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糖果屋歷險記·04

  城堡外電閃雷鳴,城堡內燈火輝煌。

  管家站在兩排蠟像中間,禮貌地頷首:「各位尊貴的客人,這是我的主人為大家準備的見面禮,希望大家喜歡。」

  在暴風雨的夜晚,看見詭異的城堡裡,豎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蠟像,這並不是什麼榮幸的事。不過大家雖然覺得怪異,但好歹是見過世面的,且同伴眾多,也不覺得格外不適。不過幾秒,就紛紛有禮地向管家道謝。

  女演員最先走過去圍著自己的蠟像轉一圈,擺了個和蠟像一樣搔首弄姿的姿勢,乍一看,兩人竟一模一樣,難分真假。

  幼師等人見狀,都輕笑起來。氣氛一下子又活泛了些。模特等人也各自細心觀賞起自己的蠟像來。

  演員眼風一掃,朝言溯的蠟像走過去。

  那尊蠟像別說樣貌身形,連姿態都像。他表情冷淡,背脊挺拔又料峭,雙手插在黑色風衣的口袋裡,似乎神出。

  演員瞟了真言溯一眼,又笑微微看著蠟像,唇角一勾,嗓音性感:「Hi, 邏輯學家先生,你在想誰?」說著,白玉般的胳臂就抬起來往「言溯」身上搭。

  甄愛橫跨一步,攔在「言溯」身前,輕冷道:「不許碰,他是我的。」

  演員剛要笑她,可看見她漆黑的眼睛,莫名覺得發涼,都不似平時見到的那個呆傻又幼稚的學生,她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隔了兩秒,終究是女人想爭嘴的個性:「這是城堡主人的,又不是你的。」

  「主人送給他的,他的就是我的!」甄愛腦子轉得飛快,哪裡還有平時笑話她她都聽不懂的呆樣子。

  言溯不禁莞爾,牽住她的手,替她拉開了餐桌旁的木椅:「假的東西,管它做什麼。」

  甄愛順著他坐下。

  晚餐十分豐盛,室內暖意濃濃,客人們漸漸放鬆心情,熱情地攀談起來。

  律師興奮道:「把這裡開發成旅遊地真是太棒了,城堡從外邊看陰森森的,像惡魔住的地方,越是恐怖越能吸引人。」

  作家卻皺了眉心,小心翼翼地說:「可我好像看見城堡的牆壁是綠色的,像狼的眼睛;哦不,是紅色的,像果醬,又像,人血……」

  模特嗤之以鼻,笑他:「你是眼睛不好使了吧,城堡明明是黑色的。」

  主持人也笑:「或許是作家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甄愛微微蹙眉,盯住作家,難道他也看見了?

  中午經過海邊時,她依稀見過藍色的海上浮著一座城,和這座黑色的城堡一模一樣,唯獨是彩色的。一眨眼又不見了,像是海市蜃樓,更像……糖果屋。

  甄愛心裡一個咯噔,緩緩抬眸。

  13人的長桌,牛奶咖啡葡萄美酒,黃油長棍牛角麵包,烤肉奶酪新鮮果蔬;再掃一眼周圍的環境,金燦燦的水晶燈,暖橙橙的壁紙和古典燭台,柔軟的波斯地毯,淡淡舒心的熏香……

  就像糖果屋裡的韓塞爾和格雷特,被漂亮的食物吸引,然後被女巫養肥了吃掉。

  還想著,言溯遞一小盤沙拉到她跟前,甄愛不自覺地微微一笑,怪自己想多了。言溯在,她怎麼會有事?

  面對大家的調笑,作家急得臉都紅了:「我是說真的。」

  坐在桌尾的管家聽言,面無表情地說:「作家先生看見的是真的。這座城堡的神奇之處就在於,它外表乾燥時是彩色的,遇到雨水濕潤後會變成黑色。就像陽光下美麗絢爛的糖果屋,到了陰雨綿綿的雨霧裡,會變成黑暗陰森的鬼屋。」

  言溯習慣性地看了甄愛一眼,她只是不舒服地縮了縮脖子,再無其他,他便安心。

  而其他人自然不會被童話嚇到,全聽得津津有味,對這座城堡愈發好奇。

  就連一向淡淡的醫生也問:「管家先生可以給我們講述這座城堡新主人的故事嗎?」

  其他人紛紛表示想聽。

  管家繃著臉:「這是一個邪惡的故事,我還是不要說了。」

  大家愈發好奇,全追著問;就連害羞的女僕小姐也幫腔。

  管家拗不過大家,輕輕咳了咳,考究道:「我本不該議論主人的事,但考慮到現在的新主人天性灑脫,不拘小節。我想,我講述他的傳奇故事,是不會招致不滿的,也不算越距和無禮。」

  眾人等著聽故事,全都點頭。

  管家面對大家的注視,依舊面無表情:「新主人是一位年輕英俊的化學家,他在5年前得到一筆意外橫財,買下了這座島嶼同城堡。他來的那天隻身開著船,不是從威靈島,而是從北冰洋上來,就像傳中的冒險家。他的船上有無數個巨大的牛皮箱,可他不許人碰,也不許人看。他帶著箱子住進了城堡,度過了一個月,不准任何人打擾。一個月後,他再次駕船離開。走的時候,船上空空如也。」

  言溯和甄愛看上去沒什麼興趣。

  而其他人的眼睛裡閃過狼一樣的光,都在想,消息果然沒錯,那10億在這座島上!

  但沒人敢先提問,這無疑是暴露身份。可幼師聽得入了迷,痴痴地舉手:「那個,箱子裡面是寶藏嗎?」

  管家推推眼鏡:「不知道,但那段時間,傳說中央銀行的電子賬號和金庫同時失竊,丟失了10個億。不過,他是在銀行失竊後一個月才出現的。」

  所有人心裡又是一喜,這正是他借助他們的力量取錢避風頭後突然消失的時間。

  甄愛歪著腦袋,這就是哥哥的手下、言溯的朋友Alex的故事?可他不是死了麼?她問:「你後來見過他嗎?」

  管家搖搖頭:「先生只用塔樓的電報和我交流,偶爾詢問城堡的情況。」

  大家各自猜疑,有人想:聽說他死了,難道他是假死?有人想:聽說他死了,那現在是誰在冒充他?

  言溯慢條斯理地吃著盤子裡的菜,至始至終不受影響。

  他大抵清楚這些人怎麼聚過來的了,並非L.J猜想的他們找不到寶藏前來商討,而是被人牽引過來的。

  最大的可能是,

  當年Alex偷了10億,借助在場這些人的力量度過了風頭(他是組織的人,很可能他賄賂策反了組織某些地位較低的小嘍囉)。案發一個月後,他卻獨自帶著錢藏了起來。這群人沒有得到甜頭分贓,從此都在尋找這筆錢。

  組織也在尋找線索。在這個過程中,組織中心集團的成員發現,原來當年Alex成功逃路是有叛徒幫助。組織絕不容許叛徒的存在,所以以10億寶藏的下落為誘餌,將消息散播到他們周圍,進而把他們都吸引了過來。

  照這麼看,這裡還真是邪惡的糖果屋。童話裡,女巫靠美食的幻影吸引小孩來吃掉,現實中,組織靠寶藏的消息吸引叛徒來殺掉。

  那在場的人除了一群地位較低的社會成員,估計還有至少一名地位較高的重要成員。

  他幾乎可以強烈地預感到接下來的殺人盛宴。

  會用什麼方式?

  以他的瞭解,那位亞瑟先生喜歡遊戲,應該不會用開槍掃射這種低技術的招式。而且,在場的那位來清場的劊子手應該會接到亞瑟的指令,不會對甄愛動手。

  他暫時不用擔心她的安危。

  看著面前這群言笑晏晏的人,聽著厚厚牆壁外呼嘯的風雨,他發自心底地憐憫而憂慮。

  儘管毫不認識,他不願看著他們在他面前死去。

  作家問:「這5年你只見過城堡主人一面?」

  管家點頭:「人們都說這座城堡受了詛咒,主人聽說後,或許是後悔買了這塊地方,就再也不來了。」

  演員皺眉:「現在什麼年代了,還有人相信詛咒?」

  模特覺得管家是在說大話,心想他為了把這裡培養成旅遊景點,還真會故弄玄虛,她傲慢又冷淡,問:「那你說說,城堡裡有什麼詛咒啊?」

  管家沒有直接回答,卻問:「你們應該都聽說過凱爾特神話亞瑟王和圓桌騎士。但你們或許沒聽過Silverland的傳說。據說當年背叛亞瑟王的蘭斯洛特騎士,他的銀色佩劍落在這片海域,變成了陡峭的島礁。王的魔法師梅林曾給他的劍下過一個黑色詛咒,殺掉叛徒。所以,到達這座城堡的人都必須經歷一句考驗……」

  甄愛不自禁握緊了刀叉,再次聽到arthur這個詞,即使知道不是她認識的亞瑟,她的心也猛地竄了一下。

  想起最近一次見他,在楓樹街銀行的地下走廊,他面容清俊又蒼白,閉眼倒在廢墟裡。她很快叫了警察,可他還是成功逃脫了。她就該知道,不可能有人抓得到他。

  甄愛強自鎮定,心想不過是西方耳熟能詳的神話,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管家接下來的話讓她的心陡然跌落冰窖。

  管家坐得端正筆直:「凡如蘭斯洛特騎士之叛徒,必被剷除。」

  眾人不動聲色地臉色發白,除了言溯。

  他輕瞥了甄愛一眼,見她盯著盤子出神似有不安,這才意識到這句話或許隱含著他不知道的意思,一定和組織有關。

  他伸手去握住她的拳頭,這時,一直靜坐的女僕「啊」一聲,害羞地拍拍腦袋:「我差點兒忘了,主人吩咐過,一定要請客人欣賞茶杯托上面的花紋。」

  眾人照做,可那並不是什麼花紋,而是一行字母。

  NQQDNZHWWTDWLTQWC

  言溯微微眯眼,顯然是密碼。

  估計組織的成員都有交流的密鑰,所以很快就能看出其中的意思。

  他雖然沒有密鑰,卻也在幾秒鐘內通過大腦高效的頻率分析出了原型,不過是在凱撒密碼的基礎上顛倒了原始密碼表。密碼翻譯過來是——

  KILL ONE OR BE KILLED殺個人,或被殺。

  他斂起眼瞳,靜默無聲地生氣了。

  這就是組織清場的方式?通過指令和恐嚇讓在場的人互相猜疑自相殘殺?

  如果真是這樣,甄愛也不安全了!

  大家都在假裝欣賞實則認真地分析密碼,紛紛熟練而緊張地保持著微笑。

  「砰」的一聲清脆,女演員的茶杯掉進盤子裡,她愣了一下,頃刻間就掩飾了臉上的慌亂,施施然笑著起身:「我不太舒服,請問我的房間在哪兒?我想先去……」

  話音未落,窗外陡然一陣電閃雷鳴,轟隆隆的巨雷響徹天際。在場之人渾身一震,與此同時屋內電線走火,陡然陷入一片黑暗。

  剎那間,森白的閃電像尖刃刺穿黑不見五指的餐廳,閃亮又驟黑。

  尖叫聲起。

  那一霎,甄愛看見所有人,所有蠟像,在陰森森的白光閃電下,全擺著同一樣的表情,彷彿變成了同一張臉,驚悚而扭曲的臉。

  她也看懂了密碼,渾身冰涼,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就被誰猛地抓住手腕,一帶,她一下子撞進那熟悉又溫暖的懷抱裡。

  瞬間心安。

  黑暗中,周圍的人尖叫咒罵成一片,只有他安安靜靜地把她摟在懷裡,箍著她的頭,用力在她鬢角印下一吻。

  他牢牢把她束在懷裡,那一吻是擔心她的安危,是害怕失去。從現在起,任何一刻他都不會讓她離開他的視線,絕對不會。

  而她緊緊摟住他的腰,埋頭在他的脖頸間,溫柔地閉上眼睛。耳畔他的脈搏沉穩而有力,她忽然心痛得想落淚。哥哥的密碼裡寫了夏至,她才趕在這個時候來,可是她不該來的,不該帶言溯捲入這場危機裡。

  主人借管家之口講述的亞瑟王故事,以及那串凱撒密碼的密鑰……

  在場的人或許有一部分是來尋寶的,但她幾乎可以肯定,這裡面至少一個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言溯一定會有危險,怎麼辦?

  一片吵鬧和打雷之後,管家「嗖」地一下點燃了打火機。黑暗中火光跳躍,把他冷酷得臉映得像猙獰的鬼。

  鴉雀無聲。

  女僕嚇得聲音都變了:「管家先生,你這樣,好可怕。」

  「哦,對不起。」管家木訥地把打火機從自己臉旁移開,扭曲陰惡的人臉一下子恢復了原來的古板,他叫女僕拿來蠟燭,一一點亮。

  管家說:「不好意思,我們的城堡很少這樣全部亮燈,今天為了迎接客人才開了所有的燈,估計是電線太老了。我去關掉幾個區域就好了。」

  周圍的人心驚膽顫,總覺剛才那莫名其妙的斷電很是詭異。

  管家剛要轉身,看了模特一眼,一貫冷淡的女模特臉色白得像鬼,雖然強自鎮定,但也連連裹了裹自己的外套。

  女演員順著管家的目光看過去,嗤一聲:「停個電也把你嚇成這樣?」

  「蠟像!」模特竭力笑笑,卻比哭還難看,「蠟像不對。」

  餐桌上的燭光幽幽地搖曳,映出二十幾個人影在兩邊的紅色牆壁上。眾人這才回身看蠟像,彷彿有陰風吹過……

  空洞無表情的蠟像仍舊一動不動地站立著,只是他們立體的臉在燭光和陰影的作用下,更顯詭異了。

  眾人下意識地往餐桌邊緣的光明靠近,燭光在牆壁和天花板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陰影。大家頓覺柔弱光線的背後彷彿是黑暗的深淵。

  幼師抱著自己,聲音幾乎帶了哭腔:「賽車手,他的蠟像不見了。」

  大家目光掃過去,原本的11個,只剩了10個。他們盯著對陣的蠟像,從來沒有覺得藝術會像此刻這般恐怖。大家各自身體冰涼,彷彿他們正和一群詭異的屍身對峙。

  「不,」作家也顫抖起來,「不止是蠟像,還,還少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