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糖果屋歷險記·05

  11個蠟像只剩了10個,各自擺著和之前一樣死氣沉沉的姿勢。

  賽車手人沒來,但城堡主人為他準備了蠟像,而剛才停電後,原本擺在演員和作家之間的賽車手蠟像不見了。

  模特坐在演員對面,所以一眼就發現空出了一把椅子和一個對應的蠟像空位 光在牆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唯獨那一塊撕出豁然的口子,格外明顯。

  拳擊手坐在賽車手空位的對面,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不對,摸著腦袋問:「誰抱走了賽車手的蠟像?」

  沒人回答。

  搖曳的幾盞燭台下,餐桌上的美食沒了燈光的襯托,看上去醜陋而齷蹉,像是腐敗的動植物屍體。

  窗外再度一道電閃,作家的臉在白光下極其扭曲,他盯著桌子的對面,手中的筆記本嘩啦啦地抖:「不僅少了蠟像,還,少,少了一個人。」

  站立著的眾人聽了這話,心口咯噔,匆忙四處張望清點人頭。可人數眾多,一時間搞不清楚。

  作家渾身僵硬,幾乎哭出來:「醫生,醫生不見了!」

  甄愛從言溯懷裡抬起頭來,醫生明明站在幼師的身邊。

  作家旁邊的律師也道:「你傻了吧,醫生站在那兒呢!」

  作家抓著頭髮,立刻改口,指著對面的人影大喊:「不,醫生他死了!」

  室內光線昏暗,甄愛和其他人一道回頭盯著醫生,漸漸發現了不對。

  燈影綽綽,醫生面色慘白地立著,姿勢僵硬,目光空洞而驚恐,張著口似乎想要說什麼。而他的胸口插著一把細小的刀,心窩附近的衣裳鮮血淋漓。

  幼師嚇得尖叫一聲,連連後退,一下撞到甄愛身上;甄愛穩穩扶住她,拿起桌上的燭台走過去。

  另一邊的拳擊手輕輕地推推醫生:「喂,你沒事……」話音未落,醫生跟僵硬的門板一樣,直直向後倒去。砰的一聲,他的腦袋撞到牆壁上,腳尖絆住椅子,身體繃直,和地面牆壁形成一個完美的三角形。

  不是醫生,是蠟像。

  眾人簡直不知是慶幸,還是悚然。

  甄愛端著燭台走到蠟像身邊,摸了一下它胸口的「血」和「刀」,轉身。蠟像的臉頓時陷入陰影中,森白得滲人。

  甄愛平靜地告訴大家:「血是番茄醬,刀是西餐刀。」

  短暫的幾秒沉默後,主持人把餐布往桌上一扔:「誰玩這種惡作劇?無聊!」

  「惡作劇?」模特瞥他,冷笑,「那醫生人在哪裡?」

  空空蕩蕩的大餐廳裡,眾人都沉默。

  管家想了想,把手中的燭台放在桌上,問:「每人只有一套餐具,醫生蠟像胸口的餐刀是誰的?」

  眾人各自檢查,紛紛說:「不是我的。」

  只有拳擊手低著頭,盯著自己的盤子,愣愣地自言自語:「我的刀去哪兒了?」

  周圍人奇怪地看他,有的信有的不信,演員輕嗤一聲:「多大的人了,還玩惡作劇?」

  拳擊手急了,聲音雄厚:「不是我!」

  律師見要爆起來了,趕緊打圓場:「現在不是爭論這個問題的時候!醫生去哪兒了?」

  主持人突發奇想:「或許他抱著賽車手的蠟像躲起來了?」

  幼師則提議:「要不要去找他?」

  「不用了。」始終沉默不語的言溯冷淡地開口,「他在這個屋子裡。」

  眾人聽言,四下張望,可除了詭異的蠟像和他們自己,並沒有醫生的身影。反倒是黑乎乎的影子映在牆壁上,每次回頭看著都嚇人。

  甄愛抱著燭台走回去言溯的身邊站定,言溯道:「餐廳的窗子都鎖著,只有一個門,門上掛了鈴鐺,如果他出去過,鈴會響。可除了剛才點燃蠟燭後,女僕小姐出去調電源,鈴鐺再沒響過。」

  演員微笑著歪頭:「果然還是邏輯學家先生聰明。」

  作家趕緊就著燭光記筆記。

  言溯無語,這種腳趾頭就能想明白的事也值得誇獎?他不看演員,而是望著幾個男人,近乎命令:「把大餐桌抬開。」

  主持人一愣:「醫生躲在桌子底下?那直接叫他出……」言溯冰冷的眼神讓他住了嘴,有的人已經預感到不妙。

  男人們齊手抬開桌子,長長的桌布從地毯中間滑過,露出兩個筆直的人影。

  繁花盛開的地毯上,賽車手蠟像和醫生真人一動不動地平躺著。

  甄愛抬著燭台往前走了一步,燭光點亮了兩張淒慘的臉。

  地上的醫生真人和剛才的蠟像一樣,面色灰白,張著口欲言又止,而他的胸口插了一把細小的刀,胸口暈染著大片的血跡。

  拳擊手脾氣不好地走過去:「不要嚇唬人了。」說著蹲下去搖醫生胸口的小刀,「還真像,是怎麼黏上去的,拔都拔不下……」

  他突然慘叫一聲,跌坐在地,連連後退:「真的!真的刀,真的血。」

  剩下的人臉都白了,面面相覷。

  甄愛過去蹲下,摁了摁他的頸動脈:「死了,還有餘溫。」又看看他的傷口,「刀片精準地刺進心臟。」

  幼師望了一眼自己旁邊空空的座椅,驚愕:「這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甄愛站起身,淡淡道,「而且,凶手就在這裡。」

  她回頭看言溯,後者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眾人靜默不語,全皺著眉各自想心思。

  作家往前探了探頭,又小心翼翼地看管家:「萬一,這是城堡的詛咒呢?」

  「我在這裡生活了三十年。我雖然相信城堡的詛咒,但絕不相信詛咒會殺人!」管家冰冷的臉上帶了一些怒氣,畢竟,吸引遊客需要的是恐怖傳說,而真正的殺人案會讓遊客望而卻步,他冷硬道,「一定是你們之間有誰對醫生先生不滿。」

  主持人嘴快地反駁:「我們是在船上偶遇結伴的,以前都沒有見過面,怎麼會有仇恨?」

  「你!」管家梗住,說不出話來。

  「我贊同管家的意見。」言溯清淡的聲音傳來,「凶器是外科醫生用的鋒利手術刀,刀具是事先帶來的,和醫生的職業匹配。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殺人案。」寥寥幾句,給醫生的死定了性。

  話音才落,水晶燈閃閃,餐廳重新恢復明亮。

  地毯中央的死屍全貌變得清晰而駭人。可大家的目光立刻被賽車手的蠟像吸引過去,那是一張極其慘不忍睹的臉,它的頭被劃得稀巴爛,裹滿了「血淋淋」的番茄醬。一隻餐刀掉在蠟像的頭邊。

  言溯望了一眼餐桌,除了拳擊手,醫生自己的餐刀也不在。

  他幾乎可以猜測,未露面的賽車手已經死在某個地方了,而且很有可能像這座蠟像一樣,面目全非。

  如果真是這樣,餐盤上的那串密碼是怎麼回事?

  賽車手的死一定是在大家看到凱撒密碼之前,而醫生的死也是有預謀的,並非因為密碼。

  照這麼說,在這個密碼的恐嚇作用發揮效力之前,在場就已經有人起了殺心。

  如果真是這樣,整個故事又要重新分析了。那串密碼究竟是組織的人留的,還是現場的某個叛徒利用密碼交流方式狐藉虎威,冒充組織施壓?

  言溯神色冷清,繃著臉。

  這座城堡,每一刻變化的形式都能讓他輕而易舉推翻之前的假設和推理,重新洗牌。這種感覺,他真是太喜歡了!

  眾人也都繃著臉,除了嚴肅沒有任何別的表情。

  「報警吧!」幼師最先反應過來,拿出手機,可,「怎麼沒有信號?」

  女僕小聲解釋:「手機通訊信號並不覆蓋這裡。」

  幼師:「電話呢?你們和主人是怎麼聯繫的?」

  管家一板一眼地說:「城堡以前的主人不喜歡和外界通訊,所以沒有電話。至於塔樓的電報發射台,它只有一個固定頻道,不能和外界交流。而且只能被動接收,不能主動和現在的主人聯繫。」

  拳擊手早就煩躁了,嚷:「不可能,誰會住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你撒謊,一定是你!」他一把揪住管家的領口把他扯了起來。

  主持人和律師一起去攔:「你冷靜點兒!」

  管家在兩人的幫助下從拳擊手的束縛中掙脫,他咬著牙整理西裝領口,覺得拳擊手侮辱了他的職業,氣得面色鐵青:

  「粗魯的混球!我一輩子都住在這裡,深愛這份職業和這座城堡,我的人生過得很有尊嚴!你這種毫無意義的打手才是真正的無聊!」

  律師倒是冷靜的,大聲喊:「大家不要吵了,也不要要急。把現場留在這兒,等明天早上,再坐船去報警。」

  剩下的人也商量不出別的辦法,只好聽他的。

  女僕見狀,道:「那我帶大家去各自的房間放行李吧!」

  眾人跟著女僕和管家去房間。

  13個房間呈圓弧形排開,非直線,也非同一水平面,總像是交錯著的積木。每個房間門口都有一道深不見底的走廊,兩邊是無數道緊閉的門。

  管家解釋,如果13個人沿著13條走廊各自一路走到底,最終會在大廳裡彙集,也就是他們一開始進城堡時看到的那13條走廊。

  但管家也提醒,走廊裡有很多岔路,極易迷失,大家不要擅自去走。若想去大廳,最好從餐廳這邊繞去。

  眾人各懷心事,各自回房。

  甄愛在自己的房間裡轉了一圈,雖說這房子是二戰時期建的,但風格卻更古老典雅。甄愛看了一眼室內的各種擺設和掛畫,又望向窗外,風雨似乎更大了。

  明天一早,真的可以離開嗎?

  她憂心忡忡。照現在看來,醫生的死應該是仇殺。可大家都裝作不認識,她也無法分辨凶手是誰。至於那串凱撒密碼,她知道這是組織外圍集團的簡單密碼,密鑰是她在組織裡的名字。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除此之外,哥哥留給她的密碼,除了寫著Silverland的坐標和夏至的時間,還寫了一首詩,艾米麗勃朗特的詩。這首詩和城堡有什麼關係呢?

  還在想著,有人咚咚咚敲門,不緊不慢,不輕不重。

  「誰?」甄愛問。

  外面沉默了一秒,聲音似乎不高興:「除了我,還有誰?」

  甄愛立刻從椅子裡跳起來去開門,就見言溯拖著黑色的小行李箱,筆直直地擋在門口。

  她靜悄悄看一眼他腳邊的行李箱,又抬眸看他,遲疑了半秒:「你……幹嘛?」

  言溯神色清淡,倨傲地抬起下頜:「來保護你!」

  他預想甄愛漂亮黑眼睛此刻應該閃過溫柔的期待,但沒有,甄愛不明白,呆呆地問:「為什麼要保護我?」

  言溯臉色微微一僵,正色道:「又是閃電又是打雷的,我擔心你害怕!」

  甄愛擰著眉心,更加不明白了:「閃電和打雷不就是兩片異性電荷的雲撞到一起打架麼,我為什麼要害怕?」

  言溯微微笑了笑,清逸的臉上掩不住一絲挫敗,他拍拍甄愛的肩膀:「嗯,不錯,我只是過來試驗一下。」

  說罷,拖著小箱子轉身走了。

  甄愛奇怪地看著,剛要關門,他又停了下來,轉身走過來,站到甄愛面前。

  甄愛仰頭望他:「怎麼了?」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漂移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半晌,跟下定了決心似的,說:「其實,我撒謊了。」

  「撒謊?」

  「是我害怕閃電和打雷,請你來保護我吧!」

  甄愛:……

  果真是從不說謊的人麼?邏輯學家先生也有不擅長的事啊!他的謊話說得太蹩腳了,剛才餐廳停電的那一瞬,是誰把她箍在懷裡鎮定地給她力量的?

  「我害怕閃電和打雷,請你來保護我吧!」可他說這話時,眼神期待又純真,像一隻蹲在地上對主人說「抱我吧抱我吧」的大狗狗。

  甄愛身子一側,讓他進來了。

  甄愛關了門,弧形走廊上一片靜謐。半刻後,某道虛掩的門闔上了。

  T掩上房門,對坐在沙發裡的人道:「先生,其實這趟你不必親自來,我一個人就可以完成你的計畫了。」

  黑暗中的人不說話。

  T又問:「C小姐她,她好像是來找C先生留下的東西?」

  「她的事還輪不到你管。」冷清的聲音,「她愛怎麼樣隨她,不要給她造成阻攔。」

  「那10億?」

  「Chace不可能把那10億藏在這裡。」依舊平靜無波,「我來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區區這筆錢。」

  T心裡暗想著什麼,但不敢明說的。

  對面的人又道:「城堡裡有一個警察,你看出來了嗎?」

  T猶豫了一下,做了一個和那人相關的手勢。

  陰影中的人點點頭:「暫時不要對警察動手,把這些叛徒清除乾淨就行了,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煩。這座城堡不適合。」望著窗外,似乎神出,「我不希望政府的人到這裡來指手畫腳。」

  T深深鞠躬:「我知道這座城堡的重要性。」

  --

  甄愛在房間裡發現了一套智力木頭遊戲,便和言溯坐在地毯上玩。可不管是數獨解環華容道還是金字塔各種,言溯總是能噼噼砰砰一下子拆成幾節,又搗鼓搗鼓幾秒鐘恢復原貌。跟機器人瓦力一樣迅速,還老擺出一副好弱智啊好無聊啊求虐智商啊的表情。

  玩了幾輪,甄愛十分挫敗,倒在地毯上一滾,拿背對他:「不玩了!你這人一點兒情趣都沒有!」

  言溯探身去捉住她的細腰,把她從地上撈起來放在懷裡,認真問她:「你不喜歡我反應敏捷,難道遲鈍就是有情趣嗎?」

  甄愛躺在他懷裡,轉轉眼珠,言溯遲鈍了會是什麼樣子?她覺得好玩,立刻說:「對,遲鈍就是有情趣!」

  言溯摸摸她的頭:「Ai, 你是我見過最有情趣的女孩兒。」

  甄愛:……

  她一下子跳起來把他撲倒在地上,真想一口咬死他那張毒舌的賤嘴。

  可真撲下去咬住的時候,又捨不得下重口了。

  而言溯,對甄愛自然是毫無防備,猝不及防就被她壓倒在地上,下一秒,她張口就咬過來。他無限放鬆地躺在地上,背後是軟綿綿的地毯,身上是軟綿綿的她。

  他的身體陡然流過一種陌生的刺激。

  甄愛輕咬了他一口,才發現被他嘲笑遲鈍後自己居然還親他,太虧了,本想高傲氣勢地坐起身,可又迷戀他身上好聞的味道,於是又貪心地啄了幾口。

  這一啄,撩起了他的興致。他的手臂箍上她的腰就不鬆開了,抱著她在地上打滾。

  兩人跟暗自較量似的,用力地吮咬著彼此的嘴唇,身體也較勁兒地想把對方壓下去,鬥了半天,幾乎把房裡滾了一遍。

  最終還是甄愛沒了力氣,嗚一聲,捶捶他的胸膛,他這才把她放開。

  他躺在地上,她伏在他身旁,安靜地閉眼不語。

  就這樣沉默不知多久,窗外又是一道前所未有的響雷,甄愛驀然睜開眼睛,突然想起餐廳裡的事,立刻抬起上身,拄著手撐住自己的腦袋,歪頭看他:

  「阿溯,你有沒有發現醫生的死特別奇怪?」

  他緩緩睜開眼睛,眼眸深深看著她,沒說話,卻帶著鼓勵。

  她知道他們又回到了之前的無數次,他喜歡看她思考,享受他們腦海中的火花碰撞。

  她輕輕道:「醫生和我只隔著幼師,那麼近的距離,可凶手殺他的時候,我為什麼沒有察覺到一點兒異樣的動靜?」

  言溯微微一笑,抬頭用指肚輕輕撫著她柔軟的臉頰:「還有呢?」

  甄愛轉了轉身子,趴在他身旁:「為什麼凶手殺他的時候,他沒有呼救或是喊痛?」

  「嗯。」

  她得了鼓勵,繼續:「按照當時的情形,凶手做了下面幾件事,拿了拳擊手的餐刀和醫生的餐刀,其中一把插到醫生蠟像的胸口。他用手術刀殺死了醫生,把醫生拖到桌子底下,又把對面的賽車手蠟像拖到桌子底下,用另一把餐刀把它的腦袋劃得稀巴爛。他為什麼要做這麼多無意義的事?」

  「你……」

  言溯才剛開口,城堡裡陡然響起一聲驚恐的喊叫

  「啊!!!」

  言溯和甄愛對視一眼,立刻從地上跳起來,拉開房門。與此同時,走廊上所有的門齊齊打開,眾人面面相覷,互相一看,是從作家的房間傳出來的。

  大家立刻聚在作家的房門口敲門,好幾秒鐘,外面拚命地敲,裡面卻沒有半點動靜。

  言溯冷了臉,對圍在門口的人命令:「讓開!」眾人一下子明白了,全提心吊膽地閃開,言溯剛要踢門,門卻吱呀一聲緩緩開了。

  作家形容枯白,愕然地睜大著雙眼。

  外面的人死一樣的安靜。

  演員、模特和幼師三個女人同時顫聲:「喂,你是死是活啊?」

  作家渾身顫抖:「我,我看見賽車手了!」

  眾人對視好幾眼,主持人將信將疑:「你又在做夢了吧?」

  作家僵硬地轉身,抬起劇烈抖動的手指,指向風雨飄搖雷電交加的夜:「他,他在窗戶的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