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愛立在牆角邊,扭頭回望。上午十一點,警察們根據BAU發佈的第一版不名嫌疑人畫像,立刻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去了。
或許是第一次見證側寫員利用心理分析來描繪嫌疑人,甄愛潛意識裡總覺得有些玄乎。認認真真回想一遍大家的分析,其實每個都有道理。可細細斟酌,又總覺得拿行為來分析心理,雖然神奇,但難免有太絕對的嫌疑。
甄愛沒有提出心中的疑惑,卻對言溯的那番「性幻想」理論很有興趣,嘴唇、耳朵……
她仰頭望他:「那,鼻子呢?鼻子有沒有什麼性方面的意思?」
言溯彎了彎唇角,很喜歡甄愛的好奇,這個漠不關心的女孩只對他好奇。
雖然他從來習慣自言自語,不在乎有沒有聽眾,雖然他無所謂周圍的人是否覺得他怪異,是否覺得他無聊,但他喜歡的女孩不僅喜歡他,還喜歡他喜歡的東西,他自然感到獨特的歡愉。
他告訴她說,「以狩獵為生的民族很看重代表嗅覺的鼻子,他們認為鼻子大小象徵人的性.欲,男人的鼻子最好大一點,女人則小巧……」
他說到一半,目光下滑,落在她小巧如玉的鼻子;
而甄愛也幾乎是同一時間,不動聲色地看向他的鼻子,挺拔俊俏,峰度完美,以前看著只是他精緻五官的一部分,此刻看著有了一種性感的味道。
這,真的和性有關係?
他的那裡,是不是也這麼漂亮性感?
甄愛愣愣半秒,被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弄得偷偷臉紅了。
言溯低頭看她:「在想什麼?」
甄愛嚇一跳,自然不敢說真實想法了,條件反射地說:「咳,阿溯你沒有匹諾曹那樣的大鼻子。」
「因為我不撒謊。」言溯也是條件反射坦蕩蕩地回答,說完才發現自己理解錯了。而甄愛話說出口,也察覺這句話背後還有另一層意思,她立刻紅了臉,挪開目光。
言溯倒不介意,欺身對她道:「Ai, 這是沒有科學依據的,不要擔心。我跟你說過,我真的不是性冷淡。」
甄愛別過頭去:「我沒有擔心。」
話說出來,更奇怪。她索性把頭低下去不說了。
言溯看著她紅紅的臉,微微一笑,走了神。後天就要到了,要不是突然碰上這麼一出案子,現在,他應該帶她去漢普頓了。
不論如何,他選好的日子,億年難遇。
他不會讓任何事影響他,影響他們。
甄愛不知道言溯心裡的想法,以為他在認真思索案子,她也想參與其中,於是遲疑了幾秒,說:「阿溯,我覺得,符合這個側寫的其實有好多人,就這樣去抓人,隨機性太強了。」
他回過神來,道:「別擔心,這只是第一步。BAU的成員還會繼續蒐集信息,進一步豐富畫像。這不是一蹴而就的。而且他們也比你想像中的嚴謹。」
「我不是擔心這個,」甄愛略微有點急,一下子脫口而出,「我是擔心你。阿溯,這個畫像簡直和你一模一樣。」
言溯並不訝異,他早看出來了,沒想到現在甄愛也看出來,還替他擔心了。
「沒事的。」他揉揉她的頭。
「我也覺得應該沒事。」甄愛慢慢點點頭,「還有啊,我總覺得,既然凶手那麼聰明,還懂犯罪心理,有沒有可能這一切都是他隱藏自己的本性,刻意製造出來的。就像學生按照教材做題一樣。有可能,真正的凶手不是畫像畫出來的那樣,因為畫像是凶手按照教材設計出來給我們分析的,並不是他的本性流露。」
她的智慧總是讓他眼前一亮。
言溯淡淡一笑:「我也是這麼想的。」
甄愛得了鼓勵,興奮地問:「那我們該怎麼找到他?」
言溯抿抿唇:
「很遺憾,如果真是我們想的這種情況,那我們迄今為止的一切分析很可能和凶手沒有任何關係。」
他心裡很清楚,這個凶手不只是按照教材模擬,而是創新設計,完全按照他言溯的樣子設計了一個殺手畫像出來。
就好像凶手在對他說:S.A.YAN, 這是我對你的側寫!
他不想她擔心,所以沒說那麼多。
可甄愛沒有追問,其實心裡卻很清楚。
真正的不名嫌疑人那麼高智商,會按照言溯的樣子設計出一場殺人遊戲,把所有的蛛絲馬跡引到言溯頭上,卻把和自己有關的信息掩蓋得乾乾淨淨。
這樣的人,該怎麼去抓?
言溯深深看她半晌,一下子看出了她的心思,溫暖地笑笑,安慰:「Ai, 真的不用擔心我。我會很快抓到他的,因為,我已經看出他的遺漏之處了。」
甄愛眼中閃過一道光,抬頭望住他,「是不是作家先生的心臟問題?我剛才看萊斯和庫珀說話的時候,你表情好像不太對。」
他心裡有點兒開心,卻沒有表現出來:
「嗯,作家的死特別違和,他並沒有受到羞辱,這和其他人的遭遇格格不入。
其他人是一整套的完美設計和收藏,可他不是。
而且,心臟作為人體最重要的器官,應該有更加強烈的意義。」
他語速太快,甄愛差點兒跟不上,蹙眉:「更強烈?心的意思不就是愛情麼?大家表達感情的時候,總是說『我的心都給你了』。」
言溯怔了一秒,像被點醒了般,一下子,所有信息都串聯到一起了:「Ai, 你還記得錄像裡,作家懺悔的第一句話嗎?」
作家說,我沒有什麼可對你懺悔的。
「你」
他第一句話就在和凶手交流;
他並不害怕,他認識凶手;
視頻沒有剪輯,整個過程裡他都沒有在視頻裡試圖透露凶手的信息;可見他們不僅認識,而且親近,親近到臨死了也不想報復凶手;
凶手或許也是同樣的感受,所以沒有虐待他,所以一槍殺了他,所以,因為想給他體面的死法,才連帶地放棄了繼續羞辱另外四個人的機會。
「Ai, 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誰了。」他斂了眼瞳,拔腿走向會議室。
甄愛跟上去:「誰?凶手是誰?」
「很簡單。顯露凶手信息的,不是教科書般的虐待和謀殺,而是他暴露的錯誤。」言溯語速飛快,「凶手在殺人的途中受到了干擾,為什麼作家先生能夠干擾到他?他必須殺了作家,可他為什麼對作家手下留情?作家做過特工,為什麼能輕易被他制服?」
甄愛聽言一驚,陡然停住腳步:「你是說蘇琪?她剛才來了,還去停屍房了!」
言溯一頓,立刻返回衝去停屍房。
一路飛奔而去,可房裡早無人影,五具屍體沉默地罩著白布,靜靜躺著。
言溯臉色很差,走過去,掀開作家先生的白布。
甄愛驚愕地睜大眼睛,作家的心臟回來了,放進了原本空洞洞的胸腔。
她腦子轟了一下,預感明確了——蘇琪殺了人拋了屍,又拿著音頻去找言溯,請他幫忙找這些人。目的是把言溯牽扯進來?
言溯不知想到了沒,蓋上白布就奔跑出去。甄愛也跟著他,在警局裡到處搜索,一直跑出了警局,在街道上張望,卻再也沒有看見蘇琪的身影。
言溯重回警局,把蘇琪找他的事情告訴了Rheid和大家。
會議室內,久久的沉默。
萊斯忍到最後,終於先開口:「言先生,為什麼如此重要的信息,你向我們隱瞞了那麼久?」
言溯淡淡道:「因為,我在判斷,幼師和蘇琪的隱私,是否和這件案子有關係。」
萊斯臉很黑,譏諷,「現在呢?有關係嗎?」
言溯瞟他一眼:「先生,我們不能用結果來評判過程。」
「你!」萊斯差點被他噎死。
這時,洛佩茲推門進來,向大家介紹了剛剛得到的蘇琪基本信息:
父母家庭幸福,性格開朗成績優異,西點畢業直入CIA, 曾多次出色地完成機密任務,每年的心理測評都良好。最近剛通過升職評估,獲取短期休假。她和男友關係穩定,據說相約去度假了。最後一次有同事聯繫到她是一天前,她心情不錯,和同事描述著黃石公園的美景。
報告完畢,所有人心裡都有同一個想法:這樣一個女人,簡直和他們描寫的心理畫像完全相違背!
甄愛心裡漸漸湧上一種不詳的預感,這到底怎麼回事?
她為什麼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像言溯一步步走進了誰設計的套子裡?
言溯依舊平靜,問:「她成功完成的機密任務裡,有沒有一項營救任務,目標地在一個叫Holy Gold的俱樂部?」
洛佩茲掃了一眼手中的資料,抬起頭,緩緩搖了搖:「沒有。」
甄愛的心一個咯噔,難道蘇琪在言溯家說的那一切是假的?幼師的視頻,作家的失蹤,尖叫音頻,懺悔視頻,這都是……
陷害言溯的陰謀?
就連蘇琪的身份都極為完美,剛好和這件案子的畫像截然不同!
這……
長久以來的頭一次,她覺得心從最深處發冷,冷得她止不住地顫抖。
可言溯的手從桌子下伸過來,握住了她,很緊很用力,在告訴她不用擔心。
她抬頭,見他清俊的側臉上還是一貫的淡然沉靜,不慌不忙,永遠那麼從容有度。
言溯淡靜地看著BAU的成員,說:「這是我早就預料到了的。」
一句話讓甄愛莫名地安心了下來,他總是那麼自信沉穩,任何問題都難不倒他的。
洛佩茲不解:「什麼意思?」
言溯講訴了之間和甄愛討論的那番話:
「這次連環殺人案,不管是設置錯誤選項,虐待方式,還是器官與性的代表意義,都是很典型而精緻的心理畫像試題。設計巧妙,費盡心思。這個人並沒有請我們給他畫像,而是在挑戰我們,他按照他自己的設計畫了一幅像,讓我們跟著他的步伐分析。這樣,我們按照畫像找出的人,不是真正的凶手。所以,畫像和凶手並不會相符。」
Rheid拍了一下手:「這就解釋了受虐者的身上為什麼沒有牙印!一來會看出性別,二來CIA特工有牙印記錄!」
庫珀不信,或許這是凶手故意設計的呢?
他臉色凝重看著言溯:「你的意思是,儘管蘇琪不符合畫像,她也完全可能是凶手。」
「是。但是,」言溯說,「設計這場遊戲的神秘人,並不是執行這場遊戲的凶手。蘇琪是凶手,但她不是設計者。」
妮爾皺眉:「什麼?」
「能設計這場遊戲的人,智商、控制力、和管理能力都極高,如果是他執行這場殺戮,一定不會出現意外。蘇琪在女人的虐待和殺戮上表現得很完美,但她出現了意外,意外就是作家先生。」
大家又都沉默了,只有Rheid腦子轉得飛快,跟上言溯的節奏:「設計這次遊戲的神秘人像教學一樣,把所有的步驟教給蘇琪。蘇琪根據從『老師』那裡學到的課程,一步一步施虐,並殺害了這些人。」
「對。」言溯繼續,「因為她是乖乖學習的學生,照搬了老師教授的全部內容,所以,她本人和我們的畫像幾乎沒有聯繫。」
洛佩茲聽罷,驚嘆地扶住了額頭:「S.A., 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那我們可能遇到了一個絕頂聰明、絕頂變態,還可能永遠抓不到的人。」
「不過,這麼聰明又變態的想法,言先生的腦袋居然能想得出來,我很佩服。」萊斯的語氣很怪異,「好像,你和那個人腦子裡的想法一模一樣。」
言溯沒有理會萊斯的意有所指:「現在我們必須馬上找到蘇琪,只有通過她,才可能找到她背後的神秘人。」
萊斯卻不鬆口:「幕後坐著髮指示卻不動手的神秘人?呵,言先生,你能不能解釋,為什麼那麼強大的特工蘇琪會乖乖聽這個神秘人的話,幹出這些事情來?」
言外之意是:你的話完全沒有邏輯,不可相信。
言溯沉默了一秒:「我能猜得出來,但我不能說。」
萊斯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甄愛不知道言溯為什麼不肯說,可她猜得到,他可能又是犯傻氣了,認為有些話是不能說的,所以寧願大家更加懷疑他也沒關係。
她低下頭,心有點疼。
眾人討論了一會兒後,言溯說有事,帶著甄愛先離開了。
萊斯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眯著眼,挑眉:「你們難道沒發現,我們的分析好像一直被他牽著走嗎?」
妮爾扭頭看他:「嗯?」
萊斯眉心深深皺著:「他說神秘人和『凶手』蘇琪是老師和學生,可你們記不記得,言先生剛來的時候,是怎麼介紹他身邊的那位小姐的。
他說,她是他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