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宰相朱久竹的死震驚了整個都中城,包括臥床不起的皇上,各種證據矛頭直指三皇子,有人說三皇子狼子野心,也有人說三皇子被人陷害。

皇上躺在床上,聽著床邊各大臣你一句我一句地爭吵,九龍盤雲的錦被裡,皇上的下腹部已經一片濕噠噠的感覺,定是又出了血,皇上再無心聽大臣們吵架,只說了一句:「滾出去。」

父親好端端的,怎麼會死?忽然聽聞朱宰相的死訊,朱成碧不住地哭嚎,想回家探視,卻被威國公府的人攔住,說她懷著身孕,不宜回娘家,以免情緒過於激動影響胎兒。

她前日剛來了葵水,怎麼可能懷孕?然而朱成碧回頭看去,才明白自己身處的是一個金絲裝飾的牢籠,偌大的威國公府,上下幾百人,沒有一人願意出手幫她。

包括曾說視她如命的竇胤昆。

「老爺,以前說的都是騙妾身的麼?」朱成碧問竇胤昆。

「戲是演給旁人看的,你自己身處其中,不辨真假,又怎能怪我?」

朱成碧坐在床上,一雙眼睛又紅又腫,滿地都是被她洩憤的碎片,她性子如同馴不服的烈馬,鬧起來滿屋丫鬟都攔不住,所以竇胤昆綁了她的手腳,在朱成碧的印象裡,只有犯了錯的下人才會被如此對待,極盡羞辱。

這戲演得極好,全都中都在搭戲,真讓她以為成了都中城裡最幸福的女子。

「你負了我。」

「我可曾承諾過你什麼?」

朱成碧微微張開嘴巴,半晌,說不出話。是啊,他從來沒承諾過她任何事,只是那無處不在的溫存讓她以為下半生有了依靠。

結果卻是,一場秋夢。

朱宰相可是威國公府的親家,都中城人皆知竇胤昆對朱成碧情深一片,勢必要追究到底。麗貴妃直接向皇上言明,威國公府和三皇子之間結的是血海深仇,威國公府和三皇子府注定只能留下一府。

朱宰相死去的當晚,麗貴妃一身素縞,頭上帶著皇上賞她的第一支髮釵,跪在皇上面前:「臣妾來向皇上拜別,三皇子正在砍去威國公府手足,今日是朱宰相,明日便是臣妾。」

皇上還記得麗貴妃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二十年前,當她以側室身份,連大紅禮轎都不能坐,做賊似的被六人小轎抬入王府,他誠惶誠恐,威國公的嫡女竟嫁他這個生母卑賤的庶皇子為妾,問道:「你這麼做,值得麼?」

那時她便這樣跪下,恰似嬌弱臘梅惹人憐愛,聲音也是嬌滴滴的:「只要王爺一直護著妾身,妾身就值得。」

皇上手用力抓著被褥,似乎給自己更多的力量,說道:「讓張成郁過來。」

都中的天在變幻著顏色,東壩鎮的雪也從未停歇。

慕從錦躺在雪地上,溫熱的鮮血從他腹部流出,冒著白霧般的溫熱氣息,將白雪都融化成冰。

錢珞瑾趕緊把慕從錦從冰冷的雪地上扶起來,濕噠噠的血黏連了她的衣服,她死命抱緊慕從錦,像是想用自己的身體堵住慕從錦的傷口。

「走,你自己走,不要停。」慕從錦還有力氣說話。

「如果你是我,你會麼?」

錢珞瑾解下自己的腰帶綁在慕從錦腹部,重新背起慕從錦,說好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她才不要獨自活下去。

「慕從錦,你不要睡,我給你講故事。」

「在遙遠的一個國度裡,住著一個國王和王后,他們渴望有一個孩子……」

「算了,我給你唱歌。」

錢珞瑾的聲音哽咽著,唱了兩句就發不出聲音。

「慕從錦?慕從錦?我給你說相聲吧。」

「慕從錦!不要睡!」

……

錢珞瑾不停地跟慕從錦說著話,不讓慕從錦睡覺,她很怕慕從錦只要閉上眼睛,再也不會醒過來。

慕從錦的頭低垂著,貼著錢珞瑾,臉上白得和天下飄下的雪花一個顏色。

「對不起……」

「我不聽!你敢先死,我一定恨你一輩子!」

明明想說些笑話讓慕從錦提起精神,眼淚卻順著臉頰一顆顆滾落,她為什麼要來這個地方?落後、愚昧又充滿殺機,如果說一定要找個理由,大概只是為了和一個人相遇,一定是這樣,時空交錯,她來到這裡,就是為了遇見慕從錦。

「慕從錦,不要睡,不要睡……」錢珞瑾近乎是在哀求,她的手向後托住慕從錦的身體,裸/露在外面的手指和手腕都冰涼透骨,僵硬到定了形狀。

慕從錦趴在錢珞瑾背上,安詳的像只心滿意足的羊羔,原來被愛著,被留戀著,就能述盡一生的滿足。

錢珞瑾從不知道自己能有這麼大的力氣,背著慕從錦也能一步一步不停歇地走下去,當人心裡有了要了想保護的人,身體就能燃燒出超越極限的力量。

走著走著,錢珞瑾又聽見積雪被踩踏的嘎吱嘎吱聲,聽聲音,有很多人在雪地上奔跑。錢珞瑾也想跑起來,可她實在太累了,光是這麼一步步走著就足以讓她咬緊牙關。

好累,真的好累。

錢珞瑾再也走不動,歪著頭蹭了蹭慕從錦的髮絲:「慕從錦,我們沒有一起穿越來,一起走也很好。」

錢珞瑾將慕從錦放下去,兩個人背靠著背坐在地上,抬頭看,只有灰濛濛的天空落下鵝毛大雪。錢珞瑾還記得她穿越來是在一個春南花開的日子,美中不足,走的時候有點冷。

這場雪,不知還要下多久,直到埋沒了滿地的屍體,還沒有停。

都中城裡的氣溫也驟然降低,草木凋零,唯有滿樹臘梅攀爬著花骨朵,只等那凜冬的第一場雪。

張成郁急匆匆跟著傳旨太監往宮裡趕,此時的皇上會傳他做什麼,他心裡清楚得很,但是蓋了皇上玉璽的聖旨就能讓三皇子折服嗎?怕是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精明如張成郁,早已把自己的一家老小都送去偏遠鄉下,至於他自己能不能躲過一劫,聽天由命吧。

這一劫,是整個都中的劫難,誰也跑不了。

麗貴妃從皇上宮裡退了出去,她不用從頭盯到尾,只要皇上傳召張成郁,結果如何,已見分曉。

到底還是她贏了啊,麗貴妃嘴角帶笑,心裡好久沒有這麼痛快過,真想弄一罈好酒,痛痛快快醉上一把。

皇后那邊也早派人盯著張成郁的一舉一動,張成郁連夜進宮,傳信的小太監不敢誤事,連忙來報。

皇后面色呆滯,不敢相信皇上的決定。

世人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與皇上作為結髮夫妻的時間又何止千百日,深知自己沒有麗貴妃的美貌和寵愛,人人都說皇上自從有了竇秀妍就厭棄了她,她偏不信。

祖宗規矩,就算皇上在寵愛麗貴妃,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皇上還是要宿在皇后宮裡,便是他面上冷淡,夜晚帳中,叫的還是她的名字,不曾叫錯別人。

她要的從來不多,如果麗貴妃有八分寵愛,她便只要兩分相濡以沫。

「他竟涼薄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