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原野,青青翠翠,開著繁複的花。
遠山天藍,陽光燦燦。
他的心情陰鬱得像南極漫長的冬天,極夜裡永遠看不到光明。
灰色的公路是一條長河,在春天的原野上流淌。
黑色的SUV靜止在路邊,亞瑟戴著大大的墨鏡,遮住了半張白皙的臉,只露出下頜的弧線,硬朗又流暢。
他的腳邊放著一套特警制服和一張假面,這是他逃離爆炸現場的方式。
「先生,您這次太輕敵了。」駕駛位置上坐著一個稍稍年長的男子Evan(伊萬),他滿身肌肉,連說話都很有力氣,但話語間的尊重與臣服也顯而易見。
亞瑟靠在車後座的陰暗裡,臉色蒼白地望著窗外。外邊的顏色如此活潑,他的神色依舊不起波瀾。
他因為受傷,嗓音略顯綿弱,卻掩不住天生的低醇:「是,我太小看他了!……也太小看她了!」
「她……長大了!」
伊萬或許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寂寥,神色有些動容,又換了語氣,寬慰道:
「那個S.A., 他以前就壞過我們的事。這次要不是他出現,計畫應該是萬無一失,C小姐也會被帶回來。沒想到C小姐去銀行,他也跟著。這麼形影不離……」
料到話說錯了,伊萬又生硬地轉回來,
「原計畫讓安珀他們帶著密碼箱裡的東西和C小姐,遠遠開槍引爆城市下水道。可誰能料到他居然會去近距離引爆,他真是個瘋子。」
亞瑟始終沉默。
他也沒料到言溯竟然會在重傷的情況下再度冒險,就為一個賭,賭一次抓獲他的機會。當真是個瘋子,卻也是個很聰明的瘋子。
言溯進來之前就把下水道的事情告訴了其他警察。爆炸後,警察很快搜查了過來,下水道的幾個出口都有人提前把守。
要不是當時甄愛的喊聲驚醒了他,他只怕真的被抓獲了。
他身上負著傷,在陰暗的下水道裡走了不知多少公里,打暈了一個特警,換了他的衣服,才勉強躲過一劫。
S.A.YAN! 他真的小看他了。
伊萬看了一眼後視鏡,後座的年輕人側著臉靜默著,他忍不住又提醒:「先生,您應該像以前那樣。這些已經計畫周密的事情,您本不應該親自到場。」
亞瑟望著窗外,半晌,才寂寞地說:「我只是,又想她了。」
伊萬梗住,無話可說,隔了好久才道:「早知如此,您當初就不該遵從您父親的命令,殺了她的父母。」
「他們背叛組織,必須死。」他戴著墨鏡,看不清表情,「包括她哥哥,也是。」
伊萬沉默良久,道:「可是,C小姐現在,也是背叛了組織。」
亞瑟不說話了,聽見路上的汽車聲響,搖起車窗。
後視鏡裡漸漸有一輛車靠近,不出兩分鐘,過來停在了SUV車後。
安珀衣裝齊整地下來,看得出爆炸後她修整過自己的裝扮,可明顯沒有修復她在爆炸中受的傷。
她步履很吃力,踉踉蹌蹌地走過來,一把扶住駕駛室的車門,看住伊萬,聲音很低,有氣無力的:「A先生,我哥哥死了。」
隱忍的話才一出口,人就悲憤激動起來,「我哥哥死了!!」
她的指甲狠狠握著車門,因為用力和氣憤,捏得更加發白:「那個叫甄愛的,她殺了我哥哥。她用了一種奇怪的病毒,我哥哥他死了,死的好慘。」
安珀捂著嘴,眼中盈了滿滿的淚水,一漾一漾的像是綠寶石,她顫聲道,「他全都爛了!」
車內的人沒有任何動靜。
組織裡沒幾個人見過終極boss的真面目。且boss最善喬裝,即使是見過真人的,也通常是面對戴了面具的boss。
安珀一過來以為伊萬是Arthur, 望著他便落下淚水,心中的苦澀與悲憤不住地往外倒,越傾訴越強烈。
一想起哥哥慘死的樣子,安珀心中升起無盡的恨意,她紅著眼睛,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齒:「I! swear! I! will! skin! her!」我發誓,我一定會剝了她的皮。
戴著厚厚墨鏡的伊萬側眸看了她一眼,沒有應答。
可SUV車後座的陰影淡淡發話了:「你要是真的有那個意向,我就把你切成生魚片,餵狗。」
很強的低氣壓。
安珀莫名渾身一涼,這才驚覺後座上有人。那人帶著墨鏡,坐在深深的暗影裡,看不清臉,只有一個清俊而陰冷的輪廓。
安珀心裡還是衝著,卻不敢反駁,忍了半刻,把手中的金色鏈子拿出來:「這是她保險櫃裡的東西。」
車後座的人沒有反應,伊萬接了過來。
安珀又說:「先生,我的哥哥是為了組織的任務而死,他……」
伊萬冷漠地打斷她的話:「小姐,他的任務沒有完成,就算活著,也會被處死。」
安珀的眼睛再度紅了,指甲幾乎掐進車窗裡:「你們,太過分了!」說著,眼神卻不經意地往車後座瞟了一眼,漆黑一片的人影,依舊是什麼都看不清,只有一道下頜的弧線。
伊萬道:
「你哥哥和組織的約定是:完成任務後,得到1000萬美金,另附你們在楓樹街銀行搶到的錢;任務未完成,交出性命。安珀你別忘了,這次你們兄妹搶銀行,從監控到內部人員,從密碼到建築結構,各種信息都是我們提供的。要知道,我們組織曾經有不依靠組織幫忙,單槍匹馬從銀行搶去上億美金的高手。你要怪,就怪你們技不如人!」
伊萬停了一秒,提醒:「安珀,你們沒有完成任務!」
安珀咬著牙,恨不得將面前這個冷酷的男人撕裂,可現在她心裡全是恐懼,害怕他會殺她。她嚇得不會流淚了:「可是,我哥哥已經死了!」
伊萬的臉上沒有任何動容。
原野上的風呼呼地吹過,安珀弓著身子半扶在車窗前,渾身僵硬。如果她成了組織的追殺對象,她一定逃不掉的。
天地間一片寂靜,終於,車後座的年輕人再次淡淡地開口,不帶任何多餘的情緒:「他們拿到了保險箱裡的東西,算是完成了半條任務。」
意思就是放過安珀了。
伊萬不再多說,搖上車窗。
安珀身子發軟,眼睜睜看著黑色SUV消失在廣闊碧綠的原野上。天地間很快只剩安珀一人。她仰頭望著高高的天空,忽然想起了三個月以前的事。
她大病初癒,可以下地走路了。
哥哥陪著她復健,說:「安珀,我們去歐洲吧。已經有足夠的錢讓我們過一輩子了。這次都是那兩個混蛋,害你差點兒死去。我們再也不幹這個。」
她立刻不高興了:「可是我想玩啊。我不管,我要玩!」
哥哥摸摸她的頭髮,哄:「太危險了,會受傷的。」
「不!」她挽住他的胳膊,拚命地搖晃撒嬌,「最後一次,Jo,我們就玩最後一次。陪我玩嘛!接最後一單,我們就再也不幹了。我保證。」
他無奈而寵溺地嘆了口氣:「好吧,最後一單。」
安珀望著天空,眼淚再度落了下來。
她一定要給哥哥報仇!
……
伊萬開著車,剛才亞瑟放掉安珀的行為,他不太理解,但又似乎理解。
但他沒問,而是把鏈子遞過去:「C小姐的,或許和Chance留下的密碼有關。」
亞瑟接過來,手指輕輕地摩挲,那是一個小小的金算盤,算盤珠子上刻著數字和字母,他握在手心:「假的,她防備心很強,不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銀行,只是為了引我找到錯誤的東西。」
伊萬一愣,心裡疑惑,既然早知道是假的,您又何必費勁心力地去找尋?
「這件事,不需要讓B知道。」亞瑟冷淡地命令。
伊萬應聲。
他知道輕重,如果B先生知道,更加是要殺了C小姐的。
亞瑟沉默地坐在後座,望著窗外。他看見,原野上有一棵孤獨的樹,細細的樹幹,蓬勃的樹冠,很像基地裡面的那棵。
他沉默地看著,忽然想起16歲的她,立在樹下,靜靜地問:「A, 風箏是什麼?」
他找了風箏,陪她在草地上,像風一樣奔跑。那時候,她會抿著唇,靦腆地笑。
她的笑……
他一想起,胸口便像剜心似的疼。
他終於深深地低下頭,扶住胸膛,可劇烈的疼痛像電流般一波波來襲。穿了防彈衣,還是被爆炸的衝擊波震斷了一根肋骨。
小時候,媽媽說,夏娃是亞當的肋骨變成的。
呵,他最心愛最疼痛的那根肋骨,要被人偷走了。
而他,絕對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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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文推開病房的門,一室的白色,乾淨得一塵不染。
甄愛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安安靜靜地趴在病床邊,好像睡著了。她歪著頭,伏在言溯身旁,白白的手攥著他的大拇指,拳頭小小的,安放在他蒼白的掌心。
這樣的動作,有一種不尋常的親密和依賴。
歐文驀然想起一天前他趕到醫院,甄愛的手臂不停地出血,卻不聽醫生的話去整治,死活要賴在言溯的手術室門口,不出聲,不叫喊,隻眼淚一個勁兒地流。
誰都拉不走,誰說也不睬,蠻橫無禮又不聽道理,像個驕縱而不懂事的孩子。
那時的甄愛,對歐文來說,很陌生。她最懂權衡,最是自持,表情都很克己,笑容都很少,更何況耍賴地哭泣。
而他的朋友言溯受傷很重。斷了3根肋骨,右腿小腿骨折,輕度腦震盪,右耳輕度損傷,其他情況還要等他醒來後進一步觀察。
此刻,歐文望著病床上面色蒼白的言溯,心疼朋友的同時,莫名地想,如果是他受了這麼嚴重的傷,甄愛會不會這樣哭。
其實,會的吧。她是個表面冷漠內心卻很柔軟的女孩子。
病床的年輕人動了一下,半晌,緩緩睜開眼睛。歐文心喜,趕緊跑去走廊上通知其他的人。
言溯醒來的瞬間,並不覺得有什麼難耐的痛苦,比起幾年前經歷的那場爆炸,這次簡直是小兒科。反倒是手心躺著一坨小小的柔軟。他垂眸瞟了一眼,甄愛趴在他身邊,均勻的鼻息像羽毛拂過,癢癢的。
指尖似乎輕觸著她的臉頰,他的腦子裡突然只有一個想法,好想摸摸她的臉。於是,指尖動了動,小丫頭的臉柔柔的,滑滑的……唔,好想再摸一下……
甄愛被驚醒,立刻跳了起來,驚愕地瞪著眼睛看他。
言溯愣了愣,緩緩道:「做噩夢了?」說出來才發現嗓音乾燥而嘶啞。
甄愛搖搖頭,又想起適才她對他的動作,這樣握著他的手,臉貼在他指尖,對她來說,無疑太親密了。
她驀然紅了臉,想抱著手,又發覺手上纏了繃帶。絞盡腦汁的,剛要問你喝不喝水,病房的門被推開。海麗伊娃林丹尼歐文還有賈絲敏全進來了。
甄愛趕緊退到一邊做背景牆。
大家又擔心又慶幸地詢問著言溯的情況,他漫不經心地一一回答,目光卻時不時追去甄愛那邊。
她拘謹地立在牆邊,眼神不知安放在哪裡。不過幾秒,就似乎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安安靜靜,無聲無息,和周圍的環境保持著疏淡的距離。
其實,經過這次的銀行搶劫案,他已經很確定自己的想法。
那麼多不捨的情緒,像石頭一樣壓在心裡透不過氣來,其實叫做心疼。
他心疼她一個人帶著槍,在冬天的下午驅車去陌生的山裡找他;心疼她深居簡出謹慎度日,不熟悉同學也沒有朋友;心疼她跪在安琪身旁死死摁著她流血的傷口,無助而悲怨地落淚;心疼她醉酒了伏在他的肩膀上,哀哀地喚著哥哥,說對不起還是失敗;心疼她望著彩色的蛋糕和泡泡汽水,禁制而又嚮往的眼神;心疼她安靜沉默地穿梭在迷宮裡,不尋求任何幫助,一聲不吭地獨自解決問題……
但,不止是心疼;更多的是欣賞,欣賞她像野草一樣,努力而向上。經歷了那麼多的黑暗,依然擁有代替小女孩接受生死遊戲的善良,依然擁有在被King選擇為凶手時抬手指他的勇氣……更多更多的,是心靈上的契合。
而且,哼,他說的話大家都不懂,只有她懂他。
可是,怎麼和她說呢?他沒有經驗。
爆炸的那一刻,他最後一秒的想法其實是——甄愛真的不會有事吧?如果他出了什麼事,他希望甄愛對他是沒有感情的。
可現在,看見她安安全全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意又可笑而自私地轉變了,還帶著一絲絲忐忑的懊惱。
他並不確定她的心意。
儘管他是一位出眾的行為分析專家,他在這方面,卻是一竅不通。
他不悅地皺了眉,突然就說:「我要回家。」
海麗當時正在叮囑他各種事項,卻被他打斷,愣了愣,這才發現這個熊兒子根本沒聽。但她也不至於生氣,問:「不行,你還不能出……」
「我要回家!我要看書!」言溯板著臉,語氣很堅定。
對於愛情這塊知識盲區,他一定要回去惡補,迫不及待,現在就要。
【非正式小劇場】
從前有一隻小松鼠叫甄小愛,從前有一隻小松果叫言小溯。
小松鼠很喜歡吃松果啦,可是松果好重,她拖都拖不動。
可小松鼠不洩氣,堅持不懈地拖啊拖。松果當然不滿啦,瞪她:「你幹嘛?」
小松鼠紅著臉說:「我肚子餓,想吃你吶。」
松果不開心了:「哼,不給你吃。」
小松鼠看著香噴噴的松果,嚥了嚥口水,突然小爪子撲上去,抱住他狠狠親了一口。松果很生氣,氣呼呼地看她:「全是口水,髒死啦!」
小松鼠搓搓小爪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不准我吃,舔舔總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