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軍和西曜軍齊匯都中城,在雄偉壯觀的城牆背後,全是破敗的顏色,不到一年的時間,曾經繁華的天子腳下已成為空曠寥落的鬼城。
三皇子親自帶著人去皇宮,與此同時,慕從錦和錢珞瑾夫婦則帶人去往大牢,牢裡多有三皇子的部下或仗義執言不服麗貴妃淫威者,三皇子要把他們放在心尖上,以示自己愛才之心。
牢裡關著的也有錢珞瑾認識的人,比如孟太醫一家子,也不知小小的太醫怎麼就被麗貴妃盯上關了進去,好在先皇顧念著孟二娘曾醫治四皇子的功勞免了死刑。
「三娘呢?三娘!」孟二娘一張嘴最關心的就是她妹妹。
錢珞瑾一進都中就被三皇子派來幹這差事,連自己家都沒回過,自然也不知道孟三娘的下落:「孟二姐姐你別著急,孟三姐姐也許還在自己家裡,不會有事,我陪你去找!」
孟三娘的夫君是麗貴妃手底下的人,現在應該還沒有大礙,不過她還是親自去一趟魯參領府比較好,如今是三皇子進城,魯府不免被作為黨羽看待,不過只要錢珞瑾開口替他們說話,他們自然可以安然無恙。
錢珞瑾非常看不上那個爛泥巴似的魯公子,要不是孟三娘三從四德非認定了他,她才不管魯家的閒事,只怕那魯公子跟孟三娘借了多大的光,他自己心裡還沒數呢。
現在城裡全都是三皇子麾下士兵,也就是錢珞瑾身上帶著西曜大營的腰牌才能通行無阻。魯參領府上正被三皇子委派的官員查抄,那官員當然知道錢珞瑾和三皇子的關係,這樣就好說話多了。
「嚴大人,這裡交給我吧,你放心,我會親自跟三殿下說。」
有錢珞瑾的話,那官員也沒什麼可顧忌的,老老實實地行禮退了出去,麗貴妃黨羽眾多,他還要趕去抄下一家。
魯參領府上的人都被侍衛用刀架著跪在院子裡,本來被嚴大人抄家以為自己死定了,又見六皇子妃來替換了嚴大人,魯府和六皇子妃曾有往來,算得上是個故人,六皇子妃還親自駕臨他們府上呢,瞬間覺得又看見了生活的希望。
錢珞瑾根本沒聽他們激動的問話,把魯府的人一個個看過去,卻不見孟三娘。
「孟三姐姐呢?」
魯家人都支支吾吾,沒一個敢說話的,好不容易魯老夫人接了話茬,還說得磕巴:「三娘……病故了……」
孟二娘跌蹌了一步,靠在錢珞瑾身上,錢珞瑾扶住孟二娘,看著她,還指望她拆穿那老太太的謊言,孟二娘卻好像早就知道孟三娘會死的樣子:「三娘她,還是沒逃過去。」
「什麼意思?她還年輕啊!怎麼會死呢!」
「自我入獄前給她把脈,她就憂思成疾,再加上她懷著身孕,沒想到真的……」
孟三娘一直身體健康,都中生活條件又好,怎麼會憂思成疾?孟二娘不想再明說,她心中塞滿了悲切,只側頭看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魯公子。
是了,錢珞瑾還沒有忘,孟三娘因為魯公子變成了什麼樣子,想想年少相處時,孟三娘是怎樣的活潑開朗,如大姐姐般照顧著她們,好端端的姑娘,就被他用冷暴力逼走,魯公子竟然還有臉跪在地上求她救魯府。
「去把嚴大人喊回來,魯府的事兒我不管了,讓他公事公辦吧。」
魯公子傻眼了,剛燃起的希望怎麼說破就破了?魯府上下百口人一起給錢珞瑾磕著頭,魯公子更是把頭都磕出了血,求錢珞瑾看在孟三娘的面子上幫魯府一把。
「孟三姐姐人都死了,我和你們魯家好像沒什麼聯繫吧?何必幫你們?」
魯公子啞口無言,答不上來,孟三娘和六皇子妃是兒時的手帕交,除此之外,魯家還真就跟六皇子妃半點話都說不上。
孟三娘懷著身孕抑鬱而終,一屍兩命,他不曾惋惜過,因為她不是他真愛的女子,是父母硬塞給他的東西,要不是魯老夫人說只要他肯乖乖娶了孟家的三小姐就讓他把老相好正大光明領進府,他是怎麼都不肯委屈自己的娶個不愛女人。
「我知道你不喜歡她,其實我一直最欣賞你這種『真性情』的人,我也討厭你,既然你這麼希望由我來管,我保證,你會比落在嚴大人手裡還慘上數倍。」
錢珞瑾想,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可怕極了,她本想安靜地做個傻白甜,可當她想起孟三娘活著的時候,想到那一年孟三娘在護城河裡放下「願與夫君相濡以沫」的花燈,她沒有辦法不憎惡魯公子,甚至憎惡那明知自己兒子是個火坑還花言巧語去求親的魯公子的父母。
說完,錢珞瑾帶著下人們頭也不回地走出魯參領府。心頭的陰雲卻消散不了,時隔數月,再回都中已是時移世易,物是人非,只留下一筆又一筆的仇怨等著清算。
孟二娘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將心裡保留的秘密告訴錢珞瑾,從錢珞瑾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魯府,看得出,她對自家妹妹確實真情,就是看在孟三娘的面子上,她再藏著掖著也是對不起孟三娘。
也是因為這件事才導致孟家全家入獄,要不是當年孟二娘以身試藥積下了陰德,只怕孟家早就因此成了徘徊的冤魂。
當年謝老太爺只是偶感風寒,被太醫院兩個太醫日夜看護,病情還越來越重,撐了不到一個月就駕鶴西去,身為醫者,孟二娘怎麼都覺得蹊蹺。
最初,謝老太爺剛染病的時候,來太醫院請的是孟二娘,太醫院主簿卻額外安排孟氏父女照看得了痢疾的賢太妃,額外又派了別的太醫去鎮國公府。
太醫院出診全憑主簿調度,本也無可厚非,那兩位太醫都是太醫院的老人兒,比孟二娘資歷高得多,給鎮國公出診也說得通。要不是她生性多疑,也不會偷偷去翻查謝老太爺的病錄和藥渣。
那時,孟二娘沒有立刻告訴鎮國公府,因為顧念著魯府和威國公府的牽扯。如今,這份顧慮倒是多此一舉,有些人並不配她叫一聲「妹夫」。
有時候,錢珞瑾深愛著穿越來的生活,有時候,錢珞瑾又恨透了這裡。權力、禮教、戰亂,都是吃人的東西,那麼多她所喜愛著的人消失在她眼前,逝者往已,只留給生者無期的思念和仇恨。
腦袋裡很清楚不能被仇恨沖昏了大腦,可她做不到啊!那是她的家人,就算沒有真的血緣關係,也是她心靈上永遠眷戀的親人。
慕從錦把牢裡剩餘的事情全部處理完,來找錢珞瑾,剛打了照面就知道錢珞瑾心情不好,走過去牽起錢珞瑾的手:「怎麼了?」
錢珞瑾說不出口,那麼多事情,沉甸甸地壓在她喉嚨裡,只能搖搖頭,反問:「你那邊怎麼樣?」
「剛得到信兒,麗貴妃把自己關在東宮裡,三皇子已經派人圍了東宮,現在讓我也過去。」
「我和你一起去。」
麗貴妃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到了東宮,從宮女來報三皇子入城的那個瞬間,她已經知道自己死期將至,只是怎麼個死法,是她唯一能猜測的事情。
這個皇宮真大啊,到東宮的路也很長,一路上都沒有看到人影,想來人早就跑光了,除了她這個無處可逃的人。
仔細想想,上一世死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一個寒冷乾燥的時節,因為她還記得,那時她死的時候,玉蘭花都沒有開。
麗貴妃坐在鞦韆上,晃啊晃啊晃啊,眼睛呆呆地注視著前方。她沒有看任何東西,目光都是散的,思緒早已飄回了遙遠的時候,似曾相識的場景,總能讓她想起上一世,在她還是太子妃的時候。
東宮門外早已聚集了三皇子的人馬,把東宮圍得水洩不通,三皇子也等在門外,就在隊伍的正前方,沒有立刻派人衝進去。先帝未曾廢棄貴妃,而且他也不想真的破門而入,鬧得跟逼宮似的。
錢珞瑾和慕從錦趕來時,麗貴妃仍在裡面,她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她就坐在裡面等著,誰也不知道她在等什麼,也許她誰也沒等,因為她很清楚,今日,誰都不可能來救她。
錢珞瑾甚至連麗貴妃的模樣也想不起來了,卻能記得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她所害的每一個人。不管是對謝二爺喪禮的種種刁難,還是直接動手腳害死謝老太爺,錢珞瑾全部都記得,更不會忘她有多少次想殺了自己。
死亡是罪孽深重之人最好的解脫,錢珞瑾應該高興,麗貴妃沒有在聽到噩耗的時候一刀捅死自己,現在,這一刀要由錢珞瑾來砍。
「把威國公府的人全都帶過來。」錢珞瑾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