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溯愛·11

  言溯倒在地上劇烈咳嗽,眼看伯特鬆開甄愛的手去摁密碼鍵,他深深蹙眉,嗓子裡竭力溢出一絲苦痛而模糊的音節:「她要自殺!」

  伯特在同一時間察覺到不對,飛奔過去阻攔,可鐵欄上落了把鎖,鑰匙環套在甄愛的手指上。他手臂伸過柵欄,猛地去抓。甄愛早有所料,飛速退後一步。

  伯特的指尖掠過那把金色的小鑰匙,金屬片帶了火場的高溫,卻讓他的心一度度發涼。

  「C, 把鑰匙給我!」

  甄愛幽靜看他,不予回應。

  伯特氣得差點兒發狂,雙手條件反射抓住白色鐵欄,狠狠一推。欄杆極輕地晃了一下,巍然不動,並沒像往常那樣被他輕而易舉地推倒。

  伯特心一震,驀然想起甄愛餵他喝酒的畫面。他超凡的能量被抑制,此刻的身體力量相當於普通人。

  他也不能近距離用槍,一丁點火星都會引起大燃燒。

  難怪她自動自發去倒汽油,原來是早不想活了。螺旋的走廊變成了火海,由於鐵柵欄有底座,兩邊的牢籠倒沒進多少,全緩緩流到最後這件房裡了。虧得隨從及時撲火,挖了砂石攔住。

  躲在牢籠裡的女人們望著外面的火光淒厲尖叫,而身處最危險地帶的甄愛卻安安靜靜。

  伯特全然沒料到她來這麼一出,一時間恨得胸腔如刀剜般發疼,猛地發力,狠狠搖晃欄杆:「把鑰匙給我!」

  甄愛靜靜的,淡淡笑了:「B, 你不是很喜歡聽我尖叫嗎?等火燒到我身上,我就慘叫給你聽,算作送你最後的禮物。」

  「不!」伯特凶狠打斷她的話,根本不敢想像她被火燒死的畫面。這輩子他頭一次發慌,心都在止不住地顫,竭力克制下來,衝她微笑,

  「C, 你聽話,乖,你出來。你有什麼不開心,我們出去再說。」他說得極緩極重,誠懇得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看,「你不開心,就過來打我罵我,像小時候一樣,你發洩出來。你出來,你出來再說!」

  甄愛不語,空空茫茫地看著他。伯特被她的眼神看得發涼,火光把她的臉頰染得緋紅,可他只看到一種蒼白的情緒:萬念俱灰。

  滿世界的汽油味熏得甄愛頭暈,她瘦弱的身子在熱風氣流裡輕輕搖晃了一下。伯特心驚膽顫,伸手去撈,還是抓空:「你站穩了,別倒下。」

  地上都是汽油,他生怕她黏上。

  屋頂上方傳來一聲爆響,是彈藥轟擊。地底空間猛烈晃蕩起來,塵土木屑簌簌下墜,弄髒了所有人的頭髮衣衫。

  火越燒越大,K不用伯特指令,早已分流堵住汽油,又安排人貼在欄杆邊用碎布把牢籠裡的汽油吸出來。

  砂石不夠,K甚至喊人挖開牆面,用泥土攔一個小型堡壘出來。眾人匆匆忙碌。

  K過來提醒伯特:

  「先生,必須快點救C小姐出來。空氣溫度過閃點了,稍微有一點火花,她那裡會瞬間變成燃燒球!

  而且FBI下來了,再不走就要……」

  他不敢說「被抓」這個詞。

  伯特恍若未聞,身後滔天的火光灼得他渾身汗濕,皮膚被熱氣燙得通紅,他一貫潔淨,這輩子都沒有像此刻這般髒亂過。

  頭髮濕漉漉貼著臉頰,他也不顧,徒手一下一下猛烈擊打著鐵欄,連踢帶踹,不一會兒手掌手臂膝蓋處就血跡斑斑。他不知道痛了,一刻都不停止,聲音很低,很絕望:「C, 你出來!我什麼都答應你,你出來!!」

  甄愛不做聲,蒼茫地看著他。末了,緩緩往下蹲。

  伯特驚愕了一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驚慌而恐懼:「不不不……不!不!!」

  她面無表情,坐進汽油裡。

  他心像被千萬隻尖爪在抓,又急又痛,剜心戳肺,抓著頭髮望天,茫然轉了一圈,突然轉身狠狠一腳踢向鐵欄,再沒了平日的淡定從容,像是被她逼瘋了,吼:

  「CHERYL LANCELOT!」

  他惡狠狠盯著她,漆黑的眼睛裡是不顧一切的瘋狂與仇恨。

  一瞬間,K都不敢過來催促了。可火焰的另一端,螺旋走廊盡頭傳來激戰的槍聲,FBI入侵了俱樂部地道的門。

  雖然有阻攔的火海和等待營救的受害者,但FBI很快會過來。

  情況危急,可伯特喊甄愛名字一瞬間爆發的戾氣讓所有人都不敢上前,或許誰都明白,他這次是非帶甄愛走不可的。

  只有甄愛,依舊絲毫不懼怕他,漠漠地說:「B, 你走吧。外面的世界說,你很壞很壞,太壞了。但很奇怪,我卻不想看到你被他們抓走,也不想看到你受傷,更不想看到你死。你再不走,真要被俘虜了。」

  只是如此稀薄的溫暖,卻叫伯特一剎那紅了眼眶:「你居然還擔心我的死活?」苦笑說完,眼中的水汽便蒸騰了:「你以為我會扔下你,讓你被燒死?」

  「B, 你放過我吧。」她毫不動容,木木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我的世界已經塌了。這世上,再沒了任何我想做的事,沒了任何我想見的人,也沒了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這56個可憐的女孩,是我遷怒了她們。我雖然沒有把汽油潑進去,但肯定有幾個被濃煙窒息死了。很好,惡有惡報,我本就不想活,你讓我和她們一起死吧。」

  即使是在不久前倒汽油的那一刻,她也刻意避開了牢籠內。可能她們會被濃煙窒息,但總比隨從們把她們一股腦全活活燒死好。

  她或許潛意識不想看她們用那麼慘的方法死去,但她更確定,她需要有人倖存,證明她才是那個凶手。

  看她輕描淡寫給她的人生畫句號,伯特幾近崩潰。

  「你想死!你竟然想死!」他咬著牙,在冷笑,眼裡卻湧出晶亮的淚,清俊的面容已扭曲,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唇縫裡蹦出來,低沉而狠烈,「Cheryl!Bella!Lancelot!你對得起我?你對得起亞瑟嗎?」

  他忍不下滔天的怒氣與絕望,爆吼一聲:「你以為你的命只屬於你一個人?」他獅子一樣撲上去狠命晃著欄杆,憤怒而癲狂,彷彿他才是籠子裡的困獸:

  「就算是你,也沒有資格殺掉你自己!」

  「可我已經這麼做了。」她淡淡看他,挑釁而不懼。可望見他臉上前所未有的疼痛與挫敗,她垂下眼簾,低聲道,「B, 你放過我,讓我離開吧。」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眼淚在他臉上河一般流淌,與他強硬的姿態形成鮮明對比,他霸道又強勢地威脅:「C, 你這一生都別想讓我放過你!」

  她低著頭,似乎震了一下,彷彿有什麼東西從她身上消失,漸漸隱消下去,再也不動了。

  強烈的熱風夾著火舌,如浪濤湧過來,吹起甄愛的長髮,凌亂地飛旋。她烏黑的眼睛沉靜又濕潤,白皙的臉頰早被燙得粉紅,像烈火裡盛開的花兒,美得驚心動魄。

  她彷彿真要被湧動的熱氣流帶走。

  熱浪和汽油毒氣輪番侵襲,她已經很虛弱,卻執拗地死撐著。

  軟硬不吃,世上怎會有如此倔強的女人!

  伯特再無他法,低了聲音,一句一句:「C, 我求你了!出來!Please! 」

  他抓著欄杆,低下又卑微:「Little C, 他傷害了你,我帶你回家。總有一天,你會忘記;總有一天,你會好起來的。」

  可是伯特,我不想忘記,我也不想好起來了。

  甄愛僵硬著一動不動,也不抬頭:「B, 你再不走,會被抓的。」

  走廊盡頭傳來女人期盼而發洩的求救與哭嚎,FBI靠近了。木製頂板起了火,接二連三地開始坍塌,尖叫聲呼救聲愈發刺耳。

  K忍不住了:「B先生,您先走吧。我留下勸C小姐。」

  伯特沒有聽,卻安靜了下來,淚止了,臉色也恢復了一貫的冷峻陰沉:「你和T離開,我和其餘人留下。」說著,從K手中奪過霰彈槍。

  K急了,甄愛滿身汽油在一旁,伯特根本不可能開槍,他會擔心火星引爆甄愛。

  「先生!」

  「住口!」伯特冷冷斥他,一雙決然而堅定的眼睛冷靜得可怕,「想抓我,呵,他們太高估自己了。」

  他譏諷而藐視地彎了彎唇角,冷傲得目空一切:「K,你怕我會死在他們手上?」

  K低頭:「您自然可以逃脫,可……」他看一眼關在籠子裡的甄愛,立刻跪下去求:「C小姐,您出來吧。真要看著先生被抓嗎?他不會甘心被抓,他們會殺了他的。」

  「你住口!」伯特冷冷打斷他,默一下,「你和T帶著第一級別的組員,先撤退。」

  K不聽,直接抱了另一把霰彈槍,撲到遠處的角落,一發輕型炮彈打出去,走廊裡火勢更猛。女人的尖叫聲更加撕心裂肺。

  T小姐席拉訓練有素地在不遠處搭掩體,動作迅速幹練,也不撤退。

  他們這邊地勢低,沙石堆砌的掩體另一面,成了實際意義上的火海,汽油不斷緩緩湧來,堆積成潭,熊熊燃燒。

  木質結構噼裡啪啦作響,世界卻靜得可怕。

  伯特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C,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甄愛抬頭看他,他緩緩搖搖頭,自嘲似地笑著,眼裡卻再度閃過一絲水光:「傻啊!」

  她把自己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除去她殺人償命的倔強,除去她萬念俱灰的求死心,其實還有一念。有她在,他們會堅守最後一塊領地。不然,汽油不間斷地奔流而來,原本就著火的大廳會在片刻間被火舌吞噬,而言溯就……

  她其實在等外面的警察來滅火,來救言溯,然後她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伯特笑得淒涼:「Little C啊,你說,你做這些,他知道嗎?」

  她淡淡垂眸,無慾無求的樣子。

  「我當然知道。」沙啞卻堅定的聲音。

  言溯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了,步履艱難,才靠近便用力抓住發燙的鐵柵欄,極力撐著身體,目光一刻不離膠在甄愛身上,「她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

  甄愛依舊低著頭,一動不動。

  伯特凝眉想了一秒,卻也一言不發,雖然依舊恨言溯,心裡卻存著一絲屈服的僥倖——萬一言溯能勸她出來。

  言溯吃力地扶著欄杆,看甄愛靜默而無聲地坐在滿地的透明液體裡,分明這麼近,卻彷彿隔著生死的天涯之遠,他便心疼身子都站不直,眉心全擰到一處,說出的話卻依舊輕柔,只屬於她一個人的溫柔:「小愛乖,不要生氣。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說。」

  「小愛乖,不要生氣。」他以前就是這麼笨笨地哄她的。

  甄愛眼中淚光閃閃,緩緩抬頭,目光卻從他蒼白而虛弱的臉上劃過,不作停留,望到天上。

  「不要!」

  「不要!」

  她聽見有人驚恐地大喊,她望著天空,頭有些暈,張開嘴,小小的金鑰匙放進去,狠狠一咽,喉嚨劇痛。她疼得眼淚出來了,順著眼角流進頭髮裡。

  伯特一副世界坍塌的空茫神情,久久不可置信。

  FBI狙擊手的微型炮彈射擊過來,不遠處,牆壁炸得稀巴爛,木屑泥土夾著火花滿世界亂飛。

  言溯寂靜的臉上閃過一絲蝕骨的痛,漸漸沉澱下來,對伯特道:

  「用密道里你準備逃生的車和船錨,把這個欄杆拆卸下來。」他掃一眼,「90%的木製結構和泥土,10%的鋼筋。幾輛越野車的馬力足夠了!」

  伯特如夢初醒,都沒有時間佩服言溯的推斷能力,帶著隨從過去,大廳的地板已經展開。寬闊的斜坡通道上,幾輛黑色的越野車整裝待發。

  他愣一秒,才意識到剛才他試圖摁密碼時,手指碰過L鍵。

  那時言溯就注意到了,然後猜出密碼是LITTLEC.

  在那種關鍵的時刻……

  這個男人真的很可怕……

  伯特微微擰了眉,心裡有了一閃而過的打算,什麼也沒多說,吩咐眾人把纜繩綁在5輛車上,又系在白色柵欄上。

  隨從們忙碌奔走。

  伯特擔心最後一刻,那邊有子彈過來引爆這裡,親自過去掩體那邊作掩護。他槍法精準,幾枚炮彈先把天花板和牆壁打得稀巴爛,早被火焰燒得脆弱不堪的走廊沒一會兒就盡數垮塌,摧枯拉朽一般,全部埋進火海。

  烈火熊熊,越燒越大。

  言溯扶著欄杆,看著始終不語的甄愛。

  為保存體力,他緩緩順著欄杆坐到地上,竭力掩飾去語氣中的艱難:

  「Ai,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想什麼我都知道。你一開始裝作和我生氣,怪我害死了你哥哥,你認為和我界限分明就能保護我。可你知道你的偽裝沒有瞞過伯特。後來聽到那個錄音,你心裡受傷了,潛意識裡卻還想用這場真實的傷痛和怨恨來保護我。Ai, 你所有的心情我都瞭解。」

  甄愛低著頭,以為自己心無波瀾,眼淚卻下雨一樣往下砸,恨自己每次都能被他看穿,恨他那麼瞭解她:「所以你最可惡。偏偏你傷害我,卻有非常光明正大的理由,為了拯救無辜的人,你多好啊,我都不能怪你。」

  她哼一聲,吃吃笑了起來,淚水更洶湧:

  「你為什麼喜歡我?同情心氾濫?你覺得我身世太可憐,被全世界拋棄,哪裡都沒有安身之所,所以你這樣的光明之子產生了憐憫之心,要代表世界拯救我,收留我。我那麼可憐,是你需要救助的對象吧?

  喜歡我這樣的惡人是不是讓你迷茫,讓你無法堅持自己的良心?好了,我成全你了。我殺了很多人,我就是喜歡殺人。我們的界限劃清楚了,你也不用再為難。」

  「Ai, 你不要說這些話。」她每一句都在戳他的心,「你知道我不是這麼想的。我也知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最後一次,還你之前對我的好。」她別過頭去,強忍著不看他,驀地又笑了,「你那麼善惡分明,我這樣不分是非的邪惡的付出,會讓你欣賞感動嗎?不會。言溯,你的道德觀其實是厭惡排斥的!」

  言溯狠狠一怔,陡然發覺甄愛道出了原本的真相,可他竟然沒有意識到,他生平頭一次完全忽略了他一貫的價值觀。

  他眼睛濕了,搖搖頭:「沒有。Ai, 我沒有厭惡,也沒有排斥。我只是心疼,心疼你。我知道,你為了我潑出汽油的那一刻,心裡有多惶恐多害怕。我也知道,要不是你,更多的人會被活活燒死。我還知道,即使如此,窒息而死的那些人命,也在你心裡留下了永遠的負疚。因為你那麼的善良……」

  「你不要說了。」甄愛哽嚥著尖叫,她此刻恨死了什麼都被他看穿的感覺。

  可……他其實是那麼好的男人……

  「Ai, 不要哭,是生是死,我都陪著你。」他努力往她的方向挪過去,調整一下呼吸,道,「Ai, 銀色iPod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些理由。我起初的確有事隱瞞你,那是我的錯。但我心裡一直在受折磨,一直在考慮妥善的應對方式,我原本打算等這件案子結束了告訴……」

  「先生,請讓一下。」隨從過來提醒。

  汽車和繩索準備就緒。

  言溯艱難起身,站到一邊。

  5輛頂級越野車開足了馬力,粗粗的纜繩宛如五隻長手,蓄勢緊繃起來,繩子越拉越緊,死死收縮。眼看著欄杆出現鬆動,塵土鐵屑撲撲地墜,一粒子彈打過來,擊穿其中一根纜繩。

  FBI特警逼近,不長眼的子彈打中了救甄愛的繩索。那輛脫韁的車猛地衝下跑道,直接撞破懸崖半路的護欄,掉進湛藍的大海裡。

  斷了一根繩子,而子彈擦過的地方起了火星,閃了一下,眼看著要在高濃度的汽油空氣裡蓄勢燃燒起來。言溯急速撲過去,毫不遲疑,雙手死死握住「噗」地起火的繩索,竟用掌心生生捂滅了。

  甄愛驚呆,疼得鑽心,一下子站起來撲到欄杆邊:「阿溯!」

  言溯雙手滲血,臉色慘白,卻用力拉住繩索,使勁往外扯,命令:「全部過來!」一旁的隨從們見了,全湧過來拉著繩子使力。

  「1! 2! 3!」

  鋼鐵的柵欄終於不堪重負,劇烈搖晃著,猛地一震,直直坍塌下去,砸出塵土飛揚。汽車奔馳而去,猛地剎車。

  言溯和眾人齊齊摔倒在地,他被人撞到了胸口的傷,劇痛之下,眼前冒出一片血光,耳朵也轟鳴一片,可他什麼也顧不得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的,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只有甄愛。他預感到了什麼,衝過去本能地抱住她便往地下通道里跑。

  還有幾步,身後密集的子彈飛過來,空氣中的汽油被引爆,一瞬間彷彿有藍色的電流一閃而過,狹窄的空間炸開絢爛的花。

  強大的衝擊波把他們拋了出去。

  墜落之時,他把她護在懷裡,用自己墊在她身下。

  轟然之後一瞬間的安靜,甄愛聽見他的後腦砸在水泥地上,令人毛骨悚然又心灰意冷的一聲響。

  清涼的海風從洞外吹進來,甄愛渾身冰涼,她看見有鮮血汩汩從言溯腦後流出來,染紅了枯灰的水泥地面。

  風吹著他額前的碎髮,沾滿了泥土和碎屑,可即使這樣躺著也一如當初的氣宇軒昂。

  言溯靜靜看著她,淺茶色的眼眸疲憊卻依舊溫柔,那樣澄澈又乾淨,正如那個冬天第一次相見。

  他張了張口,嘴唇蒼白而乾枯,想說什麼,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他只是固執地睜著眼睛,瞳孔裡只有她的倒影,認真又專注,執拗地不肯閉上,那麼安靜,那麼雋永。

  「阿溯……」甄愛淚如雨下,撲過去抱住他的頭,瘋了一般不停親吻他的嘴唇,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臉頰。可他只是靜靜的,似乎在看她,卻再沒了回應。

  她哭著吻他,淚水打濕了他的唇,可突然有人把她提了起來。

  伯特從火場裡跑出來,被人掩護著,拉著甄愛就走。

  「不要!」甄愛尖叫著掙扎,陡然又受了一股阻力。言溯的手死死握著她的腳踝,一動不動,像是機器,緊緊箍著,有一種意想不到的力量。

  甄愛的眼淚滔滔下落,愈發洶湧。

  伯特冷笑:「還沒死嗎?拿來當人質吧。」說著一腳踢開言溯垂落的手,俯身抓起他的肩膀把他往外拖,半個多月的折磨,他消瘦得很輕了。

  甄愛大哭:「伯特你不要碰他,他受傷了。你不要碰他!」

  伯特手臂也受了傷,不理她的哭喊,另一手死死箍住她的肩膀往外邊走。到了轉彎處的懸崖,甄愛瞥見還有一輛車,沿著懸崖山路蜿蜒而下,不出半分鐘就可以到海上坐船。

  如果重傷的言溯變成人質,不趕快就醫,他必死無疑。

  甄愛眼裡空了一秒,突然劃過一絲狠戾,低頭狠狠咬上伯特的手。

  伯特吃痛一鬆,言溯再度摔在地上。而甄愛來不及看他的情況,帶著衝力撲到伯特身上,倒向一側的懸崖。

  在伯特驚愕的眼神裡,他們雙雙摔倒在懸崖邊。

  甄愛的力量在伯特面前,太小了……不夠把他撲進海裡。

  伯特眼裡劃過一絲陰森,咬牙切齒:「C, 你為了他,想殺我?」

  甄愛沒能把伯特推進海裡,又內疚又痛苦又懊惱,痛得生不如死:「我和你掉進海裡,還有生的可能。要是他被你挾持走,就死定了。」她的眼淚嘩嘩地流,全滴落在他臉頰上。

  見她落淚,他神色稍緩,卻依舊冷清。

  過了半秒,兩人陡然驚住,都一動不動了。

  有一抹紅色的光點,落在伯特的左胸。甄愛瞬間止了哭,驚愕:「頭頂上有什麼?」

  她把伯特撲倒在懸崖邊,根本不知天空的情勢。

  伯特躺在地上,微微眯眼,漆黑的眼睛裡映著天空的湛藍,很是清澈。望了半刻,居然微笑一下:「軍用直升機。」

  「這下好了,我死了,你就輕鬆了。沒人欺負你了,也沒人叫你Little C了。」

  他淡笑著說完,眼眸稍稍暗淡下去,

  「Little C, 這世上,也會少了一個愛你的人。」

  甄愛不作聲,身體緩緩左移,擋住了那抹紅色的光點。

  伯特愣住,斥她:「你幹什麼?」

  甄愛很認真很警惕,身體其實害怕得在抖,卻輕聲沉靜道:

  「他們不會殺我。我給你攔一會兒,等過會K出來了,用霰彈槍把直升機擊毀,你就可以安……啊!!!」

  甄愛慘叫一聲,在巨大沖量的作用下撲倒在伯特懷裡,右肩被子彈擊穿,鮮血直湧。

  伯特眼中瞬間燒起了毀天滅地的火,伸手要去抓不遠處的槍,卻被甄愛死死攔住,她中了槍,臉色慘白如紙,卻仍然遮著他:「你別動,他們會殺了你的。」

  「他們也會殺了你!」伯特盯著落在甄愛頭頂的紅光,心裡發涼,眼睛裡恨得幾乎冒出了血,眼見那抹紅光停住了,他想也不想,抓住甄愛的腰,猛地翻身一轉,擋住她往外翻滾。

  槍聲響徹天際,他護著她,墜落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