是不想騙你。」

越往南走,越冷,尤其是刮南風的時候,刀片子一樣,那酸爽……當然,坐在馬車裡的錢珞瑾感覺不到。

本來做單身狗已經很可憐了,在馬車外跟著走的羽林衛們還要被凍成狗,小高壯著膽子跟錢珞瑾商量:「皇子妃,您能不能給俺們也買個馬車坐坐?」

魏總兵一記鐵拳悶在小高的後腦勺:「你小子出門不帶腦子,咱們也坐馬車裡,來刺客了怎麼辦?」

大高也凍得哆哆嗦嗦:「這眼瞅著都快到□州了,哪還有刺客。」

錢珞瑾也可憐他們不容易,掀開簾子對魏總兵說:「魏總兵,附近有沒有村落?」

「有,再往前有個東壩鎮。」

「行,今天別趕路了,到那兒歇著,再讓鎮裡給宰隻羊,請大伙吃燉羊肉暖暖胃。」

羽林衛們一陣歡呼,錢珞瑾就是他們心中的女神啊,可惜這點人太少,不然錢珞瑾建立女尊共和國的夢想說不定還真能實現。

東壩鎮是個偏遠的小村鎮,全鎮就只有三隻羊,被錢珞瑾吃了兩隻。

「我們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點?掠奪老百姓口糧……」錢珞瑾良心不安地問慕從錦。

「不會,你這叫勞軍。」

不管錢珞瑾做什麼荒唐的事情,慕從錦都能找到正面理由,錢珞瑾不禁想到了謝夫人和謝謖元,總覺得……慕從錦對她有一股慈母般的疼愛。

窮鄉僻壤的小鎮,連個像樣的客棧都沒有,只好用慕從錦皇子的威勢,強行徵用了縣令家的大房子,一堆人在屋裡支起兩口大鍋燉羊肉,看著鍋裡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幸福感油然而生。

身份有別,錢珞瑾和慕從錦單獨用一口鍋,羽林衛們百餘人擠著吃一鍋,場面非常混亂,一個壓著一個地搶肉吃,卻也十分熱鬧。

魏總兵粗獷大嗓門一喊:「還有沒有規矩!老子先吃!」

「縣令,勞您拿些酒來,湯不夠喝,喝些酒也暖和。」

縣令嚇得都哆嗦了,要不是慕從錦有貨真價實的皇族金腰牌,他還以為他家被一群土匪佔領了。

「俺去幫縣令搬酒。」小高興沖沖地跟著縣令去,有他在,縣令家的酒窖怕是要被搬空了。

小高和縣令撩開門簾出了屋子,透過撩開的縫隙,錢珞瑾看到外面鵝毛紛飛的大雪,白茫茫的一片,這裡下了這麼大的雪,怕是都中也冷了吧。

「謝夢華懷著身孕,也不知有沒有好好照顧著,這裡連個空調都沒有,光靠燒煤對她身體也不好。」

慕從錦在錢珞瑾腦門上戳了一下:「該怎麼說你,一個賣白菜的還操賣□□的心,她嫁的是侯府,還能凍死她?」

錢珞瑾捂著腦門:「我嫁的還是皇子府呢,還不是在挨凍。」

慕從錦笑容暖暖的:「怪我,如果這次真的有幸事成,我保證用自己一生將你供養行不行?」

錢珞瑾也笑了,正要回話,忽見門口的破布簾子被掀開,一隻血淋淋的手抓著簾子,隨後一個人頭探進來,臉上也是血跡斑斑,身上穿著羽林衛的盔甲已被刺了一個窟窿。

「小高!」

大高跑過去扶小高,還沒扶到,小高已經支撐不住倒在地上,嘴裡說著:「刺客……刺客……」

這支羽林衛訓練有素,除了大高還在試圖讓小高恢復神智,其他人都正神戒備,拔出刀劍。

不知不覺屋外已經圍了一圈黑衣人,來者不善,一個個看起來也是練家子。

「保護六皇子,六皇子妃!」

錢珞瑾烤著火好不容易暖和過來的手又變得冰涼,被慕從錦緊緊拉住:「跟住我,不要怕。」

慕從錦的手還是溫暖的,但錢珞瑾還是害怕,屋子外的那些人,是真的想要他們的性命。

外面那群人明顯是二皇子派來的,人數眾多,當初下決定去嶺南時慕從錦就知道危險,不遠處東北方向就是武陵,武陵大營全部臣服於威國公府,慕從錦早料到要有此一劫,並不意外。

「去黎塘,自有人接應。」慕從錦對魏總兵說。

魏總兵是朝中老人了,馬上猜到幾分黑衣人的來路,對身後的羽林衛說:「你們幾個護著皇子和皇子妃先往黎塘走,其餘人和我一起斷後。」

錢珞瑾恨不得自己長出四條腿,她絕不想拖後腿,拼了命地跑,一路上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她都沒有穿太繁雜的衣服,只穿著方便行動的露褲齊膝裙子。

二皇子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直接調了武陵軍營的人來,若是二皇子自己養的那些親衛,必然不是訓練有素的羽林衛的對手,但武陵大營是屈指可數的常勝軍營,都是在沙場上真刀真槍活下來的勇猛之士,羽林衛對上武陵大營的精兵,著實吃力,處境非常不妙。

慕從錦一邊拉著錢珞瑾往黎塘方向撤退,一邊在心裡想著這件事的詭異之處,他本以為二皇子只會派自己私下裡培養的親衛,那些親衛並非羽林衛敵手,自己至少可以安然熬到黎塘,二皇子竟直接出動武陵軍營,當皇上是瞎子?經過上次的教訓,二皇子一定不敢再如此魯莽,難道……

慕從錦咬緊牙關,難道皇上不行了?不妙,在這個節骨眼上!

皇上的身體每況愈下,東流想再用丹藥吊起皇上的精神,也是無用,接連服用了幾粒金丹,除了刺激大腸出血,再沒別的效果。

侍疾的仍然是麗貴妃,但皇后終歸是皇后,她想見皇上也不能不讓她見。

皇上並不想見皇后,起先趕了她幾次,但她還是每日過來,有時皇上也懶得張嘴趕她走,便也由著她。

皇后嫁給皇上就沒有麗貴妃那種「孤注一擲嫁有情郎」的傳說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時兩人門當戶對,僅此而已。

換一條新的熱巾,藥要七分燙,床邊點蘭梨香,因為這種香氣味香甜,皇上說能驅散藥的苦味,被子要低一些,皇上不喜歡壓胸口,手要放在被子外面,皇上脾虛,手腳燥熱……皇后的動作很快,一氣呵成,她不是不會照顧皇上,儘管已經多年沒有機會再照顧皇上。

皇后是皇上的第一個女人,在麗貴妃沒有嫁入王府前,但凡皇上有個頭疼腦熱,都是皇后在旁伺候,伺候過很多次,這些事,皇上的喜好,她都記得。

皇上仍然閉著眼睛,睡熟了一般,他不是故意裝睡,只是懶得睜開眼睛,反正來的是皇后,沒什麼好看的。

幫皇上又換了新的熱巾,將一切忙活完的皇后在皇上床邊坐下,小心翼翼地不壓到皇上的被腳,一副想離皇上近一點卻有不敢靠近的樣子。

看來皇上是真的睡了,若是皇帝醒著,此時定起來罵她了吧。

他老了。

這是皇后細細端看皇上面容後的第一感想,彼時,在她剛嫁入王府時,也幫他騰過熱巾,那時他很年輕,年輕到大婚當晚,掀開她的蓋頭,竟管她叫了聲「姐姐」。

現在想想仍想笑,哪有夫君管娘子叫姐姐的,他也是一時太過緊張才失口,她卻記了一輩子。

「睡吧,睡醒病就好了……小弟弟。」皇后說著在皇上的錦被上輕輕拍了兩下。

皇后走後,皇上才慢慢睜開眼睛,他怔怔地看著剛才被皇后拍過的地方,那些記憶早已塵封在他心裡最不在意的地方,落滿了灰塵,不曾想起。

那是他洞房花燭夜的第二天,他真是個最沒用的皇子,難怪父皇不喜歡他,竟因為洞房時太緊張,生了大病,可憐皇后嫁入王府的第二天就在他床邊侍疾。

那時她就是這樣,輕輕拍著他,像在哄一個孩子。

「睡吧,睡醒病就好了……小弟弟。」

皇上正想著,總管太監小心翼翼地進屋:「皇上,張大人來了,在門外等候。」

司禮監張成郁是皇上親信,一直負責草擬皇上的密旨,皇上傳召他來,本想讓他草擬立二皇子為太子的聖旨。

總管太監等了很久皇上還沒有回話。

「皇上?」

「……沒事了,讓他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