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城堡的圖書室裡,夏日靜好。
言溯坐在輪椅上拉小提琴,琴聲輕緩悠揚,夏天上午的陽光從彩繪玻璃窗投下來,籠在他眉目分明的臉上,天使般靜謐美好。
甄愛趴在地毯上玩貝殼,都是從威靈島上帶回來的。小鸚鵡Isaac立在她的肩膀上,這些天,它和甄愛很熟了。
甄愛單手托著腮,小腿疊在一起上下搖晃,偶爾左右一偏,歪了重心,帶動整個人都扭翻過去,又窘窘地趴回來。活脫脫一隻反應遲鈍笨手笨腳的兔子。小鸚鵡跟著歪歪扭扭的。
言溯裝沒看見,等她紅著臉垂下眸了,他才瞥她和鳥一眼,暗自想:笨蛋。
可他很喜歡笨蛋,笨蛋正低著頭玩貝殼,花花綠綠的她很喜歡。每每長髮垂落,每每素手撥回耳後,露出光潔瑩白的耳朵。
這個笨蛋托腮垂眸的姿勢,溫靜得像天使。
她正伸著指頭,摸一枚白色貝殼的「肚皮」,或許是貝殼的觸感很好,她一邊摸一邊偷偷地笑,真是自娛自樂的典範。
言溯瞟了一眼那枚貝殼,頭還歪在小提琴上,不溫不火地慢慢說:「那叫子安貝。」
「子安貝?」甄愛仰起頭來,讚嘆,「名字真好聽。」
言溯喜歡她眼睛裡的光,義不容辭地給她科普:「從很久以前,子安貝就是繁殖和女性生產的象徵,人們把她送給新娘,祝願早生貴子分娩順利。」
前面聽著還像模像樣的,後面一句怎麼都怪怪的。貝殼上有一道細細的溝,甄愛戳戳又摸摸,問:「為什麼它有這種意思?」
言溯慢裡斯條地回答:「因為它的外形很像女人的陰.戶。」
Isaac學了新詞陰.戶,一個勁兒地撲騰翅膀交換:「Vulva! Vulva! 」
甄愛窘迫地頓住,仔細一看,中間一道溝,旁邊兩瓣柔滑的貝瓣,可不正像女人的那個部位。那他剛才還看著她喜滋滋地摸來摸去!
她瞬間通紅了臉,小聲對自己嘟噥:「拉你的琴!幹嘛跟我說這個!」
但言溯耳朵尖聽見了,以為甄愛問他,還特誠心誠意地回答:「哦,看到你玩那個,我突然想起我摸過你的『子安貝』。手感應該比你現在摸的這個貝殼好。」
甄愛的臉差點兒滴出血來!這個男人簡直天生有一種榮辱不驚的破壞力!
他倒不覺有異,收回目光,繼續拉小提琴。
陽光穿透玻璃,在白色的鋼琴鍵上投下一束束彩色的光。言溯看著,想起了Chace留給甄愛的7個iPod, 7種彩色,看上去很完美。
但,Silver,少了銀白色。那是代表甄愛的顏色。
言溯想得到是被誰拿走的,但不確定拿走的原因。只能再等一段時間,靜觀其變。可如果是他想的那一種結果……
小提琴聲戛然而止。
甄愛抬起頭來,愣愣望他。言溯放下小提琴,從輪椅裡起來,坐到地毯上,突然就提議:「Ai, 我數細菌給你聽吧。」
甄愛也坐起來,裝寶貝似的把貝殼都裝進玻璃罐裡,不知道他為何突發奇想,但還是很開心地問:「是我喜歡的7516種細菌嗎?」
「嗯,我們共同喜歡379種,你單獨喜歡7137種。」
她興奮地點點頭:「好啊好啊。你都記得?」
「你竟然質疑我的記憶力?」言溯不滿地看她一眼,拿手指指自己的腦袋,「裝在這裡,分門類別是『甄愛』、『細菌』和『親密』。」
這三個看上去毫不相關的詞組讓甄愛微微臉紅,想起了在糖果屋裡的那些事。
但言溯並沒注意,認認真真開始給她數細菌,「醋酸菌、雙歧桿菌……」
甄愛抱住膝蓋,歪著頭認真聽,時不時插嘴點評幾句:
「大腸桿菌是矮矮的小胖子。」
「炭疽菌是個脾氣暴躁的男孩兒。」
「雙歧桿菌長著可愛的小鹿角。」
……
兩人除了討論了細菌的個性和外貌,還約好下次探討Chace最熟悉的化學元素原子電子。就連Isaac都記住了好幾個。
於是,一個上午過去了……愉快的上午……
甄愛十分開心又興奮,言溯也很滿意,等到臨末了卻漸漸收了笑意,轉開話題:「Ai, 和我在一起無聊嗎?」
「啊?」甄愛還沉浸在剛才的歡樂氣氛裡,一時半會兒回不過神來。
那就是無聊了。
言溯心灰灰地抿抿唇,忍了忍,最終還是忍不住,安靜地說:「Ai, 你知道光速多少嗎?」
「2.998乘10的八次方米每秒。」
「光都可以跑那麼快,為什麼你的反應速度不能更快一點?」
他突然間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
想想這些天,他們的相處模式,無非是各玩各的。他玩琴看書設計密碼順帶幫CIAFBI解密,而她依舊在實驗室忙碌,在他家的時候也多半是坐在高高的圖書室欄杆上看書,跑上跑下的。
各自在忙自己事情的間隙,看對方一眼,就繼續去了。
最多的交流反而是在做飯的時候,他依舊嘲笑她,她依舊欣賞他。
這麼一想,難道他怕她嫌棄她無聊,所以才陪著她數細菌?
甄愛心裡溫暖,立刻回答:「不無聊,很開心!」
言溯的臉色緩了些,又問:「一天不會無聊,一個星期呢?」
甄愛搖搖頭。
「一個月呢?」
甄愛又搖搖頭,這次會搶答了:「我們認識大半年了,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從來都沒有無聊過。」
雖然是他誘導的,但言溯也把這話當做是她的表白與讚美,眼中閃過淡淡的得色,稍縱即逝,輕咳一聲,問:「那,如果我們認識了很多年後呢?」
甄愛還是搖搖頭,很乖地回答:「就算是和你一起很多年,也不會無聊啊。和別人在一起才無聊呢。」
言溯笑了。
甄愛自顧自地感慨他小小的不自信很是窩心,還準備再誇他幾句,沒想他挑了挑眉,頗帶驕傲:「Ai, 我很欣慰,自從認識我後,你的品位和精神境界都取得了提升和飛躍。」
甄愛吶吶半秒:「可是,我沒認識你之前,我也不覺得生活和工作無聊啊。」
言溯的臉色僵了一秒,低聲對自己說:「沒注意到這個問題。」
甄愛木木地抱著裝貝殼的玻璃罐子,搞不太懂他的重點在哪兒。小鸚鵡蹲在她的肩膀上,歪頭啄自己的羽毛,覺得這兩個人真無聊,不能再Boring一點兒了。
言溯問:「Ai,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
「啊?」這個問題又把甄愛難住了,以後?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她的身份,她的處境,從來都沒有以後這一說吧。
可言溯對她說,不問過去,不懼未來。
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計畫以後?
她不知道,很忐忑,也很惶恐。
這次,言溯沒有嘲笑她反應慢了。
他低眸看著她,那麼靜,那麼順其自然,就問:「如果你想過以後,有沒有把我算在你的以後裡?如果你沒有想過以後,那我可不可以申請,讓你把我算在你的以後裡?」
甄愛的臉上沒了表情,只有睜大的眼睛盯著他。
他這是……一連串循序漸進,滴水不漏的話,是要幹什麼?
他欠身,托起她的手,拇指肚不經意地滑到了她的脈搏處,她激烈的心跳盡在他的掌心。
他清澈明淨的眼眸直直對上她烏黑澄澈的眼,嗓音好聽得像蠱惑:
「Ai, 你憤怒嗎?」
她緩緩搖搖頭。
「你想和我做愛嗎?」
她再度搖搖頭。
他淡淡一笑,抬手拍拍她的肩,一下,兩下:「Ai, 不要害怕。」
瞳孔放大無非三個原因:害怕、憤怒、性欲。
甄愛聽言,狂跳不止又緊張的心一下子舒緩了下來,她深深望住他,淺淺地笑:「是,我很害怕。一個人的時候,不怕;喜歡一個人後,就怕了。」
「怕什麼?」
「怕你受傷,怕你會死。」她笑著,有點兒哽咽。
他不以為然:「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在車禍海嘯地震等天災人禍中死去?受傷的就更多了。不管是誰都會遭遇意外。」
她陡覺哭笑不得,為了安慰她,他竟然拿出這樣爛的理由。
甄愛心裡又酸又暖,偏偏任性地辯解:「雖然有意外,人都要避害不是麼?」
「可你不是害。」誰都辯不過他,「Ai, 關於生命長短,和死亡的問題,我們之前討論過。」
甄愛好一會兒才想起,去紐約的路上,在車裡,他說:「如果我生命的旅程到此為止,我也可以問心無愧地視死如歸,因為,我從未把我的力量用在錯誤的地方。」
言溯知道她想起來了,道:「Ai, 我認為和你在一起,並不是把我的精力用在錯誤的地方。正因為熱愛生命,我才熱愛你。」
甄愛的心被震撼了,當初那一刻的心情複製到了現在。
即使厄運尾隨,她也要豁然開朗。
她的愛問心無愧,即使戛然而止,也沒什麼可遺憾的。
至於他,他的生命他的愛,從來都是這樣,無懼無畏,坦坦蕩蕩。
她笑了:「好,我不怕。」
言溯復而低頭看住她的手,他的拇指肚沿著她細長的左手無名指,緩緩摸上去,停在手指根部,輕輕地摩挲了一下。
他若有所思,她喜歡有顏色的東西,去找外婆拿范德比爾特家族的藍寶石,還是找奶奶拿言家的古翠?
藍色和綠色,她更喜歡哪種?
手心她的小手僵了一下,貌似她察覺到什麼,緊張起來了。
言溯抬眸,見她垂著眼簾,長長卷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忽而笑了:「哎,真可惜,做實驗的手,應該是不能戴東西的。」
這麼一說,不是擺明了說戒指?
甄愛更緊張了。剛才那一切,難道是求婚的前奏?
她強自鎮定,耳朵裡全是心跳聲。
「不過,」他俯身,一面抬起她的小手,低唇在她左手無名指根部印下深深的一吻,抿了一下,他的唇溫熱而柔軟。
她的心一顫,他已直起身,看她:「好了。」
甄愛眨眨眼,什麼好了?不要自說自話啊!
溫馨的氣氛突然被打破,門鈴響了。
不久Marie過來說外面來了一位陌生的小姐,Marie說言先生不見非預約的客人,但那位小姐堅持不肯走,還說她和言先生在楓樹街銀行見過一面。
甄愛警惕起來,該不會是安珀那個瘋女人吧?
走到前廳,蘇琪站在門口。
甄愛對她很有印象。銀行搶劫案那天,她表現得非常鎮定。甄愛自作主張請蘇琪進來,又讓Marie倒了茶。
言溯斜眼看著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女主人姿態,不予置評。
蘇琪坐下後,說明了來意。原來那天的言溯也給蘇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特意查了言溯的資料和簡歷,得知他很有智慧,所以冒昧登門請他幫忙。
蘇琪說,她的男朋友不見了。
言溯明顯沒興趣,雙手插在兜裡,利落地起身:「喝完這杯茶就離開吧,我先不奉陪了。」
蘇琪忙喊:「你們都見過我的男朋友。」
言溯腳步停了一下,側頭看她。
「和你們一起去Silverland的作家先生。」
甄愛不解:「可言溯說他是警察,他不見了,會有警察給你找啊。」
蘇琪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他曾經是警察,但幾年前被開除了公職,早就不是了。」
言溯卻問:「你的職業是?」
「特工。」
甄愛詫異,但又明白,難怪那天在銀行她表現得那麼恰到好處,原來是專業的。
言溯退回來,重新坐下,問話直入主題:「你不報警卻來找我,理由?」
「米勒(作家)在幾年前因為不可抗的外力,給國家造成巨大的金錢損失,被開除了職務。他這些年一直在補救,依靠自己的力量四處蒐集信息,我們認為這背後有一個神秘的組織,但沒有證據。好多次向上級反映,都被駁回。」
甄愛垂眸不語,又聽蘇琪說:「米勒自己找了線人,後來打聽到這個組織的名字,叫Holy Gold金色聖地,是一個性.愛俱樂部。」
甄愛抬起眼簾,不是S.P.A?
米勒警官找錯方向了?不過細細一想,S.P.A.下屬的各種組織一大堆,現在還很難說。
「那是專門為男人打造的俱樂部,裡面……」蘇琪斟酌用詞,「收集了很多女人,各種類型的女人。進俱樂部要繳納高額的費用,會員都是這個社會頂級階層裡的精英。」
說著,她從包裡拿出一張照片:「這就是米勒之前找的線人。」
甄愛看一眼,蹙眉:「這不是幼師小姐嗎?」
【小劇場】
言寶寶2歲的時候,過聖誕節。
言先森單手抱著小寶寶從街上走過,言寶寶趴在粑粑肩頭咬小手,烏溜溜的眼珠望著街道兩邊的聖誕樹,問粑粑:「Daddy,為什麼我們家沒有聖誕樹?」
言先森說:「我們要保護森林。」
言寶寶囧著小小的眉心,這是神馬意思?
街邊的推銷員湊過來:「買棵聖誕樹吧,綠色回收的。」
言寶寶立刻扭過身子,盯著聖誕樹眨眼睛。
言先森:……嗯,買一顆吧。
夜晚,言寶寶撲騰著小手小腿,往自己的床腳掛長筒襪。
言先森問:「這是幹什麼?」
言寶寶仰著小腦袋:「等聖誕老人給我送禮物。」
「Little buddy, 小夥子,」言先森蹲下來,摸兒子毛茸茸的頭,「爸爸告訴你,聖誕老人其實……」
「聖誕老人覺得我不是乖孩子,所以不給我送禮物嗎?」言寶寶眼淚汪汪的,黑黑的眼珠裡噙著閃閃的眼淚。
言先森說不出話來,半晌,手掌握住言寶寶的腦勺,把他抱進懷裡:「其實,聖誕老人要給你送很大一份禮物,因為小小溯一直很乖。」
深夜,言寶寶乖乖地縮在被子裡睡覺了。言先森躡手躡腳走進寶寶的房間,來來回回運了一堆的禮物在寶寶床邊,最後,在他小小的臉蛋上,輕輕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