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證人泰勒,我真沒想到他們家那麼有錢,平時他在學校裡很普通就好像……」甄愛說到一半,閉了嘴。
她平時獨來獨往,和同學們的交往也淺,一切都只是大致的印象。她也不知對不對。
「就好像只是一般的學生,不是有背景的。」言溯接過了她的話。
甄愛一愣:「你,看出來的?」
「那輛保時捷的跑車。
從他們家到學校,必經過NYT收費站,車內操作台上一堆機打紙條卻沒有收費站的,加上沒有學校的長時間停車證,說明這輛車不是上學工具。這麼炫的跑車沒開去過學校,他真的很低調。這一點兒從他和他父母的著裝也可以看出來。」
甄愛好像得到了提醒,努力回想:「有一次,我聽到江心跟別的女生說,真羨慕那人的男朋友比泰勒有錢。而她後來的穿衣風格那麼暴露,男朋友是不會買那樣的衣服讓女人穿去給別的男人看的。」
她說完,隱隱覺得可惜。
言溯卻風波不動:「喏,吵架的原因出來了。」
甄愛不理解:「泰勒為什麼要對江心隱瞞自己的家境呢?怕她因為錢才和他在一起?」
「死者一開始或許不是因為錢,你也看到了,泰勒家車庫裡一大堆獎盃,大學裡運動好的男生往往都很受歡迎。」言溯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不爽快,才道,「但後來就變質了。」
甄愛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異樣,重點於是奇怪地歪掉:「你讀大學的時候,體育好嗎?」
言溯的臉陰沉一度,不說話。
甄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言溯:「我那時才13歲!」
甄愛一副可憐同情的樣子,
言溯:……
甄愛笑笑,挪開話題:「那戒指會是他買的嗎?」
「是。」他回答得簡短又肯定,「泰勒左手小手指第二關節處有很新的一圈擦傷,是戴了新戒指後急著拔下來扯出的傷痕。他一直抱著紙盒,就是想遮住手。」
甄愛一愣,當時言溯到處打量觀看,就是在看這些細節。
會是泰勒嗎?甄愛不敢亂想。
於是繼續:「第二個證人文波呢,你問他字條的時候,我都聽出來了。你只說了字條沒有提密碼,但他的回答卻暴露了,他肯定知道。」
「對。」他淡靜的眉目之間全是信手拈來的從容,「他撒謊了,那個不是死亡密碼,他那麼說是為了誤導我們。因為他就是寫密碼和死者交流的人。」
不是死亡威脅?
甄愛奇怪了,卻沒有立刻問,而是試著先梳理別的細節:「你怎麼知道他賣了棒球棍?」
「書店玻璃櫥窗裡掛了很多體育用品,牆壁上有條略深的球棒形狀,那是因為陽光讓牆上的漆褪色了,被球棒擋住的部分卻新鮮,也說明球棒掛了很長時間並非一開始就想賣掉。他最近缺錢了。
另外,我在他收銀台旁的零錢盒裡看到幾張出租車票根,顯示凌晨還在外邊而地點是有名的夜生活區。我想,他和死者用密碼交流,或許就和他們不好見人的夜生活有關。」
不好見人的夜生活?
甄愛莫名牴觸,轉而問:「第三個證人趙何?」
「那套棒球卡不是他的,」言溯嗓音低沉,「他手中拿著密碼學的書,可書架上不僅沒有其他的密碼書,也沒有留給他手中那本書的空位。他坐的地方不是他的桌子,旁邊那個整齊的書桌才是。不過,」
他停住,眸光淺淺看向甄愛,
「口渴了。」
「啊?」甄愛聽得津津有味,突然被打斷,愣愣看他。
言溯看著她微惑的臉,冷不丁問:「知道聲音的速度是多少嗎?」
甄愛吶吶的:「346米每秒。」
言溯點點頭:「我剛才說的話都跑到山下去了,你卻還沒反應過來。」
再次被嘲笑反應慢……
沒想到他還木木地加了一句:「346是氣溫25度的時候,現在晚上大概15度,只有340米每秒……但還是比你快。」
還被嘲笑物理不好……
甄愛起身去給這個自稱「五行缺水」的傢伙倒水,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兩人面對面,各自捧著玻璃杯慢吞吞喝著。
「不過棒球金卡丟了是真的。」言溯低下目光,轉著手中的水杯玩,「整套卡里面最珍貴的就是金卡,要是蒐集齊了,那麼寶貴的東西不會隨意放在桌子上。」
甄愛歪頭,斟酌了半晌:「我其實發現了一個問題。」
「什麼?」言溯眸光淡靜地看著她。
「宿舍裡的失物招領表有兩種格式,他舍友桌子上也有,而且日期是錯的。就好像……」甄愛猶疑了一下。
言溯緊緊盯著她:「就好像什麼?」
甄愛一咬牙:「他的舍友直接在以往的電子模板上改了丟失的物品內容,卻忘記改日期。他的舍友經常丟東西。」
言溯意味深長看著他,眼睛裡的光彩靜默地綻放:「不是經常丟東西,而是經常被偷。」
甄愛對此倒很容易接受:「男生的宿舍那麼整潔,有整理癖的人不容易丟東西,只有可能是內部作案。」
言溯對她的參與很滿意:「而且,他看上去很坦誠,太坦誠了。有一部分撒謊的人不像慣常理解的那樣迴避提問者的眼神,他們更需要眼神交流來判斷別人是否相信他說的話。」
他彎彎唇角,似乎在看不堪一擊的對手,
「就像第四個證人,叫什麼忘了。我問她問題時,她幾乎想也沒想就回答。又不是知識競賽搶答題,正常人都會有片刻的考慮。」
甄愛微微汗顏,迴避,對視,眼神,時間,每一個參數的細微改變都能判斷一個人撒謊與否,他真是成精了。
她無意識地咬咬玻璃杯:「我也覺得那個女生怪怪的……呃,她叫楊真。」
言溯一抬眼,見她一排小牙在咬他家的玻璃杯,揪著眉心沉默了,很想說「我覺得你這個女生怪怪的……呃,你叫甄愛。」
但他最終還是別過眼神去,不理會她奇怪的小動作,繼續討論楊真:「她沒男朋友,但有喜歡的人;她說沒潔癖,但有潔癖。」
「潔癖我看得出來,她的房間乾淨得不像一般大學生,但是男朋友這種事?」
「有沒有男朋友是個很簡單的問題,她卻猶豫了,說明她有喜歡的人,很喜歡,以至於別人問起的那一刻她都希望能回答yes。而且她的衣服化妝品什麼的,你不覺得有即視感?」
甄愛回想起來,心裡幽深深的:「像江心的風格?」
「女人模仿另一個女人,要麼是喜歡,要麼是嫉妒。」言溯說完,忽而又問,「你注意到她桌上的購物紙袋沒有?」
甄愛努力回想了好久:「好像都是毛巾之類的日用品。」
「記憶力不錯。」言溯彎彎唇角,似乎很喜歡和她這樣不徐不疾的對話,「但你有沒有注意到,浴室裡沒有舊毛巾,垃圾簍裡也沒有。」
甄愛只覺恍然間有些東西漸漸清楚了:「是啊,沒有人會在沒買新牙刷之前把舊牙刷丟掉,同理,正常人也不會在買回新毛巾之前就把舊的扔掉,除非那塊舊的擦過什麼不該擦的東西。」她腦海中靈光一閃,
「現場有一塊血跡被擦拭過。」
「聰明。」言溯毫不吝嗇地誇她。
甄愛抿唇,忽然發覺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引導著參與了很多,而這樣的參與讓她很開心,但表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風波淡淡的。
好一會兒後,想起什麼,抬眸直直盯著他看。
言溯眼光掃過來,臉色一僵:「怎麼?」
她很詫異:「你竟然沒有推斷他們的性格什麼的?比如啊,泰勒不甚明朗;文波謹小慎微;趙何左右逢源;楊真個性詭譎。」
言溯眼瞳暗了暗,鄙夷道:「你這種行為分析,說出去會被人打死的。」
甄愛聳聳肩。
言溯微微一低頭,淺色的眼眸便遁入幽深:
「根據證據推斷事實可以,但擅自給他人做心理畫像就牽強了。這不是連環殺人案裡虛幻的不明人物。他們四個很正常地站在我們面前,甚至連犯罪嫌疑人都稱不上。以自己的專業知識去窺探普通人的心理,並下定論,這是一種精神上的侵犯。毫無疑問,這不是我學這門專業的目的。」
甄愛微訝,被他這一瞬間平靜無波的浩然正氣震撼。
有氣勢也有收勢,這才是一個真正可靠可信的男人吧?
難怪這麼年輕就成了FBICIA的特別顧問,擁有這樣專業技術的人應該不少,可他這樣底線分明的人才是最可貴的吧!
言溯自然不知甄愛心裡的想法,又自言自語地補充:「行為分析不是單獨的學科,也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神奇。很多時候都要輔助心理,刑偵,法證。要知道,有些時候,連證據都可能是假的。」
他嗓音低沉,在夜裡有種說不出的醇。
甄愛心裡忽然一片寧靜。
就這樣安靜不知多久,甄愛才想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個重點,「那張紙條上的密碼,你一開始就說少了三樣東西。我知道,一樣是珠寶盒,一樣是戒指盒。可你怎麼確定現場之前就有那個紙條呢?」
言溯伸手從繩子上摘下一張照片,遞到甄愛跟前。
是梳妝台被霧雨沾染後留下的兩塊印記的特寫,一個長方形,一個正方形。而長方形的印記上有一個小三角的凸起,被他用紅色馬克筆圈了出來,格外明顯。
甄愛真是服了,她知道當時在現場他就看出來了。
一個人的觀察力怎麼可以這麼敏銳?
現在甄愛也明白了:「這麼說,原來放飾品盒的地方,下面壓了一張便簽紙。可現在飾品盒摔在地上,那張紙卻不見了。」
「嗯,我叫人特地檢查了那裡,確實有不乾膠的痕跡。便簽紙上的不乾膠。」
甄愛立刻問:「會不會是凶手拿走了?」
「可能性不大。」言溯把玻璃杯穩穩放在鋼琴上,淡然自若道,
「飾品盒是有人在抽那張紙條的時候不小心摔在地上的。之所以要抽,是因為來人站的位置不方便,不想踩到血跡。隔得太遠,不能先把飾品盒拿起來再拿紙。
飾物有些掉進了血泊裡,卻沒有沾上血。說明來人取走那張紙的時候,地上的血跡已經開始凝固。
我不太認為是凶手回來取的。畢竟,一個能夠放了這麼多血卻全身而退的人,要是一開始想拿走什麼東西,就不會忘記。」
他慢裡斯條地靠進椅背:「所以說,在我們發現兇案現場之前,就有人去過了。」
甄愛沒有任何話想問了,就那樣直直望著他,腦袋裡瞬間沒了主動的想法,全跟著他的思想隨波逐流。
剛才的他,像一個巫師,完全控制了她的思想。
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能聽到他清沉又醇雅的聲線,不慌不忙像彈鋼琴一般優雅,講述著他腦子裡的思想火花。抽絲剝繭般地細數這個案件。
這就是她從未接觸過的,證據,推理,細節,一切緊張又刺激,每一點細微之處的發掘都可以牽一髮而動全身,一點點彙集,且在將來的某一刻,量變引起質變。
那是多驚心動魄的一件事!
她認真看著他,突發奇想,不知道他的腦袋是怎麼運作的,好想解剖開來看一看哇。
而言溯眸光一轉,整好撞上甄愛靜靜的眼神。依舊和往常一樣,很乾淨,卻很清深,沒有透露任何情緒,沒有任何行為學心理學的理論可以依靠。
似乎,自從第一次見面,他看出她大量的信息後,那之後的每次相處,反而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反而再也沒有新的信息可以補充。
言溯在心裡微微思索,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子,越接觸反而越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