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阿基米德與密碼·08

  回城的路上,賈思敏很不開心。

  這種不配合的證人讓她的心裡蒙了幾層陰霾,言溯在場,她愈發覺得受挫,偏又愈發不能展露什麼,只能盼望能從下一個證人那裡得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第二個證人是文波,密碼社團的組織者,和江心不一樣,他是華裔,自己還在學校旁邊的街區開了家漫畫書店。言溯他們直接去了他的書店。

  書店不大,現在不是下課時間,店裡沒什麼客人,就他一個守著。

  依舊是賈思敏問問題。

  言溯則自顧自地走去書架之間。

  甄愛望了言溯一眼,跟著走過去,他依舊是習慣性的樣子,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背脊挺直。她見他目光掃過一排排的書,卻始終自持收斂,問:「怎麼不看看書?」

  他沉著道:「沒帶手套。」

  她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碰一本無數人借過的書等於和無數人握手。

  「你看過漫畫書嗎?」

  「沒有。」他回答得乾脆。一陣漫長的寂靜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延續對話的責任在他這邊,便無意義地回問,「你呢?」

  她緩緩搖頭:「也沒有。」

  「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做書店老闆,把從古到今各語種書籍裡的謎題和密碼都解開,可後來才發現,密碼不是書裡的,是人心裡的。」他嗓音低沉,透著說不出的悅耳。

  甄愛聽他說著,心裡也異常的平和:

  「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做棒棒糖店的老闆。店裡有很多不同顏色不同口味不同形狀的棒棒糖。當然,最多的還是彩色波板糖。一圈又一圈,越大越好。」她說及此處,唇角不經意就染了一層光彩。

  「女孩都喜歡吃糖嗎?」他垂眸看她,目光不似以往清淡,「研究說吃甜食會增加人的幸福感,我深表懷疑,拔牙一點兒都不幸福。」

  她被逗樂了,微笑:「但其實,我從沒吃過棒棒糖。小時候媽媽不許我吃,而人長大後,忽然有一天,就對那些鮮豔的色彩,不再憧憬了。」

  她聲音漸小,心裡升起一股淡淡的傷感,彷彿被時光欺騙。那些味蕾上的甜蜜,終究是錯過了品嚐的最佳時機。

  「呵,真是遺憾啊!」他垂眸看她,說出了她的心聲。

  甄愛抬眸,見他竟然淺淺地彎了唇角。他是笑了,如雪夜的月光一般清淺,卻足夠活色生香。

  她忽然就想起了媽媽的話:內心平靜的人,笑容都是克己的。

  她一直固執地認為,克己是一段隱忍的苦行,是一種哀屈的束縛;就像不能吃糖,就像不能哭泣,就像不能傾訴,就像不能信任……

  可他對克己的詮釋,卻是遊刃有餘,是內斂有度,是收放自如,是兀自的低調又張揚。

  甄愛有一絲觸動,安安靜靜垂下頭。

  又在書架間緩緩走了一圈,她問:「你不需要聽證人的話嗎?」

  「我在聽啊。」言溯盯著漫畫屋的裝飾櫥窗出神,說,「雖然世上有你這種想一件事都慢吞吞的人,但世上也有那種同時想很多事都反應飛快的人……比如我。」

  甄愛:……

  果然三句話不離欠扁。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櫥窗裡出乎意料地擺著很多體育用品,諸如籃球網球乒乓球之類的。

  言溯斂瞳細想了片刻,繼續之前的話:

  「而且,比起他們的話,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這裡。」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繞過書架往回走。

  賈絲敏問前不久和死者在街上大吵是怎麼回事,文波解釋說死者弄髒了書店的絕版收藏漫畫。

  詢問接近尾聲,沒有突破性的發現。文波說成立密碼社團,不過是讓對密碼有興趣的人互相交流而已。

  聽到這句,言溯突然發問:「死者生前記錄的最後一張字條,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陡然傳來陌生的聲音,文波一愣,道:「社團成員都懂一些基礎的密碼學,有時候相互交流或玩鬧,都用密碼記錄。但成員之間的事情和習慣,我不知道的。」

  言溯目光挪到收銀台旁邊的小紙盒裡,發現了幾張出租車票根,問:「案發那天早上,你幾點起床?」

  這個問題太過無厘頭,聽上去和案件關聯不大,文波並未隱瞞:「呃,10點左右。」

  言溯還是沒有深究,目光又往上移,落在他身後的一排相框上,下頜微微一點,「那根棒球棍賣了多少錢?」

  甄愛也看過去。毫無疑問,他指的是文波和傳奇棒球明星喬納森的合影,照片中的文波抱著一根棒球棍。

  可言溯怎麼知道他把那根球棍賣了?

  文波無聲良久:「100美元。」

  言溯問題問完,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出去了,就好像他過來只是看看書聊聊天的。

  上車後,甄愛發現言溯神態安然,自在掌握的樣子,只可惜他把其他人扔進了雲裡霧裡。

  剩下的兩個證人和文波的背景相似,華裔,密碼社團成員,男的叫趙何,女的叫楊真。

  先去的趙何的宿舍,彼時他正在寫字桌前畫符號。賈絲敏問起,他拿了本基礎密碼學給她看,說是跟著在畫弗吉尼亞密碼。

  賈絲敏看了幾眼,便照例詢問。

  趙何那天獨自在練功房練習跆拳道,也沒有不在場證明。

  他的桌子上滿滿的都是漫畫書,對面的牆壁上貼了好多單人照,跆拳道馬拉松游泳田徑各種,多人就只有一張密碼社團合影。賈絲敏心裡就納悶了,怎麼今天見到的這三個證人都是體育健將?

  她問了江心和泰勒的關係,趙何的回答和文波的差不多,他們都是近來江心加入密碼社團後才認識他們這對的,只知道這兩人經常吵架,關係怎樣實在看不出。

  至於別人看到的趙何和江心在體育館吵架,他的解釋是江心不禮貌地踢了更衣室的門。

  她又問江心有沒有和誰關係不好有仇恨的,趙何的回答還是和文波差不多,標準的男人式回答——江心活潑可愛,溫柔撒嬌,男生們都覺得她挺好的,也沒見她和哪個女孩爭執過。

  賈絲敏心內無語,女生萬人迷果然就是迷倒眾男生啊。

  言溯看了眼他書桌上的透明盒子,問:「你收集棒球卡?」

  「是的,已經收集了一整套了。我準備……」他還要繼續講述這套珍貴的卡片,但言溯沒興趣地「哦」了一聲,直接進入下一個問題:「你們宿舍丟東西了?」

  趙何一愣,覺得這個問題摸不著頭腦,順著言溯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旁邊整整齊齊的桌子上擺著一張還沒填完的失物招領表。

  「這個啊,」趙何解釋,「舍友收藏的棒球金卡丟了,所以寫了招領表。但我估計,這麼難得的卡片,人家撿到也不會還回來的。」

  「那倒是。」言溯問,「死者生前記錄的最後一張字條,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趙何望他,「什麼字條?」

  第四個證人楊真也住在宿舍,還和江心是同一棟樓。

  甄愛經過樓梯間時,望了一眼自己的宿舍,仍舊拉著警戒線。這時,有人輕拍她的肩膀。

  回頭卻是言溯。

  他動作還是不熟練,拍兩下,不多不少,表情肅穆莊嚴地說:「別怕。」

  ……這不正是事發當天,歐文對她做的安慰性動作呢。

  甄愛發現,自從見到歐文頻繁拍她的肩膀給她鼓勵安慰後,言溯就習得了這項技能。

  可他的動作很生澀,總像是在拍一隻狗。

  她幾乎可以猜到,他一面很真摯地想著要友好,一面又不受控制地想著各種數據顯示狗狗身上帶了多種寄生蟲細菌之類的。

  可無論如何,他的細心足夠她心頭一暖。

  週末,楊真的舍友不在,宿舍就她一個人,正獨自吃泡麵,坐在電腦前玩facebook。甄愛莫名就想到了言溯今早用在伊娃身上的那個「分手論」。

  楊真和另外三個證人一樣,對賈絲敏的提問還算配合,但奇怪的是,她的回答也和其他人驚人的類似。

  不在場證明?獨自在游泳,沒有。

  江心和泰勒的關係?經常吵架。

  你和江心有過劇烈爭吵?拉拉隊排練的時候推搡到了。

  江心這人怎樣,有沒有恨她的人?沒有,她是萬人迷,活潑可愛,大家都喜歡她。

  在甄愛看來,楊真和其他人一樣,問什麼答什麼,不多說一句,看似配合實則謹慎。她只覺得她對最後一個問題的問答或許不太出自本心。但這只是猜測,真實情況她看不出來,或許只有言溯這樣的行為分析專家才能看出異樣。

  但言溯似乎沒有看她,而是掃視著宿舍內的環境。

  甄愛也看了一遍,很整齊乾淨的宿舍,沒有任何不妥。不像江心那樣物件一大堆,也不像甄愛那樣空蕩蕩什麼沒有。書本化妝品衣物都是有度的。

  言溯望了一眼浴室,問:

  「有潔癖嗎?」

  「沒有。」

  「有男朋友嗎?」

  「……也沒有。」

  甄愛:……

  有潔癖和有男朋友,這兩個問題要不要問得那麼緊密?

  最後一個問題:

  「死者生前記錄的最後一張字條,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

  從宿舍樓走出來,天都黑了。

  賈絲敏立在冰冷的夜風裡,不甘地咬著唇,這四個人是怎麼回事?明明答應了配合調查,可一個個都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也沒有。

  她原還想和言溯一起吃晚飯,順便問問他的意思,可警局臨時有事,只能匆忙又趕回去。

  甄愛跟在言溯身後,不緊不慢地從台階上走下來,可他突然一停,她差點兒撞去他身上。這次他沒笑她反應慢,而是挺拔地立在夜幕裡,淡淡一笑:

  「所有人都說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