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墨的頭昏昏沉沉的,朦朧中聽到手機在唱歌。他順著聲音摸起來接電話。
戴西那邊有點兒吵,像是在聚會:「齊墨,剛才你的電話我沒聽到,找我有什麼事嗎?」
齊墨腦子裡重得像灌了鉛,手腳都不是自己的:「我沒給你打過電話啊。而且,你怎麼沒來?」
戴西疑惑了:「你現在在哪兒?……你的聲音怎麼那麼奇怪?」
齊墨扶著額頭,從桌子上撐起來,「哪兒?我們大家不是約好了……」他口中的話戛然而止。
視線清晰了一些,他在空無一人的舊教室裡。燈光很明亮,一排排吊扇慢悠悠地扇著風,春天的夜裡,背脊很涼。
面前有一個奇怪的陰影,像幽靈一樣飄來飄去,晃悠悠的。
什麼東西?在他的頭頂上搖晃!
「齊墨,你怎麼了?」戴西那邊等了幾秒,緊張了,聲音漸漸有了哭腔,「齊墨,你說話啊,你怎麼了?天啊,我求你了,你說話!」
他握著電話還是沉默,僵硬地抬起頭,一雙雪白的腳。再往上,一具白色的軀體掛在頭頂的吊扇上,一圈又一圈地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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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溯到達現場時,剛好十一點。
那是warton高中一棟即將廢棄拆除的舊教學樓。樓下停了幾輛紅燈閃爍的警車,很是燦爛。樓裡一片黑暗,只有三樓的兩間教室亮著燈。
乍一看,像是黑暗中的一雙眼。
言溯從樓下警察的手裡拿過手電筒,側身看了甄愛一眼,對警戒線旁邊的探員說:「她是我的學生。」說罷,抬起警戒線。
甄愛沒有質疑,慢吞吞地鑽過去。
他走進黑黢黢的樓梯間,她也一言不發地跟著。
從言溯接到那個短信開始,他的氣質就變了。
看電影時,安逸自在;接了短信打電話過去,人就沉默了。一路上都繃著臉不說話,清冷又安靜。甄愛感覺得到,他帶著隱忍的怒氣。
他從來都是這樣,連生氣都是淡漠又克己的。
甄愛在電話裡大約聽到一些內容,死者安娜霍普,20歲,沃頓商學院學生,司法部執法官的私生女。同父異母的姐姐正是今天結婚的新娘,安妮亞當斯。
言溯步履很快,上樓梯時卻頓了一下,突兀地緩了腳步。
甄愛知道他在等她,本想說我不要緊,你先去看現場吧!話到嘴邊,沒說出口,只是暗自加快了腳步。
手電筒圓柱形的燈光襯得樓梯間黑不溜秋陰森森的,待拆的樓房裡充斥著破敗而陳舊的腐塵味道。
還真是殺人的絕佳場所。
言溯不知不覺往甄愛這邊靠近了一些,低聲問:「害怕嗎?」
甄愛搖搖頭,末了意識到他沒看,說:「我以前經常被關黑屋子。」
言溯的手電筒閃了閃,剛要說什麼,樓上走下來學校的管理員,像是剛協助完調查出來的,一邊下樓一邊點煙,聲音很不耐煩:「臨近拆除了還死人,這樓真是不祥。見鬼,好好的打火機怎麼總是打不開了。」
甄愛覺得腦袋莫名有些凝滯,用力搖了搖頭,走上三樓拐角,不知是心不在焉還是怎麼,腳下居然滑了一下,差點兒摔倒。
好在言溯反應極快,一把就將她攙住。
甄愛撞進他懷裡,抬眸就見黑暗中他清幽而略顯擔心的眼眸,她的心怦怦直跳,不好意思地慌忙站穩。
言溯鬆開她的手臂,目不轉睛看著她:「累了?」語調沒有起伏,帶著點兒嚴肅的意味。
甄愛愣了愣,以為他責怪自己走神,皺眉:「不怪我,地上很滑。」
他臉色凝了凝,半晌卻彎彎唇角:「我哪裡怪你了?」這下他換了語氣,很溫很軟,像是懶散地哄小孩兒。
甄愛一下子心跳得厲害,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迎面又來了法證人員,帶著工具箱從第二間教室走出來,邊走邊說:
「什麼也沒有。沒有腳印,沒有指紋,甚至沒有皮屑和衣服纖維。除了那個發現屍體的男學生的。」
「但也沒有那個男學生的作案痕跡……就像死者是自己跑來上吊的一樣。」
「真是太詭異了,和兩年前的案子一模一樣。」
「發現現場的那個學生嚇傻了,說他腦子昏昏沉沉像在做夢,什麼都不知道。」
言溯不知聽了沒有,和法證人員擦身而過。
亮燈的是第二第三間教室。
第二間是案發現場,好幾個警察在裡面,伊娃和賈絲敏也在。當年的案子裡就是伊娃負責屍檢,所以這次她來了。死者已經被取下來放在地上,伊娃正在檢查。
至於賈絲敏,她不久前從N.Y.T調來紐約,這起案子剛好在她們警署的轄區內。
賈絲敏看到甄愛的瞬間,臉色很古怪,很想質疑他們怎麼這麼晚了還在一起。但甄愛神色漠漠的,現在場合不對,她什麼也沒說,只高高地抬了抬下巴,扭頭看向言溯:
「那幾個學生在案發之後都來了,暫時還沒有人通知家裡,也沒人找律師。我們也沒有通知媒體。可是,保密也只能維持到明天早上。在那之後……」
在場的人都明白。
在那之後,消息就再也瞞不住。媒體會更加篤定連環殺人案的推測,言溯也一定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上。
言溯平平靜靜的,沒什麼特別的表示。
賈絲敏沖旁邊喊:「瓊斯警官!」
正和伊娃說話的一個年輕男警官轉身走了過來,似乎看到言溯挺興奮的:「Hey, S.A.這起案子和兩年前的懸案一模一樣,死者都是窒息而死,被扒光衣服高高地吊了起來。」
甄愛默然,兩年前的案子,雖然言溯認為結案了,但警方認為是連環殺人,而又遲遲找不到凶手,所以就變成了懸案。
瓊斯指了指教室中間的梯子,眼睛裡閃著探索的光:「這次的上吊和第一次的汽車一樣借助了機械力。」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中間的吊扇上掛著一斷粗粗的繩子,旁邊有一把和吊扇齊高的人字梯,周圍的桌子四下散開。
瓊斯滔滔不絕:「凶手拴住死者的脖子後,把繩子繞過人字梯,固定在吊扇葉片上。扇子轉動帶動繩子一圈圈收緊。凶手藉著繩子的力,沿著人字梯把死者往上托。等到余留的繩子長度足夠短時,再鬆開。這樣死者就掛在吊扇下了。」
「我就是我的推理。」瓊斯目光渴切地看著言溯,「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線索,和兩年前一樣撲朔迷離。」
甄愛看著瓊斯期待表揚的目光,默默地想,以前那些個和言溯一起推理的夜晚,她的表情應該沒有這麼傻吧……
言溯一動不動地看著瓊斯:「時隔兩年,瓊斯警官的觀察能力明顯進步了。恭喜你發現了最顯而易見的一個問題。」
瓊斯警官囧了,尷尬地撓撓頭,更加努力表現:「一定是兩年前的凶手又作案了!」
言溯臉色不變,也不直接回答,問:「樓下的警車是你們開來的?」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言溯瞥他一眼:「沒什麼大問題,就是車輪碾掉了進出這棟樓的鞋印,其中很可能包括作案者的。」
瓊斯警官耷拉著臉,都快哭了。
言溯擰眉:「我有時真好奇你的腦袋……」
甄愛看不下去了,輕輕碰了碰言溯的手臂。
言溯回頭,一臉疑惑:「你戳我幹什麼?」
甄愛不滿地瞪他一眼。
言溯眨眨眼睛,半晌之後明白了,木著臉道:「你又不喜歡我說真話了。難道我要表揚他嗎?」
甄愛:……
「S.A.」伊娃沖言溯招招手,把死者的身體側了一下。言溯會意,走過去探身看。甄愛立在這邊沒有看到,但也意識得到,死者的背後寫了什麼東西。
五角星圖案,「you are my medicine你是我的藥」
言溯斂起眼眸,似乎笑了,卻很古怪:「刻在身上的字是改不了也抹不去的。難怪那幾個學生不告訴家長,也不找律師了。怕秘密會暴露。」
這話除了甄愛,在場沒人明白。
伊娃不管屍體以外的事,賈絲敏則不想顯得自己跟不上言溯的節奏,於是,只有瓊斯發問:「什麼意思啊?以前的留言不是這句話啊!這也是唯一一件和之前的案子不同的地方。我在推測,是不是凶手這兩年生病了?」
……
言溯目光掃過去:「瓊斯警官的想像力真神奇。」後者還沒來得及欣慰,「總是用在錯誤的地方。」
瓊斯警官再次囧臉。
言溯拿手機把死者背上的字拍了下來,自言自語:「刀口很深,但血流的不多。」
說完看向賈絲敏:「那幾個學生在錄口供?」
賈絲敏點頭:「都在隔壁教室。伊娃根據屍僵程度推斷死亡時間在案發前2小時左右。接到報案是10:30,安娜的死亡時間是7:00-8:00左右。奇怪的是,」她也覺得棘手,「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除了齊墨。」
言溯若有所思:「他說他在這裡睡覺,一直?」
「嗯。齊墨說他最近在看心理醫生,今天他吃了藥就頭暈做夢,剛才法證人員把他的藥拿去化驗了。他雖然也在錄口供,但好像是嚇得厲害,估計可信度不高,很可能前言不搭後語。」
「其他人呢?」
賈絲敏猶豫了一下:「其他人都很奇怪。
安娜昨天給所有人發過短信,說是有重要的事要見面談。但她分別約定的時間不一樣。給戴西約的是下午5:00,凱利下午6:00,齊墨晚上7:00,托尼晚上8:00。
根據現有的手機通訊記錄來看。這期間,戴西在下午5:17給戴西發短信說她臨時要參加朋友聚會,不來了。
托尼在5:30左右給安娜發了兩條短信,說不來了。不久之後,凱利也發短信說不來了。
而齊墨6:57給安娜打了一個電話,沒人接通,他7:09又給戴西打了電話,還是沒接通。」
賈絲敏說到這裡,扶住額頭:「太混亂了,我真不知道這群學生在幹什麼?你現在要去問他們嗎?」
言溯抿了抿嘴唇,說:「再等一會兒。」
說著,人已邁開長腿,逕自在教室裡慢慢走動。他俊秀的臉上換了嚴肅的表情,眸光銳利地掃視著每個角落。
瓊斯好奇看著,他也聽說言溯有雙洞察力驚人的眼睛,他看著躍躍欲試,湊上去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言溯:「有,閉嘴!」
瓊斯沒精打采地退回來。
甄愛順著言溯的目光看了一週,頭頂上一排吊扇呼呼地轉動,藍色的窗簾遮得很嚴實,可窗戶是破的,夜風吹進來呼呼翻飛。地上很多的玻璃碎片。
死者躺在講台旁,白布半遮著,脖子上有兩道繩形的痕跡。整體看上去整齊乾淨。
講台上擺放著死者衣物,更確切地說是摞在一起,像是疊著卻很鬆散。最外面一件是死者的白色運動外套,沾了不少塵土。黑色的衫帽有一處顏色似乎比較深。
甄愛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等著言溯像往常那樣見微知著說出一串分析的時候,他卻忽然轉頭,直直看向甄愛,一瞬不眨。
原本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這一下,大家全看住了甄愛。
甄愛背脊僵硬:「怎麼了?」
言溯蹙著眉,不容置疑的語氣:「你不舒服?」
……要不要這麼跳脫……
彼時,甄愛正抱著手臂。
聽了這話,她一愣,驀然想起江心死的那天,她也是這樣抱著自己立在一旁。當時,言溯也感覺到了她的異樣。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話裡帶著點兒關切,不像當初那麼冷冰。
賈絲敏幾不可察地皺眉,語氣卻很關心:「甄愛,你要是膽子小害怕,就出去吧。」
甄愛猶豫半刻,拿手反覆摸著脖子,看著那片白布,搖了搖頭:「不,不是因為她。」
那個案子裡,她和江心認識,又看見滿地的血腥,會有輕微的不適;可安娜對她來說,就跟以往見到的任何陌生實驗屍體一樣。
言溯認真了,一動不動看著她:「是因為什麼?」
賈絲敏極輕地哼了一聲,膽小又不敢承認!還故弄玄虛!
甄愛想起上次和言溯講童話的場景,遲疑地低下頭:「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言溯顯然對這個結果不滿意,大步過來,直接握住甄愛的胳膊把她拎了出去。
他將她拉到黑暗裡,沉聲命令:「現場的任何異常,都是至關重要的。」
甄愛看他那麼專注的樣子,更窘了,越說聲音越小:「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想起了我媽媽以前說過的話。」
他居然沒覺得無語:「什麼話?」
「我媽媽說,不要撞到黑貓,不要從梯子下面走過,不要……打碎鏡子。」甄愛抓抓頭髮,「因為這樣……」
「因為這樣是不詳的,會招來禍事。」言溯平靜地接過她的話。
這是西方最古怪的三條迷信,他當然知道。
可直到甄愛說出來,他才發現犯罪現場也有這三樣東西。講台上安娜的黑色衫帽,人字梯中間的死者,以及窗戶邊的碎玻璃。
玻璃?不,他記得,還有鏡子的碎片。
教室裡的儀容鏡不在了,碎在地上和玻璃混在一起。
這奇怪的違和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