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離去後不久,麗貴妃便回了皇上的寢殿,皇上身邊早已遍佈麗貴妃的眼線,她跟了皇上這些年,對皇上的一舉一動都猜得八九分,皇上召張成郁大人來,她知道為什麼,皇上讓張成郁回去,她也知道為什麼。
「愛妃……水……」
麗貴妃一向對皇上的吩咐誠惶誠恐,此時卻像沒聽見似的。
麗貴妃似是有心事,皇上關切地問道:「你去了哪裡?」
「東宮。」
麗貴妃喜歡東宮裡的那片玉蘭花,皇上一直知道,所以就算在永仁太子死後,東宮失主廢棄,他讓遣了宮人打理,讓那片玉蘭花保持枝繁葉茂供貴妃賞玩,但現在這個季節,玉蘭花早就凋謝了。
「皇上,您答應我立允兒為太子,為何又反悔了呢?」允兒便是二皇子。
被麗貴妃這樣質問,皇上心裡愧疚,掙扎著想要起身和麗貴妃說話,麗貴妃就這麼看著皇上費勁地挪動胳膊,也沒有上前攙扶。
「朕只是……容朕再想想。」
「皇上,您又辜負了臣妾。」
「向來你向朕提的要求,朕沒有不照辦,除了這一次,何來「又」字一說?」
麗貴妃搖搖頭,輕輕的,頭上半鳳步搖晃得霎是好看。
「您說臣妾的事再小都是您心尖上的事兒,果然是誆臣妾的,您不記得了。」
聽著麗貴妃打啞謎,皇上也急躁了:「到底何事!」
「您還記得永仁太子怎麼死的麼?」
永仁太子,這個名字有如一聲雷鳴,讓皇上身體僵硬,這個名字,已有二十年沒從麗貴妃嘴裡聽到,那之後她便絕口不再提及,上一次她提起這個名字時還是二十年前,在她剛嫁進王府的時候。
當時她跪在他的面前,說:永仁太子於威國公府有恩,求王爺救太子一命!
當時,太子被誣陷謀反,一向溫厚仁義的太子怎會謀反,當然是被誣陷,那時,皇上手裡握著先皇后陷害太子的證據,若說天下還有一人能救太子滿門抄斬的命運,那個人便是他。
美人哭得可憐,他便當場應下,但直到兩位皇弟血洗東宮,他也沒站出來為永仁太子說過一句話。
為什麼?
因為他也想當皇上啊。
手握天下蒼生的生殺大權,誰不想做這樣的王者?
「愛妃,朕做了皇上你不高興嗎?」
「高興,威國公府能有今日,多虧皇上提拔,臣妾不過偶然想起往事,皇上您可不能再辜負臣妾第二次,臣妾知道您和皇后結髮夫妻,自然不捨,但您就不可憐臣妾麼?若是皇后當權,臣妾和皇兒便是永仁太子的下場。」
皇上想起那時走過東宮時,看見東宮金漆門下流淌出的鮮紅黏稠的血水,現在想起那副場面,心裡仍是一片冰涼。
「臣妾相信皇上,心裡一定有臣妾和皇兒,臣妾告辭,靜候皇上佳音。」
麗貴妃今日穿的素淡,卻不是因為皇上病重,只不過,今日恰巧是永仁太子的忌日。不知不覺又走到東宮舊地,當年那些慘死者的屍首早已處理乾淨,本來她也該是其中一個,上一世,她便是這樣,以太子妃的身份死在這裡。
這一世醒來她便決心以嶄新的人生來活,不與上一世有任何聯繫,她堅定地拒絕了父親要她成為太子妃的絕好婚事,執意嫁給當時只是庶出王爺的皇上。
永仁太子一生未娶,東宮依然種滿她最喜歡的玉蘭花。
似是命運無常,仍然在嘲笑著她。
這世間唯有狠辣果決的人才能享受無上榮華,像太子那般寬厚的人,就只能在死後得個永仁的謚號,可悲至極,麗貴妃深信如此。
地獄是什麼樣子?錢珞瑾想,若是有地獄,她此刻就身處其中。暗漆漆的夜,到處是廝殺的吼聲和血液的腥氣,眼前只有漫漫看不清的前路,錢珞瑾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逃出去。
她是怕的,怕到身體都在發抖,沒有兩腿發軟噗通坐在地上不過是怕連累慕從錦罷了。
這一劫,他們落了下成。
猛然回頭,那一群銀亮盔甲的羽林衛已倒下半數。
無論如何,總有數名羽林衛護在慕從錦身邊,黎塘就在眼前,這段路卻又那麼長,綿延無期。
魏總兵趕了上來,滿臉是血,也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屬下無能,殿下您快跑,能多快就多快,屬下只能盡量拖延時間。」
臉上熱乎乎的,錢珞瑾已分不清是眼淚還是噴上的血水,從未如此想要回現代,至少不用看著這麼多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在她面前。
但凡帝位更易,都是用無數的屍體向上堆砌,堆出那至高無上的真龍皇權。
「殿下!走啊!」
已分不清是誰在呼喊著,錢珞瑾幾乎喪失了理智,只知道跟著慕從錦一路狂奔,只是能跟上的他們的人羽林衛越來越少,月光下瑩白的盔甲就像螢火蟲的光點,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夜幕中。
這麼跑下去不是辦法,以他們兩人的體格怎麼可能跑得過武陵大營的精兵。
「藏起來。」慕從錦說道。
光禿灌木叢蓋著厚厚的雪,就只能躲進去伺機再跑,慕從錦把錢珞瑾推進樹杈中間,扒拉著周圍的積雪把她蓋住。
「別動,別出聲。」慕從錦喘著氣,簡短地叮囑。
「你呢?」
「別擔心,安全了我來找你,一定別動!」
錢珞瑾怎能不擔心,又怕自己現在跟過去反而害了慕從錦,聽著慕從錦的話呆在雪堆裡,連呼吸都不敢太深。
慕從錦被暗殺的次數多了,沒錢珞瑾那麼害怕,但這一次情況尤其糟糕,凶多吉少,他心裡也並非沒有波瀾。至少要保得錢珞瑾平安,就由他自己做餌,拚上一拚。
慕從錦踩著厚厚的積雪,往相反的方向跑去,那些人要殺的是他,和錢珞瑾本無關係。
果然還是會後悔啊,後悔撕了休書,口中說著死同穴,到底還是捨不得。
錢珞瑾一個人躲在雪堆中,因著慕從錦以自身做餌將二皇子派來的刺客盡數引走,錢珞瑾周圍皆是安靜一片,一直沒有聲息。
雪中透著徹骨的寒氣,錢珞瑾凍得上下牙都在打架,腿似乎凍僵了,連想打個彎都做不到,她滿心記掛著慕從錦,也顧不得這些了。
慕從錦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沒有問題,錢珞瑾不斷告訴自己,但這些自欺欺人的話並不能讓她心裡更好受。
迷迷糊糊不知等了多久,錢珞瑾聽見嘎吱嘎吱的聲音,那是人的腳踩在雪地上的聲音,而且踩得極重。
錢珞瑾豎起耳朵,心跳到嗓子眼,會是什麼人?羽林衛還是刺客?
從遠遠一個黑點開始,那人越走越近,是慕從錦!慕從錦一步一步走的吃力,錢珞瑾凍得僵直的腳莫名來了力量,挪動著身體從雪堆裡擠出去,跑嚮慕從錦。
慕從錦青灰色的衣服染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跡,臉上也儘是鮮紅的血點子。
錢珞瑾大驚,連忙扶住慕從錦,眼淚流出來就被凍成薄薄的冰殼黏在臉上。若是慕從錦不在了,就是她一個人逃了出去,毫無樂趣的人生又有什麼稀罕?
「傻子,哭什麼,那是別人的血濺在我身上罷了,快走,魏總兵怕是擋不住多久。」
「我背你走。」
慕從錦不想讓錢珞瑾背他,錢珞瑾執意如此:「你腳傷了,我背你還比你自己走快些。」
錢珞瑾拉著慕從錦的胳膊,讓她環住自己的脖子,彎著身子把慕從錦馱在背上。
「多虧你平時吃得多,體格強壯。」
「都這時候你還有心情說話!」
大概慕從錦感覺到錢珞瑾身體不住的顫抖,一個小小的玩笑讓錢珞瑾平靜了許多。
「沿著這條小路,一直走,別停下,會有人接應。」
以錢珞瑾的身體去背慕從錦還是太過吃力,兩個人的重量,每一步都深深現在雪地裡,錢珞瑾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生還的希望就在前方,腳下彷彿有了堅實的力量,她要快些走,再快些,逃離這場噩夢。
「慕從錦,你是怎麼甩掉那些刺客的?」錢珞瑾敬佩地問。
「半路遇到了魏總兵……還好有他……」
慕從錦說起話來有氣無力,錢珞瑾還想與他說些話,得到的都是恩恩啊啊的回答。
總覺得背後有濕乎乎的感覺,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慕從錦,你尿褲子了?」
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在錢珞瑾腦海裡閃過,她停下腳步,把慕從錦放到在雪地上,一大滴一大滴的血侵染著地上的白雪,慕從錦身上的血跡比剛才又大了許多,而且都是新鮮的顏色。
「你騙我,你衣服上根本不是別人的血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