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撒謊了?
甄愛從後邊走上來,在他身旁站定。
夜風吹著他的短髮,利落清俊。
他的唇抿出一彎上揚的弧度,沒有笑意,卻依舊賞心悅目。眸子被黑夜侵染得漆黑,幽深幽深的,像粼粼水波下的黑曜石,精明,洞悉一切。
甄愛自問從來都不是好奇心強的人,可這幾天屢屢被挑戰,就像此刻,她很想知道讓他兀自心曠神怡的秘密是什麼:「你從哪裡看出他們撒謊了的?」
他擰著眉,不太開心地垂眸:「肚子餓了。」
「誰?」甄愛想不通,肚子餓了?這會是什麼線索?
「我。」他簡略地回答。
甄愛木木地「哦」了一聲就沒了下文,心裡略微思量,人都是要吃飯的,可怎麼聽他說肚子餓,就有種不真實的怪異感。
他目視前方,氣定神閒道:「在我對食物的需求沒有得到滿足前,我不會滿足你對好奇心的需求。」
甄愛:「不是馬上要去吃飯的嗎,你那麼彆扭幹什麼?」
他微微側頭,斜睨她:「我沒有彆扭。」
「我剛才說的那句話只是我一貫的態度,你卻因此推斷出我很彆扭,這其實是毫無因果關係的。」
甄愛張了張口,無力反駁,於是慢慢地,閉了嘴。
歐文也跟上來了:「已經錯過在餐廳預定的時間,剛剛打電話過去,說沒有位置了。」
言溯倒安然接受,大步往車的方向走:「那就自己做。」
歐文趕緊道:「讓AI一起吧。」
言溯腳步一頓,研判地看著甄愛:「為什麼?」
甄愛沒來得及阻攔,歐文已經開口:「AI的舊公寓太吵退掉了,新住處還沒找到,所以,可以讓她在你那兒先住幾天嗎?」
言溯不解:「她不是有宿舍嗎?」
歐文:「……」
「那宿舍不是才死人嗎?」
言溯更不解:「所以……難道不是更安靜?」
他腦子怎麼轉的?
歐文一頭黑線:「你讓一個女孩子住在剛發生過兇殺案的房子裡?」
「哦~~」言溯恍然大悟,回頭看甄愛,似乎很體諒的樣子,「原來你怕鬼。可你要相信科學,世界上沒有鬼魂一說。」
甄愛平靜道:「我不相信有鬼,但這世上不是有一種比鬼更可怕的生物麼?」末了,低下眼簾,自言一笑,「雖然這種生物,我也不怕。」
言溯微微眯眼,夜色把女孩的小臉襯得白皙清盈,剛從室內出來還帶了霏霏的紅,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空靈又淡漠,沒有一絲情緒。就好像發生的任何事情天地萬物都不曾影響她,不曾在她眼睛裡留下哪怕一絲的痕跡。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半晌,似乎在思考什麼,最終答案是:
「不行。」
歐文挫敗,差點兒沒咆哮:「for god』s sake, S.A. Be a gentleman!」看在上帝的份上,S.A.你給我紳士點兒!
言溯淡定自若地反駁:「哦,原來紳士的判定標準,是請甄愛小姐回家住。」
「為什麼?你們家房間一大堆!」
某人義正言辭:「她去了,會破壞家裡的平衡。」
「什麼平衡?」
言溯沉默良久:「我家除了Marie, Isaac和Albert,還沒住過任何雌性生物。雌性荷爾蒙是一種感性分子,我排斥任何感性因素。」
甄愛艱難地理解了好半天,結果是頭頂一串問號???
歐文扶著額頭解釋:「Marie是新加坡女傭,Isaac是只鸚鵡,Albert是條熱帶魚。」
甄愛狐疑地看了言溯一會兒,不可置信的語氣:「你用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和牛頓(Isaac Newton)的名字給你的寵物命名。」
「儘管我很欣賞你能看出她們名字的出處,但我不喜歡你對她們的態度。」言溯倨傲地抬著下巴,頗有不滿,
「Albert是條很聰明的熱帶魚,而Isaac背得下全英文的力學三大定律,英國德文郡口音……P.S.她很喜歡吃蘋果。」
甄愛點點頭:「你選Marie做女傭,該不會是因為她的名字和居里夫人一樣吧?」
言溯眯眼看她半晌,抿唇:「你比我想像中的聰明……OK, 你可以在我家借宿。」
一個小時後……
甄愛坐在開放式廚房的吧檯這邊,懷疑地看著脫了外衣身形修長的男人在廚房裡……
她從來沒見過有人做飯竟然用到量杯試管小天平和滴管,主菜配菜調味料全部整整齊齊按照先後順序,像是軍訓的小朋友乖乖排隊在盤子裡站軍姿。
做飯的人在心裡默念計算著秒鐘,看準時機用量,各種順序絲毫不亂。
歐文坐在一旁喝水,給她解釋說言溯心裡的計時和鬧鐘絲毫不差的時候,甄愛詫異地伸著脖子看:「那個,反正都是要吃的麼,不用那麼精準也可以。」
言溯根本不理她。
歐文杵了杵甄愛的手,道:「看見沒,他竟然還分析別人有控制慾。」
言溯:「這不是控制。做菜是一門科學,橫切面,縱切面,食材大小比例,火候,食物順序,控制時間,每一項指數都會影響最終的結果。這就像是做化學實驗一樣。」
鴉雀無聲……
不對,
三隻烏鴉從甄愛的頭頂飛過……
她想了好幾秒,才猶猶豫豫地「哦~~~」了一聲,表示她聽懂了。
甄愛道,「不過,我以為你說做飯,是做西餐呢。」
「比較喜歡中餐。」言溯沒回頭,繼續搗鼓。
不出一會兒,各種菜端上來,甄愛傻了眼。
松仁綠豆擺成了麥田怪圈,甜玉米像是梵高的名畫向日葵,蝦仁果蔬是瑪雅金字塔,芥末三文魚是小長城,青椒牛肉是楊輝三角。
甄愛嚥了咽嗓子:「你做成這樣,是給人吃的?」
她的重點在於→ →是給人「吃」的而非「看」 的,
可言溯的理解→ →是給「人」吃的。
所以,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甄愛一眼:「你為什麼要質疑自己身為『人』的屬性?」
甄愛:「……」
甄愛開動,嘗了一口,稱讚:「言溯,你以後要是不破譯密碼,不抓變態了,可以去做廚師。」
可這樣的讚美明顯不會讓言溯有半點兒反應。
「你還真容易被收買。」他鄙視她,「如果擅長什麼就要做相關的職業,我現在可以做賭徒廚師西點師鋼琴師小提琴師圍棋手國際象棋手……」
他只是陳述事實,卻不妨礙歐文聽著很想扁他:「閉嘴!」
甄愛立刻問:「賭徒?你心算很厲害?有沒有砸過拉斯維加斯的賭場?」
言溯臉色略灰:「我說了那麼多,你就聽到這一個。……還是我最鄙視的一個。」
甄愛:「……」
言溯默默低下頭吃飯,甄愛決定挽回,於是很配合地問:「那你為什麼要選擇密碼邏輯和行為分析呢?」
言溯不理了。
甄愛想了想,決定追問:「為什麼啊?」
言溯看她:「因為智商太高,不想暴殄天物。」
甄愛覺得,自己真是嘴賤才問了那句話,這下徹底閉嘴。
三人安靜地吃飯,歐文發現了異樣,問:「Ai, 你不喜歡吃三文魚?」
「不是啊。」
「那你怎麼一片也沒吃?S.A.切的很好。」說到這兒,歐文忍不住笑,「他真的計算過不同厚度的三文魚入味速度,還有醬油芥末的比例。」
言溯不知道在想什麼,說:「喜歡吃魚的人聰明;不喜歡吃魚的人笨。」
「……」甄愛也較勁了,「生的三文魚可能攜有沙門氏菌,腸炎弧菌等多種細菌;當然,還會攜帶有很多寄生蟲和線蟲。有的還會鑽到人腸子裡。」
一群烏鴉從餐桌上空飛過……
歐文的刀叉掉進盤子裡,一臉悲痛地趴倒在餐桌上,悶聲悶氣地控訴:「Ai, 如果你也這樣,我真的會瘋的。」
甄愛笑笑,「啊,我只是說著玩玩,三文魚還是很好吃的。」說著夾了一塊蘸蘸芥末放進嘴裡,邊吃邊還故意看了言溯一眼。
言溯波瀾不驚,絲毫不受影響。
甄愛頓感挫敗。
晚飯後,歐文獨自去山林裡散步;言溯在圖書室看書;甄愛則跟著Marie去看房間。
二樓是古典的歐式城堡風格,羊絨地毯石壁掛畫,繁繁複復的幽靜長廊,要是沒有女傭帶領,絕對會迷路。
她的房間就在言溯的隔壁,室內裝飾簡單乾淨,沒半點兒冗繁。
Marie幫著她鋪床,邊拾掇邊自言自語說言溯骨頭不好,所以家裡的床都是硬板的,還嘀嘀咕咕說什麼:「Hiz a man de willpower, a miracle.」
甄愛沒太懂,也沒多問,收拾好了就和Marie一起下去。
去到圖書室,言溯雙目微闔坐在輪椅裡,修長的雙腿交疊著搭在鋼琴凳上。不知是在小憩,還是在思考問題。臉龐清俊優雅,在燈光下有一絲不太真實的柔和感。
許是閉上了那雙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的他,看上去異常的清潤,甚至有些柔弱。
鋼琴和書架之間拉了幾條長長的線,夾著一排排的現場照片和記錄紙。
「在想證詞的事?」甄愛沒有地方坐,靠著鋼琴。
言溯緩緩睜開眼睛,見她立著,無聲地把雙腿往這邊挪了一點兒。甄愛看著鋼琴凳上緩緩消散的一個腳後跟印子,雖覺得心裡怪怪的,但還是在他腳邊坐下了。
「不是。」
他垂著眸,不知在想什麼,抬眸時已恢復一貫的清明,「知道為什麼這四個證人的回答都類似嗎?」
甄愛不答,她知道這種時刻,他寧願自說自話。
「因為最模糊的回答,就是最安全的。每個人都有想要隱瞞的事,卻又想知道自己隱瞞的事警方知不知道。所以他們才看上去配合,實際什麼也沒說。」
甄愛輕咬唇角,黑漆漆的眼睛在燈光下眸光流轉:「但是,你其實想說,這種小案子根本難不倒你?是不是?」
「是。」
「人的交流中,75%是非語言的。即使他們口語表達了25%的謊話,我也看到了75%的真實。」言溯抬起手,修長的手指往鋼琴鍵上劃過,一串清幽的音符,
「真遺憾,他們碰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