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溯愛·12

  甄愛做了一個漫長的噩夢,起初被火焰烤得焦灼,陡然撞進冰冷的水裡,半路被人撈了起來,一路顛簸。

  她始終昏昏沉沉,彷彿給人剝了層皮,累得筋疲力盡。

  夢的盡頭,終於安息。

  她睡在誰溫暖而安全的懷抱裡,思緒被安撫著,漸漸平靜入眠。

  甄愛濛濛睜開眼睛,室內拉了窗簾,光線暗淡,壁爐裡燃著篝火,溫暖舒適。柔軟的天鵝絨床上,有一股清淡的天然香味。

  風從窗戶的縫隙裡吹進來,涼沁沁地撩起公主床的白色帷帳。

  輕紗從她臉頰拂過。

  她安靜地掃一圈室內的裝飾,梳妝台油畫花瓶全是中世紀風格。闊別5年多,她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世界很靜,除了窗戶縫隙的風聲,再沒別的聲音。

  甄愛靜了一秒,顧不得右肩上的劇痛,陡然坐起身,掀開厚厚的天鵝絨被溜下床,來不及找拖鞋就直奔門口,拉開寬大厚重的木製門跑了出去。

  外邊很陌生,是漂亮而溫馨的古典城堡。她在基地裡住的那幢房子不是這樣。

  她迷茫又不安,不知自己在哪兒。惶然時,她聽見走廊邊有女僕低聲細語,拔腿往光亮的戶外跑。才幾步,身後響起女僕的驚呼:「C小姐!」

  這個稱呼讓她的心沉到谷底。

  盡頭的白光越來越刺眼,甄愛一下子衝出去,赫然發現她立在一個巨大的天景下,對面有一個小開口,外面是綿延不止的遠山。

  下雪了,山林披著厚厚的雪衣,白得刺眼。而城堡外牆上塗著令人心醉的藍色。

  甄愛驀然明白,她不是在S.P.A.基地裡,而是在亞瑟的城堡裡。

  以前她被限制出行,只在照片裡看過亞瑟在基地外的很多座城堡。當時她指著這座藍色的城堡說:「這個最漂亮,我最喜歡這個。」

  亞瑟點頭,莫名其妙接了一句:「好。等我們結婚了,我就帶你住到那裡去。」

  她那時多想早點兒看看基地外的世界啊,一下拉住他的手,急切地問:「那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快點兒好不好?我不想住在媽媽的房子裡了。」

  那時的亞瑟只有15歲,困窘又害羞地紅了臉,搗蒜一樣點頭:「嗯,好,我會努力,快點長大。」

  她擰起細細的眉毛,不解:「長大這種事,也是可以努力的嗎?」

  時過境遷,她最近才明了結婚的真正意義。她這輩子想嫁的只有一人,卻不是他了。

  空曠的古老城堡裡,上上下下好幾層圓形露台上跑出十幾個男僕女僕,紛紛湧來捉她。甄愛轉身往下跑,潔白而蓬鬆的睡袍在寬大的螺旋樓梯上拉出一大朵潔白的花。

  落山的風從天景墜下,托起她烏黑的長髮如黑蝴蝶般飛舞。

  十幾名僕從從四面八方跑過來,有圍攏的趨勢卻不敢碰她,更不敢抓她,卑微地勸:「C小姐,您回房去吧。」

  甄愛原本還慌,轉而發現局勢變得十分滑稽。

  她跑,他們追;她停下或是快撞上了,他們又躲瘟疫一般閃開,和她保持安全的距離,萬萬不敢靠近了惹她。

  寬敞的琉璃石大廳裡,她像一塊磁石,微微一動便吸引四方八方的小磁針,可一靠近,又同性排斥出去。

  他們雖不抓她,可她也甩不掉他們,全跟昆蟲似的圍著,她跑哪兒他們追到哪兒。

  甄愛圍著城堡跑了一圈,來回幾下猛地抓了空隙朝後門衝去。可剛跑過門廳中央,整個房子突然間鈴聲大作。她嚇一跳,猛地低頭。

  光潔的腳環上不知什麼時候套了個絢爛的水晶鑽石腳環,之前悄無聲息,此刻卻一閃一閃亮著光。她知道外面有護衛的隊伍,逃不掉的。

  把定位追蹤器設計成這麼昂貴精緻的腳環,真是費心了。

  身後的人沒有追上來,空氣變得低冷。她抬頭,戶外雪地的刺眼光線漸漸散開,出現一個人影。

  甄愛直直立著,不動了。

  他逆著光,俊臉白皙,透明得要融進天光裡,唯獨一雙漆黑的眼睛,冷靜而赤誠,含著少見的溫柔。

  山風帶著雪地的涼意拂進來,她冷得心都在顫。

  「把門關上。」亞瑟命令。很快白光擋在門後,他的眉眼變得真實。

  甄愛定定的,一句話說不出來,想跑,可她怎麼跑得出去?

  亞瑟身姿峻峭地立了幾秒,朝她走來。

  她愣了,慌地連連退後,又驚又懼。

  「你肩膀上有傷,別摔倒了。」他終究是擔心她,止了腳步,隔著兩三米的距離輕聲問,「Cheryl, 你很怕我?」

  她愣愣的,垂下眼簾,良久搖了搖頭,搖完又飛快點點頭,好像自己都搞不清楚。

  亞瑟看她懵懂木木的神色,忽而覺得像回到很久以前。很小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問什麼都只能問一般疑問句,她不說話只搖頭點頭,要麼搖得像撥浪鼓,要麼點得像小雞啄米。

  他想起以前,唇角不禁染上極淡的微笑,復而挺拔地邁開腳步朝她走去。

  這次,她似乎遲鈍了,沒有後退躲避。

  他終於再次靠近她,低頭看她近在咫尺的臉頰,那麼虛弱蒼白,他心下憐惜,伸手去撫。

  她餘光察覺到,立刻警惕地別過頭去。

  亞瑟的手晾在半空中,頓了一秒,並沒有執意去摸她,另一隻手從背後拿出一雙絨絨的拖鞋,蹲了下去。

  「光著腳跑,會著涼。」他手心溫暖,握住她微涼的腳踝,給她穿上鞋子,目光又落在裙底她白皙纖細的小腿上,眼中閃過一絲心疼與自嘲,「你要多吃些東西,這樣身體才會好。」

  甄愛不回答,腳心墊在柔軟的拖鞋裡,冰涼的感覺不再有了。

  亞瑟起身把她橫抱了起來。甄愛不言不語,也不掙扎,就那麼安靜順從地給他抱著走上走廊,穿過長長的拱形雕花走廊。

  他見她沒有排斥,小心翼翼地呼了一口氣,掩飾住心頭的激動和不可置信。

  她在他懷裡,垂著眼簾,烏黑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良久不說話,眉心卻輕輕擰著。

  「在想什麼?」他步履很穩,似乎時刻注意著她的表情。

  「他……還好嗎?」

  「你說伯特?」亞瑟奇怪地笑了一下,明知卻故意。

  「……我說……言溯。」

  「死了。」

  甄愛低著眸,睫羽顫了一下,抿抿唇,漸漸像是來氣了,固執地反駁:「你騙人。」

  「那你還問我?」女僕推開房門,他抱著她走進去,毫不客氣,「他是死是活,你比我更清楚。別再幻想了Cheryl, 你應該看得出來,他當場就死了。只是你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懷裡的人兒僵了一下,不動了。

  亞瑟把她放到床上,輕輕掖好被子,生怕碰到她肩上的傷。

  甄愛側身躺著,一動不動,睜著眼睛望著窗外,又似乎望著虛空。

  他見她頭髮凌亂散在枕頭上,忍不住去拂,她也不動,任由他順她的頭髮。他的手指有意無意掠過她光潔的額頭和耳垂,她也不躲。

  亞瑟莫名欣喜而激動,探索式地想摸摸她的臉頰,這下卻發現了不對。枕頭上已有一大片濡濕的淚漬。

  他探身去看,被她粗暴地打開。她抓住被子一下子把自己埋進去,起初靜默無聲,漸漸輕輕地抽泣,再後來終於失聲,嗚嗚哭起來。

  她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大聲,怎麼也止不住,像小時候一樣大哭起來,小小一團捂在被子裡,哭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亞瑟很久沒見她這麼哭過了,手足無措去拉她的被子,她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死死揪著不鬆手,不肯出來,氣得語調不暢,哽咽又悲憤地嚷:「你騙人!嗚嗚!你騙人!」她哭得滿是委屈和無助。

  一聽她哭,亞瑟完全沒有應對辦法了,連求帶哄:「好好好,是我錯了。他沒死,他還活著。」

  被子鬆了,他趕緊掀開。

  一會兒的功夫,她哭得臉上全是淚水,脖子上背上捂得熱汗淋漓,頭髮一縷縷打濕了黏在臉上。纖瘦的身子蜷縮著,一下一下地抖。

  亞瑟心焦,趕緊從敏覺的女僕手中拿過毛巾,替她擦去脖頸上後背的汗,擔心她會感冒。

  她愣愣盯著頭頂的帷帳,不發出哭聲了,眼淚卻還是一個勁兒地流,咬著嘴唇,滿目委屈和傷心:「死就死了,他活該。」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淚珠大顆大顆地往下砸。

  教堂地下危險的一幕已經過去,她對他發自愛情本能的關心漸漸被強烈的背叛感壓抑,被欺騙被辜負的感覺戳心摧骨,她痛得想死。

  言溯,竟然連你都騙我。沒想到就連你,都想限制我的自由,都想往我身上壓負擔。你死了活該!

  可是,為什麼她此刻前所未有地擔心他?腦子裡全是他面色灰白躺在懸崖上的畫面,毫無生氣,死氣沉沉。

  他不會真的死了吧?那麼重的傷他要怎麼好起來?

  甄愛把臉埋進枕頭裡,溫熱的淚水不斷往外湧。

  好想再見他一面,就一面。

  好想,好想。

  甄愛流著淚睡著,竟一覺無夢。醒來後,臉上沒有乾涸疼痛的淚痕,她知道一定是睡覺的時候,亞瑟用溫毛巾給她擦掉了。

  她睜開眼睛,帷帳裡飄著一串彩色的心形氣球。她愣住,記起言溯給她買過一串,她抬手扯住繩子拉了一下,胖嘟嘟的氣球你推我攘,擠成一團在空中跳啊跳,可歡快了。

  她玩了一會兒,沒什麼興致。

  扭頭又見床頭櫃子上放著一個復活節彩蛋,琺瑯藍蝴蝶的圖案,十分精緻好看。

  亞瑟是在複製什麼?

  甄愛覺得怪異,溜下床去,門口蹲著一隻小白兔,和她小時候養的那隻像極了,耳朵長長尾巴短短。似乎很怕生,見甄愛走過來,一步兩步慢吞吞跑開了。

  甄愛趕緊去追,一路到了餐廳,見亞瑟慢裡斯條在吃晚餐,才知道那兔子是他的間諜。她心情不好,不想和他相處,可他旁邊的椅子上赫然坐著一隻巨大的栗色毛絨熊。

  甄愛盯著看了幾秒,一下子走不動道兒了,那……那不是言小溯嗎?

  她盯著大熊,緩緩走過去,在它身邊站好,彷彿遇見久別的熟人一樣,略微緊張又手足無措,圍著它漫無目的地轉圈圈,終於停下來,以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嘀咕:「你是言小溯麼?」

  大熊坐在椅子裡,歪著毛茸茸的大腦袋,不回答。

  甄愛揪著手指,轉頭看亞瑟。他端著玻璃杯正在喝水,目光對上她的,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甄愛索性不問他了,抱住比她還高的胖胖熊,有點兒困難地從椅子縫裡挪出去,抱到自己座位的那一邊放下。大熊胖胖嘟嘟,毛茸茸軟綿綿的,和言小溯一模一樣。

  這只熊似乎給了她極大的安撫,她不經意在它臉上蹭了蹭,小手探過去揉它的肚皮,這一揉,她的心情就涼了半截。

  熊寶寶的肚皮綿軟輕柔,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可言小溯的肚子被剖開過,又被言溯拿針線縫起來。表面上看沒什麼,仔細一摸就有差別。

  它不是言小溯。

  甄愛一聲不吭,把它從自己椅子旁邊抱起來,放回亞瑟身邊,自己又遠遠地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亞瑟放下水杯,斟酌半晌,透過燭光望她:「你不喜歡它?」

  「不喜歡。」她一下一下杵著沙拉碗,頭也不抬。

  亞瑟吩咐女僕:「把它扔進壁爐裡當柴火。」

  甄愛一愣:「不準!」

  「你不是不喜歡它嗎?」

  「那我不喜歡在這裡,你讓我走嗎?」她淡淡反駁。

  他愣了一秒,垂眸掩飾眼睛裡的傷痛,平靜道:「Cheryl, 這是我們兩個的家。我們說好了的。」

  甄愛低著頭:「可我現在不想在這裡了。」

  「你想去哪裡?」亞瑟從容切著盤子裡的食物,「美洲,中國,俄羅斯,非洲……我不會再限制你。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

  甄愛不作聲,最初一番激烈的發洩後,她的情緒已穩定下來。沒了起初沖昏頭腦的感情刺激,她漸漸理性地思考了。

  她想去找言溯,想找他問清楚。

  那天在牢籠外,他說他打算在案子結束後就告訴她的,她不知道他有沒有撒謊,可她願意相信他。

  她記得他說留了一封信給她,可待在言溯家的那些天,特工限制了她的行動範圍,不許她接觸到有紙張有筆的房間,她沒找到那封信。

  她要去求證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他。

  有了這個疑慮,相信他的可能性在心裡發了芽,撓癢癢一樣抓得她難受。

  其實心裡已經相信他了,卻不自信地想找他問清楚。她在他面前殺了人,他都不怪她,這本身就違背了他一貫的原則。他那麼愛她,怎麼會傷害她呢。

  可是……

  她不能去找他。

  那天在起火的牢籠外,伯特一字一句對她說「這輩子都不可能放過你」,她相信。

  親眼看見自己給言溯帶來的災難後,甄愛心裡其實發怵的,他被綁在十字架上受盡折磨的慘狀是她這些天持續的噩夢。

  甄愛閉了嘴,隻字不提言溯的事。

  對面的亞瑟道:「Cheryl, 如果你覺得孤單,你可以去交朋友。基地裡從小和我們一起長大的朋友很多,你如果喜歡Party, 可以開;你如果不喜歡做實驗了,你以後都可以不做。」

  他放下刀叉,誠懇地看著她,「我想說的是,你以後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這就是我給你的自由。」

  甄愛不知聽沒聽,整個人都安靜了。

  她只想做一件事,那偏偏是不能和亞瑟提起的事,也是他唯一不可能答應的事。說出來,只會於事無補,只會適得其反。

  她頓覺前所未有的無力和挫敗,毫無胃口地吃了幾口晚餐,回房繼續睡覺去了。

  亞瑟端了一碗粥跟過去,到她床邊哄她吃。不知是真的餓了,還是想讓他快點兒走,甄愛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吃完,又立刻鑽到被子裡:「我要睡覺了,你走吧。」

  亞瑟把碗碟送到門口,關了燈落了鎖,輕輕一聲響,敲在甄愛心裡。她一驚,立刻警惕起來:亞瑟沒出去。

  屋子裡黑漆漆的,甄愛剛要起來,沒想被子被掀開,亞瑟上了床,把她攬進懷裡,動作很霸道,不容拒絕,力度卻很輕很緩,沒怎麼用力,彷彿她是易碎品。

  甄愛嚇得頭皮發麻,拿腳蹬他:「走開。你要是敢碰……」

  「我不會動你,就是,想抱你一下。」黑暗中,他貼著她的臉頰,呼了口氣,語氣裡竟透出哀涼的懷念,「好多年沒有抱你睡覺了。」

  甄愛一怔,靜止不動了。

  以前他們不懂事,很多個夜晚就是這樣相擁而眠,沒有一丁點兒越距的行為。

  甄愛的媽媽管得嚴,亞瑟每次都得在夜裡很晚很晚,等甄愛媽媽的房間熄燈了,才小偷一樣翻牆進來。這些時候其實甄愛也朦朧睡了,模模糊糊被他摟住,第二天天不亮,她還沒醒,他又翻牆離開。

  有一次摔下去被樹枝掛到了脖子,朋友還笑他被潑辣女人的指甲抓了。

  一貫冷清脾氣不好的亞瑟居然沒生氣,意味深長看著甄愛,笑:「嗯,是被女人抓了。」

  而甄愛直到很久以後才明白當時他眼底溫柔的笑。

  此刻她不敢推他,怕招致他的不良反應。她輕輕闔上眼睛,遮去眼底的一絲光亮,不動了。

  而亞瑟也平息了,摟著她,前所未有的安寧與平靜。

  夜色沉默,月光如水。

  不知過了多久,他彷彿夢囈,忽地喃喃自語:「C, 給我生一個孩子吧,這樣,你就永遠不會離開我了。」

  漸有睡意的甄愛猛地被這句話驚醒,渾身僵硬,以為他要做什麼,他卻沒動。

  她心跳如鼓,等了好幾秒才側頭看他,夜色中他閉著眼睛似乎睡了,俊臉格外白皙,眉目如畫。

  不知為何,或許因為有她在,亞瑟的睡顏格外的沉靜安然。

  可甄愛宛如渾身被紮了針,不安又惶恐。且他在身邊,被窩裡變得格外熨燙,她驀地想起言溯的懷抱。

  漸漸,又想起他在懺悔視頻裡給她的情書。

  別離辭:節哀。

  她一看就懂。

  因為,夏天的時候,她和言溯坐在圖書室裡看書,說起了詩人鄧恩最經典的愛情詩。

  言溯說他喜歡那首詩裡純粹淨化了的愛情,即使別離,即使不見,愛人的精神與靈魂也永遠凝在一起。

  所以,那夜,在機場的洗手間裡聽到他說「給她最後的別離辭,請她節哀」,她瞬間淚滿眼眶。

  昏暗的天光中,甄愛微微笑了,漆黑的眸子裡月光湧動。

  夜深,她躡手躡腳從床上下去,回頭看亞瑟一眼,沒有平日對別人的冷淡凌厲,在她面前,永遠連棱角都是柔和的。

  可她終究是轉身,推開陽台的門。

  雪天的夜裡十分靜謐,沒有風,天地間沒有一絲聲響。白雪皚皚,繁星閃閃,月光如水銀般灑在山林的雪地上,美得驚心動魄。

  她搬了椅子,站到欄杆邊,俯瞰著一塵不染的雪地。

  一縷風吹過,鼓起她白色的睡袍,她冷得瑟瑟發抖,椅子跟著晃起來。抬頭望天,星空之高遠,那麼深邃,像言溯清澈的眼睛。

  再也見不到阿溯了,迎接她的又將是行尸走肉的生活。還有各種她不可預知的危險,她不要和亞瑟做那種事……

  她的心只屬於言溯,身體也只屬於他。

  可,再也見不到他了,她此生的摯愛……

  輕風吹起她凌亂的髮,她深吸一口冷氣,牙齒打顫,喃喃念起那首詩裡最經典的片段,聽說,靈魂相愛的男女就像圓規的兩隻腳:

  「你在中心,我走天涯;

  我漂泊的一生,為你側耳傾聽;

  相聚之時,才能彼此相擁直立;

  你堅定,我的軌跡才會圓滿;

  你不移,我才能回到最開始的地點。」

  她已擁有這世上最美的愛情,了無遺憾。

  這樣美麗的景色,就這麼死去也不可惜吧。

  她微微一笑,緩緩閉上眼睛,搖搖欲墜之時,有人猛地踩上椅子,一把將她狠狠摟在懷裡。

  「C! 」身後的男人顫聲,咬牙切齒,恨恨想說什麼,眼淚全湧了出來,溢進她的脖子裡,瞬間冰冰涼涼。

  「你怎麼能……」他哽咽,又恐慌又威脅,「你怎麼敢在我面前自殺!你要是敢我就……」

  他梗住,驀然發覺他早就傷了她的家人,再也沒有任何可以威脅她捆綁她的籌碼了。他死死盯著無邊的黑暗,不住地顫抖,害怕。

  甄愛一動不動,望著天空的星星:「A, 你不要強迫我做我不願意的事。你也……」

  「我從沒想過強迫你!我只是想等你。」亞瑟死死箍著她,凶狠地打斷她的話,「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十年;十年不行,二十年,一輩子……時間那麼長,總有一天你會忘記外面的世界,總有一天,你會回到我身邊。」

  甄愛呆呆的,為什麼他還是小時候那個固執得撞死南牆都不回頭的男孩,可偏偏,她也是那樣的孩子啊。

  她眼睛濕了,搖搖頭:「不會。我早就回不去了。A, 請你不要對我抱有希望,不要再挽留……」

  「C, 你不能死!」亞瑟咬著牙深深低頭,淚水滴落在她的脖頸,他極盡痛苦,「你已經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