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愛坐在審問室裡接受詢問,言溯歐文還有另外幾個警官立在玻璃窗外看著。
問話的是賈絲敏,她才一開口,甄愛就問:「可以用中文嗎?」
賈絲敏微微一頓,想了想,說:「我比較習慣英文。」
甄愛點頭,表示沒意見了。
賈絲敏先問了些基本信息。她以為甄愛是普通留學生,英文不好,所以說話格外的慢,慢得像是在給聽力不好的老人說話。
然後進入正題:「你和江心什麼關係?」
「室友。」
「能描述一下當時看到案發現場的場景嗎?」
「回宿舍的時候門是鬆的,鑰匙才碰到就開了。她躺在地上,到處都是血,我只看了一眼,後面就沒了。」甄愛的語速不徐不疾。
「之後呢?」
「報警。」
回答得太過乾淨利落,讓賈絲敏些許的措手不及,她的語速也恢復平常:「之後你就一直在現場?」
「是。」
「在做什麼?」
「站著。」甄愛絲毫沒理會她話裡的疑問。
「站著?」賈絲敏的尾音裊裊上提,不相信的意味很濃。
甄愛依舊淡淡的:「嗯,站著。」
賈絲敏莫名覺得她的眼瞳黑得幽深,沉默了一兩秒,問:「正常人看到室友躺在血泊裡,不會過去看看還有沒有救嗎?」
「有人圍著屍體,我覺得太擠了。」甄愛白淨的臉上很是坦然。
可賈絲敏怎麼都覺得這句話很詭異:「圍著……屍體?」
「是,言溯先生在檢查現場和死者,我沒必要湊上去添亂。」
「當時S.A.也在?」賈絲敏詫異了,語速飛快,「他怎麼會和你一起回宿舍?」
甄愛淡定反問:「這個問題和案子有關係嗎?」
賈絲敏垂下眼眸,遮去眼中的一絲不耐。
玻璃窗外,言溯若有所思地看著裡邊的甄愛,忽然問歐文:「你覺不覺得,她太鎮定了?」
「什麼意思?」
言溯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側臉異常的平靜:
「看到殺人現場時,她沒有尖叫或後退,甚至沒有一丁點兒驚恐或躲避的反應,僅有的只是抱著手。就像現在問她話,回答得有條不紊,一句語法錯誤都沒有。語速,邏輯,全部沒問題,她真正一點兒都不驚慌。」
歐文也看向甄愛,女孩和他任何時候看到的一樣,無論是暗地裡接受檢查匯報情況去實驗室;還是日常生活,她都是這樣,眼睛黑漆漆的像一潭深水,沒有半點漣漪;臉頰乾淨白皙,平平靜靜,即使是微笑也沒有真正的笑意。
她其實笑起來特別好看,她應該多笑的。
歐文藍灰色的眼眸微微一斂:「你懷疑她?懷疑到哪種地步?懷疑紙上的密碼是她寫的,為了吸引我們跟過去,她先到殺了人,然後等著我們過來證明她的清白?你認為她有牽連?這不可能,Ai她……」
「當然不可能。」言溯居然笑了一下。
歐文一愣,半晌後緩了臉色:「謝謝你相信她!」
「什麼?」言溯斜眼看他,神情古怪。
歐文解釋:「我的意思是我很開心你終於開始相信他人,而不是永遠拿那些冰冷的數據和證據。」
「你是在鄙視我。」言溯臉色不好。
歐文無語:「我這是在表揚。」
「你認為我會被『相信』這種抽象又感性的東西左右?」言溯漠漠的,「我不認為是她殺的,因為我在現場把她支出去後,掃了一眼她的東西。」
歐文扶額,果然還是他……
「浴室裡只有一個人的洗漱用品,甄愛床上的衣服明顯不是她的風格,是死者的。因為沒地方放了,所以都擺去她床上。
她不在宿舍住。
沒什麼接觸的人不會有什麼仇恨。
打印機是死者的,甄愛用過,說明兩人關係不壞。另外,如果有仇恨,出於較量的心理,死者也不會把衣服擺在她床上。
宿舍裡只有書架上的書是甄愛的。按顏色分大類,不同顏色擺在不同層次,再按字母順序排列,不住的地方都整理成這樣,她有很嚴重的強迫症。可殺人現場換來換去,血跡拖得到處都是,對她來說,一定會覺得,
一點兒美感都沒有。」
結論是:
「如果她殺人,會用一種更優雅又不失狠烈的方式。」話中竟含著極淺的讚許和認同。
歐文整個人都不好了:「你這是在表揚人?」
「當然。」
歐文扶額,這人沒救了。
「不過,有個問題我很好奇。政府會給部分證人免責權,殺了人不會受到處罰,我相信她也有。」言溯背著光,眼眸在這一瞬間烏漆漆的,「如果她殺了人,你會怎麼辦?」
歐文立刻反駁:「她不會。她沒有社交圈子,所有的精力注意力都在她的專業上。這樣認真純粹的女生根本不會去……」
「是啊。」言溯嚴肅地說,「因為她認真又專業,所以她永遠不會殺人。」
歐文梗住,挫敗地嘆了口氣,他也知道言溯不是針對甄愛,只是在邏輯問題上這人天性/愛較真,「我也知道這句話的前因後果毫無聯繫,邏輯上說不通。但我還是相信她。而且,就算你說的這種事真的發生,」
他笑笑,沒有絲毫猶豫:「我也要履行我的職責,不管遇到任何情況,不管對方是誰,拼盡全力護她安全,即使殉職也在所不惜。」
言溯不語,輪廓分明的臉頰微微一動,下頜咬出一道動容的線條。
他小時候在中美兩地切換,語言環境的頻繁轉變讓他孤僻冷清不善交際,還三番四次被媽媽拎去做自閉症檢查。如果說他在美國有朋友的話,那就只有一個歐文。
歐文也是混血兒,但樣貌上更接近白種人的父親,因為母親被殺而立志當警察,後來不僅做了警察,還成了隊伍裡最優秀的特工。
以前到現在,他的信念一直都很堅定。
言溯抬眸,看向玻璃窗那邊的甄愛,忽然想,這些時時刻刻都要偽裝身份的人,他們的信念又是什麼?
賈絲敏還在繼續提問:「可不可以問一句,為什麼你的室友被殺了,你一點兒都不難過或驚慌?」
甄愛莫名想起言溯的那句話,有樣學樣地反問:「你既然徵詢可不可以問,為什麼我還沒準許你就直接問了?既然你原本就要問,為什麼開頭還要徵詢我的同意?」
賈絲敏:……
這種繞來繞去的調調怎麼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玻璃窗外的歐文臉有點兒灰,古怪地看了言溯一眼,後者淡定自若,不作任何反應。
賈絲敏臉色略僵:「這是禮貌的習慣用語。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她把甄愛的岔開話題當做是逃避。
甄愛只回答了一句:「或早或晚,人都是要死的。」
賈絲敏:……
這是一種怎樣的世界觀?
發展中國家的人都這麼冰冷又沒有同情心嗎?賈絲敏滿心憐憫地嘆了口氣:「詳細說一下死者江心的情況吧,包括朋友人際圈之類的。」
「我只知道剛開學的時候,她很活潑開朗參加了很多社團,比如攀岩野外生存跳舞之類的。她朋友很多尤其是男性朋友……」
「有男朋友嗎?」
「不知道。」
「不知道?你們是室友……還有別的嗎?」
「前段時間她說退掉了很多社團,可後來在學校裡看到她和密碼解讀社的朋友一起,穿著一樣的t恤。她總愛在課堂上睡覺。沒了。」
賈絲敏覺得這些信息毫無用處,又認為甄愛是在打馬虎眼,「這些細枝末節的事,你記得真清楚。」
甄愛道:「因為我和她就講過那幾次話。」
賈絲敏自以為理解,「你們關係不好?」很明顯,一個歡樂開朗招男生喜歡的室友,一個沉默冷淡看上去很孤僻的人,怎麼都合不來。
甄愛不回答了,看她半晌,緩緩往椅背上一靠:「剩下的和我律師談吧!」
賈絲敏一愣,突然出現這種情況,程序上她一句話也不能問了。通常來說亞裔沒有那麼強的自我保護意識,不管問什麼問題都會極其配合,她沒想甄愛竟突然就不肯說了。
她話音未落,歐文立刻示意等在門口的律師,律師很快把甄愛帶出來,還警告意味十足地對賈絲敏道:
「我可以投訴你言語誤導!」
賈絲敏灰著臉不吭一聲,這一刻她真恨美國這種司法體制給嫌疑人那麼大的自由!
律師帶甄愛去其他警官那裡登記信息,賈絲敏走出來見言溯一直站在隔間,不禁臉紅,覺得剛才很丟人,又向言溯提出了諮詢的申請。他是FBI和CIA的特別顧問,大家自然想得到他更專業的意見儘早破案。
可很明顯,言溯不感興趣,但還沒說出拒絕的話,歐文把他拉到一邊,低聲說:「你必須參與這個案子。」
言溯眼眸靜靜瞧他,一副「沒吃錯藥吧輪到你來命令我」的表情。
「要搞清楚江心和那串密碼是怎麼回事,還要搞清楚有沒有別的密碼。」歐文語速很快,「這個案子可能和Ai沒有關係,也可能江心要害Ai結果出了意外,還有可能有人要殺Ai卻殺錯了江心。必須弄清楚。」
言溯一副「這種小型案件地方警方完全有能力解決輪不到我插手」的表情:「哦,讓我去處理10年前我就能解決的案子,哈,我的生活真是每天都在進步。」
歐文糾正:「10年前,這種話真不適合一個二十幾歲的人來說。」
言溯木著臉:「哦,請你相信警方。」
歐文:「我不信。」
言溯:「不信你自己來。」
「地方轄區的獨立案件,非恐怖襲擊非公共安全,特工不能插手。」他聲音很低,急得手都攥成了拳。
言溯看他半晌,轉身看向賈絲敏:「可以。」
賈絲敏很開心,笑道:「S.A.你喜歡音樂,紐約國際音樂節要開幕了,我有朋友在那兒做策劃,拿票的話……」
言溯點點頭,掏出支票簿唰唰簽字遞給她:「我要四張,謝謝!」說完人就走了。
賈絲敏捧著支票愣住,她不是這個意思啊!
歐文跟著言溯離開,直搖頭,有這麼遲鈍的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