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森的個人第二物理實驗室在某棟實驗樓的地下一層。
言溯和甄愛過去的時候,警察正在疏散樓裡的學生。由於幾個小時發生過爆炸案,學生們雖然有條不紊地出來,但都明顯很慌張。
言溯走上台階,想起了什麼,腳步一頓,轉身扶住甄愛的肩膀,直直看著她。他的眼眸澄澈得像天空,許諾:「我馬上回來,你在這裡等我。」
甄愛的心驀然一沉,彷彿瞬間沒入排山倒海的痛楚中無法呼吸。
呵,何其的相似啊!
哥哥也對她說過,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這句話成了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稍顯萎靡地看著他淺茶色的眼眸,那樣乾淨的視界裡,只有她一個人。
她驀然間情緒低落,不無悲傷地說:「我一定要去。」頓了頓,又道,「說這話的人都是騙子,不管我等多久,都不會回來的。」
言溯的心尖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刺痛,極淡極淺。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甄愛流露出這樣悲哀而無助的神色,不用想都知道剛才那句話說錯了,一定碰到了她過去的傷處。
他收緊掌心,緊緊握住她的肩膀,欺身下來,灼灼地看著她,語氣近乎於祈求她的信任:「我保證,我不會有事。」
可她執拗得近乎無理取鬧,像是講不通道理的小孩:「你騙人。」
言溯一愣,此刻甄愛的行為完全超出了他熟悉的任何學科範疇,也完全超出了他的處理能力範圍。
他頭一次覺得手足無措,頭一次竟不知如何應對。
他微微斂瞳,神色莫測;
而她也毫不畏懼,大義凜然式地挑戰他研判的目光。
不知僵持了幾秒,看著她清黑的眼眸和緊抿的嘴唇,他的心,突然就軟了。
他幾乎是無奈地微微嘆了口氣,握了握她瘦弱的肩膀,低聲道:「走吧!」
下到地下一層,布萊克警官表情很壓抑地對言溯說:「他用了所有的炸藥,拆彈專家估測可以炸燬整棟樓。」
言溯沒接話。
七彎八繞地走進實驗室,就見利教授赤著上身,身上綁滿了大大小小幾十上百個鋼管炸藥,胸口則是一個巨大的儀器箱,開了一小個洞口,顯示著倒計時00:14:59。
幾個拆彈專家正在緊鑼密鼓地對付教授胸口的儀器裝置,而罪魁禍首傑森銬著手銬,立在一旁,臉上是淡淡的、明朗的微笑。
部分防爆警察們正在安裝防爆牆,萬一出現事故,牆體可以減小爆炸對樓體和周圍環境的破壞;部分警察在清理實驗室裡各種製作炸藥的物理化學物和儀器工具;還有一部分在安裝可視屏幕。
狹小的空間裡十幾個人在忙碌,沒人發出多餘的聲響。
甄愛看了傑森一眼,和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樣,這個男人很清秀,看上去甚至很溫和。他正望著實驗室裡的閉路電視微笑。
那是校園裡隨處可見的終端信息台,原本在播放校園新聞,卻在一瞬間切換成了自制的視頻。視頻裡,利教授光著上身,顫抖著哀求:
「恩裡克傑森在電子物理方面很多的想法其實是正確可行的。不是激進,而是超時代。是我嫉妒他超過了我。是我剽竊了他的一些,」視頻中的教授看了左上角一眼,哆嗦了一下,立刻換詞語,「不,很多,很多想法和論文。還,還拿他的一個發明申請了專利……」
甄愛詫異,這就是傑森和利教授之間的恩怨。崇拜多年的恩師,把自己當成了利用品?
正想著,視頻戛然而止。
屏幕一片雪花。
言溯面無表情地鬆開剛剛拔下的插頭,不是電視,卻是實驗室裡的一台儀器。
他摸摸那個體型不大的儀器,好似自言自語:「遠程控制?真是低端。這樣的對手,總是讓我覺得無聊。」
傑森臉上的笑容撤得乾乾淨淨,漸漸露出陰沉。
言溯看都不看他,卻對布萊克說:「告訴學校電台的人,利教授在被人威逼之下說的話,可信度大打折扣。」
布萊克一愣,立刻明白了,馬上叫人去通知。
甄愛也看出來了,言溯是故意在刺激傑森,後者臉色微變,探尋意味十足地盯著言溯。而言溯還是不看他,而是認真地翻看起傑森留在實驗室裡的筆記本和草稿紙。
防爆牆已經堆好,拆彈專家仍在一點一點地拆除炸彈。
離爆炸只有11分鐘的時候,布萊克宣佈留下一名拆彈專家,其餘的警察全部撤離去地面,通過可視電話觀察情況。
眾人到達地面後,無數雙眼睛望著可視屏幕。
兩端都是寂靜無聲。
且不論利教授的話是真是假,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相安無事地看著一個活人被炸成粉末。
甄愛看著視頻裡沉著冷靜的拆彈專家和冷汗直流的利教授,也不禁漸漸懸起了心,握緊了拳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拆彈專家終於卸下了計時匣子的三分之二塊鐵板。
所有人剛要鬆一口氣時,拆彈專家厚重的防護服閃開,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數字鍵盤的密碼器。
他冷靜又簡短道:「密碼!六位數!一次機會!」
出乎甄愛的意料,這是一個非常年輕的聲音,聽上去應該和言溯差不多大。這在拆彈專家中是很少見的。
布萊克立刻看向傑森:「說出密碼,我們承諾替你申請減刑。」
傑森無所謂地聳聳肩,顯然不在乎。
有幾個警察差點兒沖上去揍他,卻被人攔住。
大家都有些急躁了。
計時器上鮮紅流逝的數字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誰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屏幕對方的人被炸得屍骨無存。
傑森無所顧忌地笑著,一臉的堅定和等待毀滅的瘋狂。
言溯至始至終都隱在角落裡,靜靜觀察。他看見,拆彈專家說「六位數」的時候,傑森眼底閃過一絲志在必得的狂妄。
現場一度有些騷亂。
言溯的發言卻格外的安定人心:「不是數字,是字母。」
說這話時,他仍舊定定看著傑森,捕捉他臉上的任何一絲情緒變化。
傑森狠狠一愣,這才發現剛才那個鄙視他作品的年輕男子還在現場。
他的驚亂逃不過言溯的眼睛:
「看上去是數字鍵盤,但那樣似乎太簡單了。以你的智商和驕傲,畢竟覺得不屑。所以是字母。」
他並沒有說,真正讓他確定的,是傑森的情緒。而是從心理的角度去分析,這樣往往能引起被分析者巨大的反感。
傑森果然眯起了眼睛,沉默而詭異地盯著他。
言溯反而愈發淡然又平靜,彷彿對待不值一提的對手:「是什麼單詞呢?物理名詞,花草樹木,地點人名,工具汽車……」
他一絲不苟地看著傑森每一絲細微的反應,敲定了範圍,
「人名!」
傑森的整張臉都緊繃了起來。
言溯不屑地一笑,語調無波:
「你認為自己是個偉大的科學家,當然不用日常人名。你和利教授沒有私人糾葛,也不是你們認識的熟人。物理界的名人?有很多。從哪兒找起呢?嗯,對了。剛才你給利教授錄製的那段視頻,是你讓他說的。這反映了你心裡的動態,仔細想想,我好像聽到了幾個很有意思的關鍵詞——
發明,激進,超時代,嫉妒,剽竊,專利。
這麼一想,只有一個人了。」
傑森的臉一度一度地變白。
「在你看來:這個人的一生擁有2000多項發明,1000多種專利,他的發明和創造改變了時代的進程。他小心眼,愛嫉妒,他把實驗室下面工作人員的發明創造都納為己有,冠上自己的名字。」言溯風淡雲輕地宣佈,
「他就是上世紀最著名的發明家,愛迪生,Edison剛好六個字。」
傑森微微睜大了眼睛,冷著臉,不可置信地盯著言溯,雙手也不自覺地動了動。
言溯看他半晌,倏爾清淡地勾勾唇角:「很可惜,還不是愛迪生。」
傑森的身子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握緊拳頭。
「愛迪生不能給你心理上的認同。真正給你心理認同感的那個人,天資卓越,超越時代,激進又大膽,擁有無數超記錄的發明,卻從來沒有在歷史中得到過公正的待遇和評價。
當世界著名的愛迪生說直流電是科學的未來時,他發明了交流電,並放棄專利無償獻給全人類。在你的心裡,他擁有無數在死後才驚世駭俗的創造,他潦倒一生鬱鬱不得志,頻頻受到同行尤其是愛迪生的排擠和打壓。
你以為這就是你的寫照,所以,你一定會把密碼設置成,與愛迪生同時代的另一個物理髮明家,一個在愛迪生的嫉妒和打壓之下變得不為人知的天才——特斯拉。」
他說完了,周圍寂靜無聲。
短短一分鐘,他便輕而易舉把傑森的心理剖開在光天化日下,如同抽絲剝繭。
傑森的眼瞳已經全然陰森,直勾勾地瞪著言溯。
言溯不為所動,一貫的淡然。
布萊克緊張了:「可特斯拉Tesla只有5個字母。」
言溯淡淡一笑:「特斯拉是姓,傑森先生認為特斯拉是他的偶像,他當然會自負又親暱地稱呼他的名——Nikola!
Nikola Tesla尼古拉特斯拉。
Nikola轉換在鍵盤上是,645652。」
言溯看著表情扭曲的傑森,平靜道:「傑森先生,很可惜,特斯拉是一位被遺忘的天才,你,卻注定是一個不值一提的罪犯。」
屏幕另一端的拆彈人員同步輸入密碼,摁確認鍵的那一刻,警察們的心都停止了跳動。
結果,
沒有爆炸,密碼鎖安全打開。
甄愛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淡淡的春風一吹,手心微涼,這才發現不經意間出了層汗。
一瞬間,腦袋因高度緊張又驟然放鬆而有些暈眩,模模糊糊只有一個想法格外的清晰:言溯,他真的是個天才!
她看向他的方向,只看到他俊朗的側臉,認真而專注地盯著屏幕。
拆彈專家在拆剩下的支線。經過那才那一輪,警察們都片刻地放鬆了一下,言溯卻沒有丁點兒地鬆懈,望著屏幕,若有所思的樣子。
或許是感應到了她的目光,他看似出神的眼眸忽然恢復了清明,然後緩緩地扭頭看向她。
甄愛心一跳,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原本因案件而冷肅的臉柔和了一些,說:「再等一下,馬上就好了。」
甄愛這才想起剛才他說要帶她去醫院的,她微微一笑,表示不急。
傑森完全崩潰,全然沒了之前冷靜淡然的樣子,看著言溯像是看著他命裡的剋星,呆了半天才道:「我認輸,我配合警方,我需要減刑!」
布萊克警官惡狠狠瞪他一眼:「現在已經遲了。」
傑森絕望地望向言溯,後者沒有像布萊克那樣快地下定論,他若有所思地看他半晌,又重新看向屏幕,炸彈上的計時器顯示為00:03:43。
而那邊的拆彈專家停了下來,沉穩地說:「最後一根,黑線,還是白線。」
一片安靜。
警官們陡然又從希望之地墜落黑暗。布萊克警官這才明白剛才傑森那句話的含義,他不太高興,陰沉沉看向後者,極不情願道:「你說吧。」
傑森彷彿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急忙道:「白線。剪了白線就沒事。我喜歡白色,白色也能代表我。」
甄愛立在一旁,從一開始就面色微白。
相同的問題,她竟然再一次遇到了。
爆炸線從來都是紅藍色,哪裡會有黑白色的?
除了那一次,除了她遇到的那一次。
可現在,再一次出現相似的場景,只是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