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彈專家平靜地等待最終答案:「決定?」
布萊克看傑森:「你確認就是白線?別給我耍花樣!」
甄愛臉色不太好,望向言溯,她忽然前所未有地相信,他一定能看得出來傑森有沒有撒謊!
言溯雙手插兜,抿了抿嘴唇,淡靜地看著傑森,在想心事。
傑森也不看屏幕,而是意味深長地看著言溯,嘴角掛著挑釁又囂張的笑。
這時,屏幕那邊的利教授開口說話了,說出來的話讓所有人一震,包括傑森。
「孩子,把剪子給我吧。」
利教授淚流滿面:「國家培養一個拆彈專家要幾百萬美金,你的父母培養你要付出更貴重的心血和情感。孩子,把你的專業技術用在需要你的地方去。今天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讓你年輕的生命浪費在我這裡。孩子,把剪子給我。」
春天的風唰唰地吹過地面,沁人的涼。
鏡頭裡,年輕的拆彈專家身影凝滯了一秒,卻沒有轉身,他的聲音青澀而嘶啞:「軍人是不能後退的,先生。」
就是這樣平靜的一句話,讓螢幕這邊的甄愛差點兒熱淚盈眶。
布萊克警官眉頭緊鎖,低喃了一句:「如果真的要爆炸,我們不能搭上另一個家庭。」
甄愛聽見了。他沒說另一個人,而說另一個家庭。因為悲劇,從來都是結伴而行,破碎整個家庭。
他提高音量下令:「Morgan,立即撤回。這是上級的命令!」
軍人的至上原則是遵守命令,不得違抗。
那個姓Morgan的拆彈專家這才把剪子遞給利教授,退出來了。
炸彈計時器上的時間一點點流逝。
00:03:16
言溯微微眯眼,語速陡然快了三倍:
「你的性格,自大又不容許被質疑。我從一開始,就用種種行為刺激了你。你潛意識裡把我看做對手,主動說『白線』是說給我聽的。對你來說,進監獄服刑幾十年還不如來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畢竟,這很可能是你生平最後一次完美的藝術品。你的自尊和驕傲不容許你忍受進監獄的結局,而你追求完美和刺激的個性驅使你迫不及待地看著它毀滅。」
「所以,你一定會誤導我。」
傑森一動不動,身體的任何部位包括睫毛眼珠手指都沒有動靜,他早就意識到這個人不簡單,他的情緒肯定逃不過他的眼睛。
所以此刻,他緊張得腦子都停止了轉動。
甄愛也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彷彿天人交戰,她狠狠地握著拳,把嘴唇咬得森白。
布萊克對著鏡頭下令:「那就是黑……」
「等一下!」甄愛突然不受控制地喊出一聲,說完卻懵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她才察覺自己失態了。
她第一反應是無措地看向言溯,卻撞上他冷清卻閃著點點笑意的眼眸。
沒有看錯。
他在笑。
就好像,她如果不喊出那句話,他也會阻止一樣。
言溯挪開目光,復而看向傑森。
剛才甄愛喊話的一瞬間,傑森的眉心顫動了一下,很輕微,卻沒有逃過言溯的眼睛。就像是布萊克的話讓他進入了慶祝的倒計時,而甄愛掐斷了慶典的煙火。
他道:「不好意思,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很聰明,猜到了我會懷疑你誤導我,猜到了我會選擇相反的結果。所以,你說的,是正確答案。」
「正確的答案是完美,用正確的答案誤導我啟動了爆炸,這才最完美!」言溯唇角的笑容帶著全開的氣勢,「white!」
白線!
傑森的臉徹底白了。
屏幕中的利教授雙手直哆嗦,默默唸著老天保佑,剪刀架在白線上,閉上眼睛,一剪。
計時器徹底關閉。
所有人這才終於舒了口氣,滿臉喜氣,互相祝福。
拆彈專家又重新下去處理剩餘的炸彈。
警察們要過來和言溯慶祝,握手擁抱什麼的,沒想到他冷著一張臉,退後得遠遠的:「不要把細菌傳播過來!」
……
傑森被押著離開,經過言溯身邊時,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怎麼……你是什麼人?」
言溯並正面回答:「把白色當正確答案,是因為,你認為自己是啟蒙之光?」
傑森狠狠一愣,他已經被他分析得體無完膚。
言溯輕嘆:「可是,它被剪斷了!」
傑森震住,繼而苦笑:「世上還從來沒人這麼瞭解過我,或許,原本可以做朋友的。」
「我不和殺人犯做朋友。」言溯很是冷淡疏離,「而且,我不瞭解你,我只是在推理。」
傑森失魂落魄地被帶走了。
甄愛原本準備問傑森,他是怎麼想到用黑白線取代紅藍線的,但沒有機會接近。
走去停車場的路上,她想著言溯和傑森的對話,忽然起了玩鬧的心思,湊過去故意逗他:「傑森說你瞭解他呢!」
言溯臉灰了:「瞭解,是一個帶有感情/色彩的詞。不許亂用。」
甄愛:「那你瞭解的人一定很少。」
言溯想了想:「嗯,是挺少的。」
甄愛走在他身邊,望了一眼草坪上的花兒,若有似無地問了句:「那,你瞭解我嗎?」
她說完便轉過頭去不看他,假裝欣賞路邊的風景,假裝只是隨口一問。
言溯眸光一閃,側眸看她。
她卻扭頭望著路邊的新芽,披散的長髮上還站著灰塵與血漬。他不覺得髒亂,反倒是莫名有種想替她拂去污漬的衝動。
他收回目光,望著前方的路,淡淡道:「不太瞭解……但,很想瞭解。」
他話說完了,她卻沒有回頭,腳步輕快地在前邊走。
彼時,道路兩旁的樹都抽出了嫩嫩的芽。春風輕輕地吹,一點點細細密密的新綠色下,她黑髮白衣,小手背在身後,驕傲地抬著頭。
言溯跟在後面看著,忽然就低頭一笑。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心情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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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去醫院的路上,言溯接到了一個電話,因為忘了帶藍牙耳機,而交通法規規定開車是不能用手接電話的,所以他直接開了車載。
言溯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就嚴苛而略帶訓斥地開口:「你今天做了什麼!」
這樣暴怒的語氣嚇了甄愛一跳,居然有人敢這麼跟言溯說話?
她第一反應以為是言溯的爸爸,可這人說英文。
她小心地探頭看一眼,屏幕上顯示著「Professor Hill」稀教授。
她沒聽過。
而言溯接下來的反應更是嚇了甄愛一跳。
他專注地看著車,表情很平靜,說:「我錯了。」
電話裡,稀教授的聲音緩和了一點兒,但明顯還有很盛的怒氣:「錯哪兒了?」
「哥倫比亞大學的爆炸案,我不該擅自給不明人物進行心理畫像。」語速不徐不疾,哪裡還有半點兒平時的傲慢。
甄愛僵硬地坐在副駕駛上,猜想稀教授只怕是言溯的老師了。呃,看老師訓學生這種事,太尷尬了。
可透過後視鏡偷偷瞥言溯一眼,他竟然沒有絲毫的不滿或難為情,表情反而很誠懇:「我錯在過分誇大了心理學在犯罪偵查上的作用。在沒有任何多餘線索的情況下,我完全依靠了犯罪心理學。而且,我在FBI行為分析小組趕來之前就獨自畫像,沒有向任何人進行交流或參考,這是非常危險且不科學的。」
他的道歉誠心誠意,可稀教授愈發火大,近乎苛刻地譴責:「明知故犯!我看你是享受的掌聲太多,驕傲自滿!越學越回去了!」
言溯的臉,紅了。他沉默良久,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
話沒說完,稀教授直接掛了電話。
言溯定定開著車,極輕地抿了抿唇,臉上更紅了。
甄愛從沒見過他因為羞恥而臉紅,一下子困窘得無地自容,恨不得跳車把這個空間留給他一個人才好。
天,她剛才應該裝睡的。幹嘛聽這種尷尬死人的電話!
接下來十幾分鐘的車程裡,車廂內都是一片靜謐。
他始終繃著臉靜默,看似認真地開著車,清俊的臉卻比平時還要冷清,他似乎是在生氣,但是,是在氣自己。
甄愛原本準備一直不說話的,但她等了十幾分鐘,覺得他差不多消氣了,又覺得剛才稀教授那樣斥責他,他服服順順地承受,實在替他委屈。
她終究還是想安慰安慰他,便小聲道:
「是因為你,才抓到傑森,阻止了第二場爆炸啊。」
「有百分之十的運氣。」言溯很平靜地接話。
「啊?」
「今天的案子天時地利人和,非常順利就破案了。這樣,我或許不會反思我今天犯的錯誤。這是很危險的。」
「錯誤?你的意思是,」甄愛想起剛才他和稀教授的對話,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沒有等待FBI行為分析小組,過分依賴犯罪心理?」
說完才覺唐突。
他不以為意,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概括能力不錯!」
「還好稀教授把我訓了一頓,不然,我要是不知不覺中養成這個習慣,以後會害死我,也會害死別人。」
甄愛的心震動了一下。
經過剛才那一通不留情面的斥責,他對稀教授的情緒卻是,完全的感激?
他的心,該是有多開闊!
她突然很想參與其中,小聲說:「能……給我講講這兩條錯誤嗎?」
言溯的神色稍微鬆緩,道:
「第一點,當時現場畫像時,我說過保留一兩條錯誤的權利。如果當時有完整而專業的團隊,隊員之間就可以互相補充糾正。不完善的信息很可能耽誤時間或是抓錯人。
儘管後面傑森的一切都符合我的描述,但我們不能通過結果驗證過程的正確性。
我今天確實衝動了。
第二點,我過分依賴了犯罪心理和行為畫像。」
甄愛不解:「可是我覺得很神奇很正確啊!」
他很簡短地說:「在現在這個社會,很多正常無害的人也會經常出現反常的心理,或異常的行為。」
甄愛一愣,這才發現問題所在。
當時聽到言溯的畫像描述時,她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其實仔細一想,自己也是。可她會報復社會把無辜的人炸飛嗎?
她不會。
「心理側寫只能縮小範圍,不能鎖定罪犯。FBI行為心理分析小組在實際畫像的過程中,也要根據法醫,法政,信息調查等各種信息一遍又一遍地反覆修改畫像。從來沒有一蹴而就的案子。
FBI行為分析小組對組員的要求是,10年以上的經驗。你就知道FBI對這個神奇的學科有多謹慎了。」
言溯規規矩矩地陳述,臉上的紅色漸漸褪去了一些,卻染上了一絲自責的羞恥,
「稀教授一直跟我說,在抓捕罪犯的領域,從來沒有單獨某個神奇的學科,也不會有單獨某個神一樣的罪犯剋星。有的,是大家共同的努力。他是對的。我今天卻忘了。」
甄愛聽到這裡,深深吸了一口氣,
還好,總有這些無私而一絲不苟的人。所以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多的英雄,但也沒有那麼多的冤屈。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怎麼了?」他自嘲似地一笑,再不說話。
甄愛的心咯噔一下。她扭過頭,望著窗外流動的風景,輕輕地蹙了眉。
是因為,他給她的那個承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