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走廊的兩旁,全是房間,所有的房門都關著。走廊中並不是沒有光亮,但光亮的來源,卻是每隔一步碼,便有許多盞的油燈!
居然還點油燈,這是十分可笑而詭異的事情。我打開了門,輕輕地向外,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因為這時候,我聽到了距我不遠之處,有另一扇門打開的聲音,我貼牆而立,只見一扇房門打開,一個穿和服的男子,匆匆走出,他並沒有發現我。我見他向走廊的盡頭走去,到了盡頭,推開了門,在門的開合間,我發現那是一道樓梯。我心中這時所想的,只是想離開這兒。固然我這時所遭遇到的事情,複雜到了極點,而且都是非解決不可的。但是先決條件,就是要離開這個月神會的巢穴!我一等那人下了樓梯,立即向前奔去,到了走廊的盡頭,推開門來,一閃身,便已順著那盤旋的樓梯,向下飛奔而下。樓梯上十分沉靜,也只有一盞一盞的油燈,在閃耀著昏黃的光芒。我這時才有機會粗略地打量這一座建築物,看來,這是一座古堡型的建築。
我一口氣奔到了樓下,但是我卻沒有再向下衝去,而是緊貼著欄杆而立,將自己的身子隱藏得盡量不給下面的人看到。下面,樓梯的盡頭處,是一個很大的大廳,大廳上這時燃著三個火把,那三個火把之旁,各有一張椅子,椅子的背十分高,椅子上坐了人,椅背還高出了一大截來。在每張椅子高出的那一截上,有著閃耀著月白光輝的貝殼所砌成的一個圓月。
坐在椅上的三個人,全是五六十歲上下,他們身上的衣服,也是月白色的。
五個人坐著,一動不動,另外還有七八個人在一旁站著,也是一動不動。沒有人說話。大廳中不但燃著火把,而且還燃著一種香味十分異特的香,使得氣氛更有一股說不出的詭異之感!看這些人的情形,像是正在等待著甚麼。
而我因為下樓梯時的腳步極輕,所以大廳中並沒有人看到我,使我可以仔細打量下面的情形。
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是處身在月神會的巢穴中,那麼我看到眼前這樣的情形,一定會疑心我是不是在夢中了。而如今我既然知道自己是在月神會的巢穴之中,這一切就不足為怪了。
因為月神會本來就是一個以各種各樣古怪的形式,來迷惑人的邪教。
只不過很奇怪,月神會的信徒,似乎並不限於下層沒有知識的人,有許多有知識的人也是月神會的信徒,我相信這是他們不知不覺,在宗教儀式中接受了長期催眠的結果。
我打量了片刻,發現我絕無可能通過大廳出去而不被他們發覺。
我又輕輕地回到了樓上。剛才我記得我一共下了六層樓梯,這時候,我只是回上一層。
我到了二樓,推開了走廊的門,發覺也是一條長走廊,兩旁全是房門。我揀了最近一個房門,推了一推,沒有推開。我在門上敲了兩下,只聽得裏面有人粗聲道:「來了。」
我握定了拳頭等著,不到一分鐘,房門打了開來,一個人探出頭來,我深信那人根本不及看清楚我是甚麼人,就已經中了我的一拳,翻身「砰」地一聲向後倒了下去。我連忙踏進了房間,房中原來只有那倒地的一個人,房中的陳設也很簡單,像是一間單人宿舍。
我走到窗口,推開窗子,向外一看,不禁呆了一呆。我看了海濤、岩石,和生長在岩石中的松樹,這裏絕不是東京。
我探頭出去,可以看見建築物的一部份。果然,那是一幢古堡式的建築。
本來,我是準備從窗口縋下去,以避開那些在大廳中的人的。這時,我的計劃仍沒有改變,但實行起來,卻困難得多了。
因為那古堡也似的建築,是建造在懸崖之上的,懸崖極高,下面便是不時湧起浪花的海潮,並不是如我的想像那樣,一下了窗口,便是通衢大道!
可是,我也沒有考慮的餘地,懸崖固然陡峭,但看來要攀援的話,也還不是甚麼難事。
我撕破了一張床單,結了起來,掛在窗子上,向下縋去,等我離海面接近,我雙手用力一拉,將掛在窗子上的床單拉斷,人也跟著床單,跌了下來。
那是一個十分危險的行動,因為建築物是在懸崖邊上,我可能就此跌下海中去的。所以我在跌下去的時候,要將床單拉斷,那樣,不但可以暫時不被人發覺的行動,而且,有一幅撕成長條的床單在手,就算我跌出了懸崖,求生的機會也多得多了。
幸運得很,我落下來之處,離懸崖還有一些的距離。我定了定神,拋了床單,在懸崖上向下,慢慢地攀援了下去,好不容易,才到了海浪可以撲擊得到的一塊大石之上。
我站在那塊大石之上,不禁又呆了半晌。
在我的左、右和後面,全是峭壁,而且我就是從峭壁上攀下來的,當然不能再回去,而在我前面的,卻是茫茫大海。
這大海是我的出路,但是我應該如何在海上離開呢,靠游泳麼?
這並不是在開玩笑,的確是可以靠游泳的。
因為我可以沿著峭壁游,等到找到了通道,便立即上岸去。
但不到不得已的地步,我又不想游泳,我四面看著,可有小船可以供我利用。也就在這時候,我聽得了峭壁之上,傳來了大叫之聲。
我抬頭向上看去。
只見那古堡型的建築中,幾乎每一個窗口中,都有人探頭向下望來。而另有十來個人,正沿著峭壁,向前奔了過來。
這當更合上了一句古語,叫作「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了。
我一時之間,想不出甚麼辦法來,眼看從那古堡型的建築中奔出來的人,沿著峭壁,向下面迅速地爬了下來,身手十分矯捷。
從這幾個爬下來的人,能夠這樣圓熟地控制他們的肌肉,這一點看來,這幾個人,毫無疑問是柔道高手,而他們的腰際,還都佩著手槍。借著古老的傳說做幌子的邪教,再加上最現代的武器,我雖然被他們認為「會飛的人」,但也不敢再多逗留下去!
我不再猶豫,一湧身,便向海中躍下去!
在我躍下去之際,我聽得峭壁之上,有人以絕望的聲音叫道:「月神,不要降禍於我們!」
我心中暗罵「他媽的」,這算是甚麼玩意兒,我甚麼時候成了「月神」了?如果我有能力降禍於你們的話,你們這干邪教徒,早已被我咒死了!
我沒有機會聽到他們第二句話,「撲通」一聲,人便沉入海中了。
不要忘記,那正是冬天,海水雖然沒有結冰,但是冷得實在可以,那滋味絕不好受。
我在水中,潛泳出了十來公尺,又探出頭來。我是沿著岸邊的岩石游著的,並未曾遠去,探出頭來之後,藉著一塊大石,將我的頭部遮住,我卻可以偷眼看到站在岩石上的那些人。
只見剛才和我談話的那個胖子,這時也在,他的身子抖著,面上一塊青一塊腫,一個長得十分兇惡的老人,正在一下又一下地摑著他的耳光。
那老者是剛才我在大廳中見過的三個老者之一,他打著那胖子,那胖子一點也不敢還手,只是哀求道:「二長老,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他……他埋怨我們不該將他放在室底,用強光照射他。」
我心中暗忖,那正是在說我了。
那老者「哼」地一聲,不再動手打那胖子,對四周的人道:「將他找到,要盡一切可能,將他找到,我不相信他是已活了幾百年,從月亮上下來的那人,但是他能使我們的地位更鞏固,蠢材,明白了麼?」
他身邊的人,一齊答應了一聲,道:「明白了。」
我心中暗忖,那老者原來是月神會的「二長老」,難怪如此威風。只是他的話,我卻仍然有不明白的地方,看來,我在垂直的牆壁上,利用速度,縱身直上,這一件事也被他們當作我能夠「飛行」了。
然而事情顯然沒有那麼簡單,那胖子和二長老都曾提及數百年前月神會創立之際,「一個自月亮上下來的人」。為甚麼他們會以為我──不,以為「方先生」會是「月亮中下來的人」呢?
方先生是不是方天,我還沒有法子證實,但是他的可能卻十分大。我不再看下去,又浸入水中,向前潛泳出去。
我估計已潛出很遠了,才又探頭出來,果然,已經轉過了那座峭壁,眼前是一片十分荒涼的海灘,我躍離了海水,向前飛奔著,若不是我飛奔,那我可能全身都被凍僵了!
我奔出了很遠,才有一些簡陋的房屋,我詭稱駕艇釣魚,落到了水中。雖然那一家主人,對我的話十分懷疑,但是他仍然借給我衣服,生起了火,給我飲很熱的日本米酒,使我得到溫暖。半小時後,我的精神已經完全恢復了,我向那家主人,道了衷心的感謝,穿上了我自己剛被烘乾的暖烘烘的衣服,又走出了里許,我才知道自己是身在東京以東兩百公里處的海邊。
那也就是說,從東京佐佐木博士家附近被擊昏,到我在那堵直牆上,飛竄而上,被重物擊暈之後,一直到再度醒來,看到眼前有三個被催眠的少女在舞蹈,我已被搬離東京,達二百公里之遙!
「月神會」的神通和勢力之大,於此可見一斑了。
這裏並沒有火車可搭,在大路上站了一會,才攔住了一輛到東京去的貨車,我答允給司機一些好處,他便讓我坐在他的旁邊。
在車上,我盡量保持沉默,不和司機交談,那不為別的,只是為了我要思索。
我不但不能將我所遭遇的事,理出一個頭緒來,而且,連我遭遇到的是甚麼事,我都說不出所以然來。那是我從來也未曾經歷過的事。
「月神會」所要找的「方先生」,就算是方天吧,月神會找他作甚麼?方天是一個傑出的太空科學家,如果挖空心思要找他的,是某國大使館的特務,那就不足為奇了,月神會是一個導人迷信的邪教,和太空科學完全無關,但月神會卻在找方天(那是我的假設,我知道這個假設至少不會離事實太遠)。
某國大使館呢?他們亟亟於將一隻神秘的金屬箱子,運出東京去,而那隻箱子,似乎又和日本豪門,井上家族有關,箱子中是甚麼,我沒有法子知道,因為我們未能打開那個箱子,便已為人所奪,最可悲的是,奪走箱子的是甚麼人,我也不知道。
佐佐木博士死了,他的女兒失蹤了,這件事,似乎和方天有關。
事實上,我也開始相信,甚麼事情都和方天這個不可思議的藍血人有關。
然而,正因為方天的本身,猶如一團迷霧一樣,所以,和他有關的一切事情,也更成了一團迷霧!再加上了「月神會」這樣神秘的組織,甚麼「人從月亮下來」,「飛向月亮」的傳說,我想了好一會,腦中嗡嗡作響,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
貨車司機卻好心地勸我,道:「不要愁,東京是好地方,到了那裏,你就會快活了。」
我只得含糊地應著他,司機誤會我是一個到東京去找事情做的失業者,又道:「有錢人,不一定幸福,你看那裏!」
我不知他說的話是甚麼意思,循著他所指看去,只見在一個山頭之上,有著一幢宏偉之極,單從外表看來,也是極盡華麗奢侈之能事的大宅。
我問道:「那是甚麼人的住宅?」
司機以奇怪的眼色望著我,道:「你是從哪裏來的?這是井上次雄的住宅啊!」
我一聽到井上次雄的名字,心中不禁猛地一動,道:「就是那個全國聞名的富翁麼?」
貨車司機道:「不錯,他是全國最有錢的人,但是他晚上也只能睡在一張床上,和我一樣,哈哈!」
那貨車司機是一個十分樂觀的人,他絲毫不覺得自己比起井上次雄來,有甚麼失色。
而在那一瞬間,我心念電轉,想及我曾經答應納爾遜先生,追尋那隻硬金屬箱子,和發掘它的秘密。
如今,我已從那家精密儀器製造廠方面獲知那隻硬金屬箱子,是由井上次雄委託所製成的,那麼箱子中是些甚麼,井上次雄自然應該知道的了!
我這時回到東京去,一則要躲避某國使館特務的追尋,二則,也沒有甚麼別的事情可以做,何不就此機會,去拜訪一下井上次雄?
這時候,貨車正好駛到一條岔路口子上,有一條極平滑的柏油路,通向山頭去,我伸手在司機的肩頭上拍了拍,道:「請你在這裏停車!」
司機將車子停住,但是他卻以極其奇怪的口氣道:「這裏離東京還遠得很哩。」
我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忽然想起來,我有點事要去看看井上次雄。」
司機一聽,起先是愕然,繼而,他面上現出了十分可怕神色來,道:「朋友……你……你……井上家中……是沒有現款的……」