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愛立刻撥通電話:「911, I found my roomie killed, please……」911,我的舍友被殺了。
「slaughtered(屠殺)」言溯蹲在地上,聲音帶著說不清的冷冽。
甄愛一頓。確實,這樣血腥的場面不是謀殺而是屠戮,可她最終沒理他,繼續按自己的想法報了警。
放下電話,她輕輕掩上房門,站在門邊不進不退。
「為什麼沒叫救護車?為什麼知道她死了?」言溯戴著手套,正在檢查死者。
這個時候還曉得審問她,果然是他的風格。
甄愛倒沒覺得這話唐突,靜靜道:「從浴室到宿舍,起碼2升血。」
「眼神不錯。」他意味不明地說著,「這麼精確,你懂人體解剖學?」
甄愛心裡一個咯噔,烏黑的睫羽一垂,遮住漆漆的眼眸,平靜如初地回答:「不懂。」
驚訝加遲疑的這幾秒鐘,對言溯來說,完全不難分析。答案是——
說謊。
對此,他的回答是:「在你剛在反應的時間內,地球已經繞太陽走了74475米。」
嫌她反應速度慢,甄愛這次乾脆沒反應了。
言溯手指壓著江心的脖子,盯著傷口不緊不慢地說:「小型水果刀,刀口不長卻很深,精準地刺斷了頸動脈,凶手運氣真好。」
甄愛聽得出來他最後一句話是反話,所以不做評價。
果然,他下一句話便是:「不過,讓一個邏輯學家相信運氣這種抽象的東西,呵……」他的語氣裡其實沒有半點笑意。
死者江心穿著很整齊,齊肩頭髮卻是濕的,鬼手一樣在地上張開,從浴室到房間有很長的血跡。
言溯蹲在原地把死者檢查了一遍,脖子兩側有掐痕,肩膀上有隱約的淤,因為死亡時間不長尚未完全顯現,還看不太清。
他起身,目光掃視了一圈,卻沒有走動,想是怕破壞現場。
很普通的雙人宿舍,左邊是江心的床和桌椅,東西很多,主要是衣服和配飾,看上去價值不菲;梳妝台上擺著形形色色的香水化妝品,幾乎擠不下。還有一本劃著很多圈圈的日曆,顯示主人日常繁忙。有一個飾品盒摔在地上,胸針髮卡耳環之類的東西灑在地板各處。
右邊是甄愛的床和桌椅,很乾淨簡單,書桌上幾排大眾傳媒的書,床上掛著幾件昂貴又性感的衣服,再無其他。
言溯的目光落在江心的梳妝台上,忽然問:「她有幾個飾品盒?」
甄愛望著滾落一地的飾物,漫不經心道:「一個,……不知道。」
「這話有問題,」嚴謹的邏輯學家皺了眉,「既然回答了『一個』,為什麼說不知道?既然不知道,為什麼要猜測著回答?」
甄愛:……
言溯看她一眼,不再深究。
梳妝台旁邊的窗戶半開著,下午這一帶有小型雨雪,在深色的桌子上留下了兩個很清晰的乾燥印記。
甄愛也看到了,一個正方形一個長方形。長方形的那個剛好符合地上飾品盒的形狀,而正方形那個。她四周看了看,毫無疑問,現場少了一樣東西。
剛這麼想,言溯自言自語道:「少了兩樣東西。」
甄愛蹙眉,兩樣?
呃,她怎麼沒看出來?
本來有點兒好奇想問,但終究覺得自己不插嘴比較好。而且看言溯的臉,明顯就寫著「請勿打擾」的大字。
他望向浴室,噴濺型血跡在浴室的牆壁上,那裡是第一案發現場,而梳妝台前全是點滴型血跡,為什麼特意把死者拉到房間裡來,弄得這麼凌亂?
死者的衣服很整齊,頭髮卻是濕漉漉的,為什麼?
最關鍵的一點,放了這麼多的血出來,凶手身上不可能不黏血,那TA是怎麼大搖大擺從這裡走出去的?
他扭頭看門邊的甄愛,不咸不淡地說:「覺得害怕或不舒服,就出去吧。」
甄愛道:「我沒有這麼覺得。」
言溯微微地眯眼,那表情似乎是被挑戰了,看了她半晌,扭過頭去了,語氣變得不容置疑:「從剛才進來到現在,你一直抱著手。這是潛意識裡自我安撫的姿勢,所以……」
他頓了頓,下結論:「不用騙我。」
面對他的質疑,她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無所謂地說了一個字:「哦。」
言溯默了,表情有點兒古怪。她的回答一點兒都不符合語言學裡的對話有效性規則,前言不搭後語,毫無章法和邏輯。
按照語言學的概念,這段對話無法繼續。
所以他不打算繼續,可半晌後說:「我其實覺得你站在這裡打擾我了。」
甄愛抬眼看他:「我沒動也沒說話。」
言溯:「呼吸有聲音。」
「……」
甄愛開門出去了。
很快歐文來了,轄區的警察也來了。言溯這才從房間裡出來,讓法證人員開始蒐集血跡腳印以及其他證據。
來人裡有一位很漂亮的拉美裔女法醫,小麥色皮膚,天然波浪捲髮和性感身材,見到言溯,笑也不笑:「Hey, weirdo!」(你好,怪胎)
言溯看她一眼,不理;歐文卻很熱情。
女法醫叫Eva Diaz伊娃·迪亞茲,歐文稱呼她EvA, 言溯卻稱呼她Sergeant Diaz迪亞茲警官。
但看得出來,言溯和伊娃很熟。
伊娃剛要進去,見言溯淺茶色的眼眸不帶風雲就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她抱著手,頭一歪,很挑釁地問:「怎麼?又猜我今天去了什麼地方,幹了什麼?」
「不是猜,是觀察和推理。」言溯糾正她的用詞,道,「你昨晚沒回家,在一個男人家留宿。Sex之後不洗澡換內衣,發炎或感染的概率會增大3-4倍。」
伊娃笑得咬牙切齒:「謝謝!」
言溯:「不用。」
伊娃直接甩頭進門。
甄愛透過門縫看了一眼,房間里拉上窗簾一片黑暗,紫色的螢光下,猩紅的血跡格外觸目驚心。還在看著,歐文的身體擋住了她的視線,他拍拍她的肩膀:「Ai, 別怕。」
甄愛點頭。
「S.A.」有人叫言溯,這次是黑髮黃皮膚的警官,說話全英文,看上去和言溯歐文特別熟。
她胸前的名牌卡寫著Jasmine Van De Bilt賈絲敏·范德比爾特,甄愛奇怪了,分明是黃種人,怎麼會有這麼傳統甚至老牌的英文姓氏?
范德比爾特是政壇數百年來十分活躍的家族。她是嫁過去的?看這個年紀,23歲左右,美國人通常結婚晚,實在說不通。她媽媽嫁了這個家族?也不對。言溯的外貌有非常明顯的混血兒特徵,眼窩深,瞳仁淺,鼻樑高,嘴唇薄,頭髮黑,皮膚白,五官立體得像石膏。
而賈絲敏不僅沒有半點兒混血兒的樣子,還是非常典型的東方面孔,臉平眉細額線低,眼睛細長,膚色甚至比一般的黃種人還偏暗。但五官比較協調,看著舒服,笑起來兩個酒窩更可愛。
賈絲敏很有氣質,看上去精明能幹又不失親近純真,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很好的教養。
但在這個問題上,甄愛很遲鈍,從小到大,她幾乎沒有社交,所以看不太懂別人的表情或舉止承載的意思。
她立在一旁不插話。賈絲敏也沒注意到她,她很崇拜言溯,說了沒幾句就詢問他對犯罪現場的看法,想聽聽他的意見。
但言溯以法證人員證據採集未完成為由拒絕了,說他只是觀察到一些東西,尚未形成任何想法,也不希望現在說什麼來干擾警官們的判斷。
話一出口,賈絲敏明顯更欣賞他;就連甄愛也忍不住側目,詫異於他的原則,原來並不是任何時候都一味出風頭秀智商的人。
言溯抬起清淡的眉眼,迎上甄愛的眼神,又波瀾不驚地移開。
賈絲敏看過現場後,出來和言溯商量案情:「好像是少了一個類似珠寶盒的東西,會不會是搶劫?」
言溯淡淡道:「搶劫沒必要把人從浴室拖來房間,操作困難還容易留腳印。而且是捅傷,不是割傷,凶手心裡有怨憤。」
「那我去查查有沒有類似的案件,看是不是連環……」
「不用浪費時間了。」言溯果決地打斷她,「即使她是目標類型,連環殺手也會誘拐,而不是選在四樓的公共宿舍殺人。不過這個凶手,」他習慣性地微微眯眼,
「有手段,冷靜,有備而來,這次的憤怒得到發洩,下次……很有可能在以後發展成連環殺手。」
賈絲敏心裡疑惑,不知道言溯是怎麼看出凶手的個性來的,雖然好奇但終究沒問,而是點點頭:「和我想的一樣。」
言溯走到房間門口,又對裡面的法政人員道:「那邊有一處血跡不規則,像被擦拭過;那邊像是有什麼東西把那個血點壓癟了,重點看看;再檢查一下梳妝台上長方形的印記,是不是有不乾膠的成分。」現場人員依言照做取證去了。
一切完畢後,死者被抬出走。
伊娃出來時,言溯又交代了一句:「檢查一下死者的肺部。」
這時,有警官問是誰發現的現場打的報警電話,能不能回警局協助調查。
通常來說,第一個發現現場並報警的人有很大的嫌疑。
言溯毫不猶豫指了指甄愛。
那警官詫異:「你不是死者的室友嗎?」
歐文知道言溯是警局的熟人,便趕緊說:「她是和S.A一起的。」
言溯看了歐文一眼,對那個警官說:「她是和我一起來的。」頓了頓卻補充,「但來到案發現場前,我和她只相處了不到5分鐘,從血跡來看死者死亡超過一個小時,不能用來做不在場證明。」
這麼配合的樣子,十足一個模範好公民。
歐文無語地看他一眼,對甄愛交代:「Ai, 我會通知律師,你要是不想說話的話,可以一句話都不說。」
言溯點頭:「歐文給你找的律師一定是最好的。」
歐文繼續無語看他,你個牆頭草,究竟是在幫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